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当时放走两人自然不全是因为白林秋,但白林秋确实是她心中那一点儿不想弑兄的怯懦的台阶,如今对她态度这般矛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沈掌柜,您觉得白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胭脂听沈错说白林秋貌美,心中不免酸涩。但直到此刻,她还不清楚沈错究竟是如何看待白林秋的。
    沈错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道:我觉得白林秋很可怜。
    白姑娘目前的处境确实有些艰难,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是您对她的看法。您难道就真的只是看她好看,才对她那么好的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我觉得她很可怜。
    第118章
    沈错并非同情心旺盛之辈, 但对于白林秋这位如花儿一般娇嫩脆弱的女子,她确实忍不住心生怜悯。
    作为白云山庄庄主之女,又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本该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沈错看到的是一名唯唯诺诺、没有自己主见, 受父亲与未婚夫摆布, 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他的父亲执着于完成已逝主人的遗愿, 将她当作维系和沈铮关系的工具,既未给她应有的关怀与教导,更未给她爱。
    她的夫婿懦弱无能, 从出身开始就追寻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迎娶她不过是为了获得她父亲全部的支持。
    她像一叶浮萍般只能随着这一潭波浪翻涌, 仿佛应证了那红颜薄命之说。
    白林秋自然不是沈错见过最悲惨的人, 毕竟这世上多的是父母双亡、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之人。
    但她似乎天生就有激起他人怜爱之心的能力,落于她身上的委屈会被十倍百倍的扩大,叫人觉得命运对她不公。
    沈错曾也有这样的感觉,因而无法对她熟视无睹。
    您是同情白姑娘吗?
    胭脂原以为沈错不清楚对白林秋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至少没有那么轻易地分清这份感情, 没想到沈错说出的话却比她所想的要明确得多。
    我确实同情她,但我不喜欢她。
    胭脂一时分不清沈错说的「喜欢」是何种含义, 沈错已皱起眉头继续道:我曾想过帮白林秋,她自己无法决断,我便帮她决断又如何?
    但解语那时候劝说住了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同情她,想要帮助她, 但更多地是不想她怎样, 本质上与那些想要她怎样的人并无差别。
    因此, 我放弃了劝说她,甚至是强硬带走她的想法,让她自己做出抉择。
    这也是沈错第二个不想面对白林秋的理由,似乎在白林秋面前,她与沈铮、白严等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强者对待弱者尤其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弱者,是不会用平等的目光来看待的。
    她明明很讨厌这样的弱者,也很讨厌剥削这种弱者的人,可遇到白林秋时好像一切都不可控制起来。
    而事实上,当时不止是她,白泉与闻识也希望能救白林秋脱离苦海。
    司命向来对这些事不做评判,那时只有解语劝阻了她。
    我很庆幸那时听从了解语的意见,再见白林秋后,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沈错搁了笔,一脸苦思冥想的神情:她好像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难道是因为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关系吗?
    胭脂见不得沈错苦恼,伸手想要抹平她眉间的褶皱:或许只是太久没见有些陌生了。
    沈错似也懒得深入思考,抓了胭脂的手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说来其实我也没和白林秋相处多久,反倒是和霍紫苏更熟一些。
    这白林秋是大家闺秀,不比霍紫苏那个刁蛮大小姐,天天与我们骂阵。
    胭脂「噗嗤」笑了一声:霍姑娘还与您骂过阵啊?
    那可不是,他们打不过我,当然只能动嘴皮子。
    幸好你们现在相处得挺好的。
    沈错瞪眼道:哪里好了?我可没有忘了霍紫苏对我做过的事。她现在那么自在,全亏我大人有大量。
    胭脂只得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是沈掌柜大人有大量。
    沈错听她说得敷衍,不满地鼓着脸道:你近日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越来越轻率了?而且你又叫沈掌柜!
    胭脂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明明是您不想我用尊称的,现在又嫌弃我轻率。不让我叫您沈掌柜,又不说让我叫什么难道我还能直呼您名字不成?
    直呼名字这是沈错不曾设想过的可能,毕竟胭脂到现在为止,也没朝哪个比她大的人喊过名字。而能够叫她名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叫名字?沈错望着胭脂不可思议地道,你叫我沈错吗?
    胭脂一边极力按捺着自己的心跳,一边强装镇定地道:我听白姑娘叫您阿错
    沈错顿时柳眉倒竖,怒道:她什么时候叫我阿错了?
    胭脂感觉到她的怒火,受惊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可怜地望着沈错:是、是那日我领白姑娘去客房的时候,她这样称呼您您不喜欢,我不会叫的。
    沈错见吓到了胭脂,连忙缓和了一下表情,却仍掩盖不住面上的懊恼之情。
    我不是不喜欢你叫沈铮曾这样叫我,白林秋大概是学他。
    对不起
    沈错叹了口气:你不用道歉不过这个称呼还是算了。
    胭脂沮丧地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沈错难得自己不开心时还能注意到胭脂情绪低落,想了想开口道:与其叫我的名,不如叫我的字。姑姑给我取了无妄那么好的字,如今也没多少人叫了。
    比起名来,字是更加亲近的人才能唤的。胭脂先前只是想试探沈错对白林秋的态度,没想到她竟真直接说出了这个提议。
    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你能叫我的名,为何不能叫我的字?
    可我也没说要直呼您的名
    沈错不高兴了,捏了一把胭脂的脸:那我不是没让你叫名,而是让你叫字吗?
    面对沈错的得寸进尺,胭脂闹了个大脸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叫出口。
    反倒是沈错见她这般害羞突然有了灵感,空出一只手重新拿了一支未用过的毛笔,开心道: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1」,胭脂,我要将你这番模样画下来。
    胭脂一听更是羞涩,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期期艾艾地叫着:沈掌柜,您不要捉弄我。
    沈错方才已大致画好了轮廓,此时又哪里会听她的?开了书桌上那一小盒朱砂,用尾指挑取了一些放到瓷碟中,又取了一些清水将朱砂晕开。
    胭脂你看好了。
    胭脂羞怯,却忍不住顺着沈错所言向桌上望去,只见沈错用手中的毛笔吸了一些调和好的红色墨水,赤红的笔端轻轻落在画像之上。
    绯红的脸颊,嫣红的唇瓣还有那眼角醒目的桃红胎记,沈错只用一种颜料一支笔,便画出了全然不同的三种艳色,着实叫人惊艳。
    更让人惊艳的还是她所作之画,写意画在乎神,沈错这幅画却是形神俱佳。
    方才那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简单线条在这点睛之笔下,仿佛突然鲜活起来。
    这一瞬间胭脂既坐在她怀中,也在她的画上。
    胭脂望着这副栩栩如生的画像,一时呆愣,似难以置信。
    沈错对自己的大作颇为满意,得意洋洋地道:我画得如何?
    胭脂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沈掌柜好厉害,明明没有看着我,只是随意地涂了几笔
    沈错一挑眉:画画之人,情景自在心中,手上随心而至,何须对照实体?
    便不说这是写意画而非工笔画,便是工笔画,我不看着你一样能叫你分毫不差地画出来。
    胭脂突然回过头,望着沈错的眼睛道:您的意思是,我在您的心里吗?
    沈错脱口便想答是,却在看到胭脂的神情目光时突然心中一紧,喉中一梗,半句话也答不出来了。
    她在这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胭脂不止在她的画上,更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心里。
    沈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胭脂,不知为何看出了她认真神态之下,难以掩藏的羞涩与忐忑。
    这点娇羞不安莫名让沈错觉得心口酸酸甜甜,心神飘飘荡荡,仿佛醉酒一般。
    胭脂
    就在沈错心神恍惚之际,突听外头脚步匆匆,而且不止一人。
    几乎是在她惊醒的同时,那几道脚步声也到了门口,门外响起了沈丙的声音:少主,长公主殿下来访!
    沈错如梦初醒,一时却还是无法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胭脂的脸,回味方才那番滋味。
    最终还是胭脂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低声道:沈掌柜,沈丙大哥说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突然来严州,这可是一件大事。可沈错此时只听得「长公主来了」几字,无惊无喜。
    并且觉得除了方才那番怦然心动以外,这世间已没什么事能叫她惊讶欣喜。
    长公主来做什么?
    她问胭脂,半点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方解答不了。甚至她的语气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位炎朝的长公主正是她的母亲。
    胭脂低着头,犹如一朵羞答答的铃兰花,声音细如蚊呐:今日是您的生辰,长公主或许是来为您庆生的。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沈错却仿佛充耳未闻,望着胭脂道:不管是谁都让她回去好不好?今日我们不见别人了。
    啊
    沈错一贯不按理出牌,但胭脂还是没想到,她混起来竟能什么都不顾。
    不说今日是她生辰,早就安排了晚宴,邀请了宾客,单说柳容止不远千里赶来,那也不能不见人啊。
    第119章
    长公主亲自来了, 不见自然是不可能的。沈错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去前厅迎接柳容止。
    柳容止这次是秘密来江南,一行人轻装简行, 除了跟随的景城以及一名嬷嬷以外就只有寥寥几名做便装打扮的护卫。
    沈错一进前厅便看到了背对着入口, 坐在轮椅上的柳容止以及站在她身边的景城。
    不过是三年未见, 柳容止已满头白发。若非沈错熟悉她身形, 又有景城在一旁侍奉,实在很难一眼认出这就是柳容止。
    沈错心中虽仍对无法和胭脂独处感到不满,但回过神看到这样的柳容止, 倒也没办法当面对她表达。
    母亲
    她淡淡地喊了一声柳容止, 大脑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沈错可不相信柳容止来江南是专程为自己庆生的, 若只是为了白云山庄之事尚且还好, 若还有其他目的那她就得更小心谨慎一些了。
    柳容止听到沈错的声音, 调转了车轮, 笑着望向她:无妄,近来可好?
    沈错终于看清了柳容止的模样, 心中更有几分惊讶。
    柳容止的外貌比起三年前并无太明显的苍老,然而眼角的细纹,虚弱的神态以及无神的双眼还是让她显出了老态。
    曾经养尊处优、风华绝代的长公主也终究逃脱不了岁月的磋磨,或许也正应证了那句哀莫大于心死。
    但沈错对柳容止仍不敢掉以轻心, 谁知道她死了的心, 会不会就因某种契机死灰复燃了呢?
    我挺好的,你来江南做什么?
    沈错问得毫不客气,柳容止却没计较她的无理, 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皇上派了闻识来江南,我怕她独木难支,这一回带了兵符过来。
    万一真出了什么骚乱,可以随时调动江南地方的军队。
    当初派京营兵来江南事实上只是起威慑作用,展现朝廷对此的决心。
    这一次却不同,朝廷是当真在防备江南动乱的可能,这才会让柳容止亲自带虎符前来助阵。
    只是因为这个?
    沈错知晓柳容止先前遇刺的事,也知道因为有幻花盟从中捣乱,她才能捡回一条命。若是她先前的猜测没错,那柳容止可能也猜到了。
    她不得不防备,柳容止此次下江南是为了寻找沈云破。
    这是主要目的,另外,我也是想见一见你,为你好好地过一次生辰。
    沈错面露怀疑,景城察觉到她的不信任,气道:姑姑为了赶上你的生辰,一路坐船而来,都没好好休息。要知道今日也是她的生辰,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错还真不知道今天也是柳容止的生辰,就像柳容止曾经并不如何关心她一样,她也根本不关心柳容止的事。
    柳容止叹了口气,对着景城道:景城,你先出去一下。
    景城不满地撇了撇嘴,到底不敢违抗姑姑的命令,瞪了沈错一眼后退出了门外。
    沈错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们可真是姑侄情深。
    柳容止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语调温柔地道:景城是个好孩子。
    哼
    柳容止抬头「看」向沈错,浅笑道:可你才是我的女儿。
    沈错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不禁微微一愣。
    等江南之事了结,我便再无其他牵挂,打算寻一处深山古刹了却残生,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柳容止早已站在这一生所能达到的权力顶峰,除却情之一字上,她可谓没有遗憾。
    这情字上的遗憾并非只有情爱,也包含了她与沈错之间的母女之情。
    你现在再来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再说了,我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我也知道太晚了,可总比等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要好。
    柳容止微微一叹,无妄,我知晓你没有二心,对权力争斗更是不屑一顾。
    只是你性子高傲,在言行上没有顾忌,沈氏商行又一家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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