撼竹登时屏息,生怕气息一重就将这龙扰醒了。
    渚幽安抚般拍了拍长应的龙脊,就这么短短两日,长应的龙身又长了些许,尾巴从榻边垂了下去,额头上两处鳞片似要脱落。
    就这么一眨眼间,那黑沉沉的龙鳞像是铜片一般,叮一声落在地上,鳞片边缘处寒光凛凛,锐利如刀。
    渚幽手一勾,落在地上的黑鳞便归入她素白的掌中。
    这是要长角了?撼竹压低了声音,她还未见过龙是这样长角的,说来也奇怪,龙不该生来就有角么,难不成这就是重塑肉身的弊处?
    渚幽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摸了摸长应头上那掉了鳞片的地方,指腹被轻轻一顶。
    随即枯枝般的黑角如抽芽般抵着她的指腹长了出来。
    长应那双金色的龙目一睁,漠然且凛冽。
    那一瞬,可怖的气劲从它周边震荡而出,撞得撼竹往后一个趔趄,咚一声倒在地上。
    渚幽错愕地往后一仰,微微眯起眼朝那柔弱的龙角摸去,才刚碰了一下,盘在她腰腹边的龙猛地甩动了头。
    没有龙气
    如今龙角都长出来,却依旧嗅不见龙气。
    她收了手,本想说乖一些,可长应那双竖瞳冷淡得很,似是不认得她了。
    好个养不熟的小畜生,渚幽手一挥,试图将其拂到地上。可还没将这龙拂下去,她腕骨忽地一疼。
    渚幽低下头,只见长应张着嘴,叼住了她的手腕,龙尾还甩了一下,似是想卷上她的手臂。
    这龙明明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也不让人摸角,却偏偏在快被拂开之时又巴巴地黏了上来。
    她将手腕一抬,长长的龙尾便往下垂着,两根牙仍是扣得很紧。
    撼竹本以为这目中无魔的龙会被甩开,可没想到,她家尊主食指拇指一起用劲,硬是将那龙口给撑开了。
    龙口大张着,叫也不见叫唤。
    渚幽转了转腕子,趁着长应还未合嘴,从芥子里取出了一块个头不大不小的灵石,堵进了大张的龙吻中。
    老实点,真是反了你了。
    第31章
    长应那黑森森的脑袋上顶着两个黑树杈一样的玩意儿, 渚幽一时还不太看得惯。
    尤其那角还是嫩生生的,似是一折就能断。
    嘴里被塞了灵石后,长应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干张着嘴, 两根牙抵在灵石上, 锐利得像是能将这石头给戳出个孔。
    可怜巴巴地甩了甩头, 硬是甩不出,看着甚是委屈。
    可偏偏她那一双金灿灿的眼依旧是冷冰冰的,那模样像是不知悔改下次还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银发黑裳的魔。
    知错了么
    渚幽又将手伸向了那对她觊觎了许久的龙角,终于摸了个正着。
    角上的纹路密密匝匝,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长应摆了一下尾,冷着脸将头往她的手边蹭,那锐利的龙鳞直朝那只素白的手上刮。
    渚幽见她似乎比方才乖上了些, 这才将那将块灵石取了出来。
    龙吻兴许是张久了,离了灵石竟没立即合上,还傻愣愣地张了好一会, 龙涎都快要滴出来了。
    她两指一摁, 将大张的龙吻合得严严实实。
    撼竹看傻眼了, 满脸皆是担忧,尊主这般玩弄这神裔的身子,日后她若是报复,那该、该如何是好。
    她说得满脸通红, 说完更是觉得不对劲。
    我将她养这么大,她哪来的脸报复?渚幽话是对撼竹说的,双眼却未离开面前这黑不溜秋的龙,就跟威胁一般, 还微微眯起了眼。
    长应摆了摆龙尾,似是讨好一般,只是那尾摆动的幅度十分敷衍。
    她眼一斜,还朝挑拨离间的撼竹睨了过去,眸光冰凉。
    撼竹哆嗦了一下,别开头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对龙角一眼,这对角能藏起来么,若是被看见了,可该如何解释。
    渚幽又摸了摸长应的角,手感还挺好的,只是不知道这么摸下去会不会变得圆润一些。
    长应没有挣扎,一双眼仍在望着撼竹,似是又结下新的仇了。
    摸了数下,渚幽才将龙身举高了点儿,平视起那双金灿灿的龙目来。
    眸光是冰冷的,竖瞳黑沉沉,好似一只无情无义的妖兽,看着似是不知怜悯的,也并无善心,怎么也不像是天上那群仙该有的样子。
    渚幽往后一倚,微微眯起眼,不死心地又吸了吸鼻子,果真仍是闻不到龙气,这只龙即便是长了角,也依旧不像寻常的龙。
    日后在外人面前,你这角可千万别露出来,龙角这玩意儿听闻鲜美香甜,吃着还挺有嚼劲,龙筋韧劲十足,烫一烫便捞起来会格外脆口。她慢腾腾地说。
    撼竹浑身一抖,这么听来,像是自家尊主还真吃过龙肉的样子。
    长应金瞳微眯,似是满心不高兴,却不见嚎上一声。
    渚幽拇指一抬,轻飘飘地刮了刮她的下颚,指腹一顿,停在了她的嘴边。
    长应想张嘴去咬,猩红的龙吻刚张开又慢腾腾地合拢了,双目往下一转,只盯着那只捏着她的手。
    五指又细又长,手指和手背皆是素白的,抓着东西的时候,手背上的筋骨分外鲜明,腕骨细细一圈,像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一般。
    可抓着东西的时候,是真的好看,手指收得紧紧的,手背上的筋骨看似十分脆弱。
    渚幽见她没闹脾气,一双无辜的眼微微一弯,像是悬在天边的新月,不染片尘,可偏偏
    偏偏是个魔。
    除我以外,都是外人,外人都瞧不得你的角,可记得了?薄唇一动,她又添了一句。
    话音刚落,被她握在手里的龙登时沉了几分,她的手臂撑不住,不由得松开了手,随即一个软绵绵的稚儿跌进了她的怀中。
    是个龙女,头上没有树杈子的那种。
    长应变回了人身,这一变,连龙角都隐去了。她识相得很,说乖巧确实算得上乖巧,可有时却又煞气沉沉的,只偶尔会显得十分听话。
    渚幽被压了个正着,不由得往后仰了点,满脑子在想,这龙是不是又长大了些,怎又变沉了。她下颌一抬,分外脆弱的脖颈落进了那双金瞳眼底。
    长应头一埋,冷不丁咬了上去,还用上了几分力气,像要叼下一块肉般。
    渚幽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挥开了咬在她脖子上的龙,五指一抬就往前伸了过去。
    长应被抓了个正着,细嫩的颈子落在那五指之中,可她的神情却冷漠如常,仍是不知喜怒。
    她轻微地挣了一下,浅色的眼瞳一垂,冷冰冰地望向那只握在她脖颈上的手,被勾了魂似的。
    好看的,抓着东西的时候手背筋骨分明,也不知抓起别的物什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先前吞的那两股来历不明的灵力已彻底化入了她的体内。
    尤其是附着在尘屑中未散尽的那些,她吞后险些支撑不住,躯壳如被深埋冰雪之中,眼皮沉重无比。
    这回一觉醒来,似是她破碎的魄重归旧地,不知怎的,竟知欢喜了。
    她看着面前这魔时,总想见她被欺时又无能为力的茫然模样,见她微扬唇角也跟着如食蜜饯,这应当就是欢喜。
    渚幽被扑了个满怀,还险些被长应的头给撞了下颌。眼前的龙确实又长大了些,手脚长了一截,脸也略微长开了一些,鼻尖上那墨汁般的小痣更明显了。
    可还是个稚儿,看模样苍白又孱弱。
    她擒住长应的脖子,五指稍稍收拢了些,手中的小龙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倏然泛了红,似是要断气。
    长应身上的寒意沿着她的手直往她的心口爬,似是比先前更甚,似是有一股寒凉的气劲在试图掰开她握紧的五指。
    她心口似是结了霜般,陡然松了手,猛地侧头吐出了一口寒气,连忙将食指往长应的胸膛上戳了一下。
    本就虚虚弱弱的长应顿时往后一仰,随即摔下了软榻,伏在地上平复着气息,背上的墨发跟着起起伏伏。
    撼竹并不意外,自家尊主的脾性确实不大好,生起气来是要人命的,这段时日倒是隐忍了许久。
    她微微垂下头,神情有些失落,两只贴在裙上的手缓缓攥紧了衣料,稍一用力便松开了。
    明知自己只是个给主子卖命的,可听到渚幽对长应那么说
    说除自己以外都是外人,心口像被针猛扎了数下。
    她从不奢盼能常伴尊主,只是觉得自家尊主这数百年来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怪
    怪心疼的,若是尊主身侧之人能一直是她,那该多好。
    正想得出神,她眼眸一转便发觉长应正在看她。
    长应那冷漠的眸光一扫,明明是稚儿模样,却像她本该高高在上似的,冰冷的眸光自她这蝼蚁身上一掠而过。
    撼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慌忙低下头,藏起自己卑劣的祈盼。
    渚幽本就没想将这小龙怎么样,只觉得她这一觉醒来似乎不懂事了,得教训教训,省得日后没上没下,不懂规矩。
    她垂眸时,长应才慢吞吞的将落在撼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小脸往她的方向一抬,神情漠然冷淡,半点不像会认错的样子,倒是仰起头巴巴地看着她。
    真是好一只不听话的龙。
    渚幽想不通这龙怎就不乖了,当她是睡懵了,乖一些,别动不动就瞪人,和撼竹学着点儿,眼神不知怎么放便好好收着。
    她话音刚落,长应就微微皱起眉,十分不配合地别开了头,还糯声糯气地说:不想学她
    渚幽刚想说话,便察觉门外有人靠近。
    也不能说是人,装得像人一样,实际上是个魔。
    门咚一声被撞上,劲风将窗棂上的麻纸刮得噼啪作响,门扇却并未被撞开。一道寒光骤亮,那袭来的灵力被禁制给弹了回去。
    外边的魔堪堪稳住身,用娇柔似水的声音道:大人屈尊来了这华承宗,怎也不同奴家说一声。
    这话说的,怪像是华承宗的主一样,若是周熹照听见了,定会被气个半死。
    来人自然就是惊客心了,只是门上的禁制将她拦住了。她本是想硬闯的,可没想到压根闯不进去。
    渚幽朝撼竹睨去,跟着你来的?
    撼竹在外峰绕了几圈,怎么也没想到都绕成那样了,惊客心还能跟过来,当即颤着声说:我本以为将她甩开了。
    惊客心软硬不吃,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见屋里无人回答,声音更是软得能掐出水来,大人先前甩开我,不曾想还是来了华承宗,何必劳费苦心,与奴家一同不是更好么。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得着实头疼。
    这惊客心好歹是个大魔,又是魔域的三主之一,境界低也低不到哪去。
    如今她眼里的毒雾更甚,灵力也未恢复完全,所施的禁制宛如一张薄纸,多戳一下就要破。
    若是惊客心有心硬闯,她的禁制怕是拦不住。
    她着实不想理会这惊客心,只想着要如何将这东西驱远了。
    耳边忽地一声巨响,禁制被破,刺目的银光骤然一动,如水波般在半空中荡出了数道涟漪。
    破开禁制的魔轻咳了一声,抬起唇角笑了一下,缓缓将被灼伤的手背在了身后,又道:这破房子哪是大人该住的地方,大人不如到奴家那去,咱们也好聊些闺房事。
    百年不见,你确实是被吊少了。渚幽坐直身,拧着眉说。
    惊客心捂着心口一副被吓着的模样,却不怕死地往屋里踏了一步。
    她朝四处扫了一眼,捂起鼻子柔着声说:这臭男人住的地方,大人不觉得委屈,奴家还替大人委屈起来了,大人还是到奴家那儿去,有温茶和暖酒,还都热乎得很。
    长应早爬起了身,一瞬不瞬地盯起外边那表里不一的魔。
    她退了半步,明明背着身,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把就抓住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又给牵上了。
    我不想在这同你动手。渚幽甩开了长应那冰冷的小手,随后说了个「滚」字。
    这字自然不是说给长应听的。
    惊客心并未动怒,甚至还腆着脸笑,大人是不想动手,还是不忍动手,这百年里大人的境界想必又高了不少,奴家还没能同大人好好试上一试呢。
    她说着话,一个劲往渚幽身上瞟,将她一寸一寸打量着,越看那眸光越是露骨。
    渚幽着实禁不住被人这么打量,将软榻扶手一拍,冷声道:你真不怕死。
    在这不怕,大人不会动手。惊客心倒是个聪明的,大人也不问问奴家,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吃得如何,睡不睡得着。
    渚幽听烦了,眼眸一垂就看见长应爬到了边上,还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两只耳被稚嫩的龙爪捂了个正着,凉飕飕的。
    惊客心看懵了,她还未见过谁胆子大到敢这么动手动脚的,她朝撼竹斜了一眼,却见撼竹似是一惊习以为常了。
    大人哪捡来的小孩?这一看就是个病痨鬼,还不如让奴家来侍候,奴家定能长长久久伺候大人。
    渚幽未应声,是她伺候这祖宗还差不多。
    她意味深长开口:神化山是个好地方,可提前开山就不怎么好了,你们若是不能在开山前找到魔主转世一魂,他进了山就未必能出得来了。
    惊客心的神情顿时变了,咬牙切齿道:可多谢大人提点了。
    她话音刚落,浓烟汇聚而成的手从她身前腾出,倏然朝软榻袭去。狂风自她背后翻腾而来,却未将浓如墨的灰烟吹散。
    黯黯黑云翻鸦似的呼啸而出,伴着阴冷的灵力,攒动疾近。
    惊客心是真的想试试她如今是何境界,渚幽倒是看出来了,毕竟只这么一下,惊客心便用上了八分的劲。
    她刚要将这浓烟挥散,却不料长应放下了捂在她双耳上的手。
    稚儿缓缓倾身向前,嘴一张竟将那黑爪般的浓烟给吞了。
    长应皓齿一露,将那烟聚成的手咬碎在嘴里,断了半截的灰烟朝四周冲撞开来,呼啦一声被收了回去。
    她咀嚼了两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丁点神情,喉咙缓缓一动,竟还将其吞了下去。
    惊客心愣住了,后背一阵寒凉。
    长应睨了她一眼,无喜无悲一般,像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器物。
    她将灵力吞了后,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张,呼出了一口寒气。
    惊客心转身就走,更不解那小孩儿究竟是什么怪东西,明明身无灵力,却轻而易举将她的灵力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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