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一边急速转动着脑筋,一边对着校尉道:你先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待我先去看一看。
    锦衣卫自然不敢违抗命令,此时行宫之中长公主不能理事,一切自然由这位公主做主。
    景城吩咐了侍女好好照顾柳容止,自己则跟着锦衣卫赶向尸体所在之处。
    她到时沈错不知为何竟在发怒,若非有乾正派的霍掌门以及掌门夫人拦着,恐怕在场的人都要遭殃。
    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发现了发现了沈教主吗?
    沈错一听到她的话,立时便一个眼刀子瞟了过来,怒声道:谁说发现了我姑姑?我姑姑不可能会死!
    她这半月显然也过得极其艰难,不仅面色难看,身形也瘦削如竹,眼中布满了血丝,全然没有平日的风流做派。
    景城呼吸一滞,声音不自觉便弱了几分。
    我、我只是听人如此禀报
    她一直在照料柳容止,而沈错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个山涧,两人这才是她来行宫后第一次见面。
    景城当初便见识过沈错发怒的模样,此时见她目露凶光,加上因消瘦怒意更显凶悍的面容,气势顿时输了一筹。
    一旁被卖的锦衣卫早在这几日见识过了这位郡主的可怕,低下头恨不得将人缩成一团。
    景城也注意到自己的说辞是将祸水东引,清了清嗓子道:这不是重点,无论如何也是发现了尸体,应该尽快确认她的身份才是。
    说实话,她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真实感。虽与沈云破只有几面之缘,但在景城眼中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说没就没呢?
    她心中想到这种可能不无悲痛,然而当看到姑姑的痛苦之后,又便觉得自己的那些可惜微不足道。
    有人确认过尸身的情况了吗?
    留守在此的锦衣卫总旗接口道:我等都不知沈长史的特征,不敢妄自确认。据家令所说,长史当日确实穿着这一身衣物,但郡主她
    景城至今还未见过尸体的模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姑姑,她也必要开一下这个先例。
    让本宫看看。
    公主
    尸体已腐烂得不成样子,让娇生惯养的公主看这样的场景,无论谁心中都会有犹豫。
    哼,你又认得出什么来?
    沈错偏着脸,显然是不愿多看那具尸首,景城并不理会她,几步走到被放置在树荫之下,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
    掀开
    跟在她身边的锦衣卫略一犹豫,见她神色坚定,只得伸手将白布掀开。
    白布之下,一具白水泡得发胀发白的尸体露出了它的面貌。
    景城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偏开了脸,那场景却仍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会忘记沈云破那一头如墨云鸦羽一般的长发,不会忘记她如玉一般洁白无瑕的面容,也不会忘记她纤细修长挺拔如竹的身形。
    可此时,那都变成了残破的模样。
    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草一般纠缠在一起,惨白的皮肤如同白蜡一般油腻光滑,而那原本青竹一般的身形像是无端膨胀了两倍的巨人。
    四肢都已残缺,甚至隐约可以见到内脏。长时间浸泡在冰冷水中的尸体,在阳光下放置了一段时间后,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腐烂臭味。
    公主,您没事吧?
    景城只觉得一阵晕眩,热烈的阳光之下,她竟觉得从背脊升起了一股冷意。
    我没事她用手捂着唇瓣,脸色发白,秀眉微蹙,语气却依然冷静,这不是沈教主,让人找个地方埋了吧。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我姑姑,就说就说一直没有找到任何人。
    这
    众人此时虽唯景城马首是瞻,但柳容止积威已久,要隐瞒她这么大一件事,都不禁心生犹豫。
    这什么这?姑姑如今心力交瘁,难道你们要拿这具不明身份的尸身来让她伤心欲绝吗?
    若是真的不明身份,长公主又如何能伤心欲绝呢?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景城的打算,却更不知如何是好。
    你敢!原本不愿承认这便是沈云破尸体的沈错却在此时爆发,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景城,厉声道,谁敢动她!
    景城其实并无法依据自己所见就彻底确认这是沈云破。
    然而她又实在想不出,会有一个身形相像、穿着一样的人,同时死在这里。
    再加上沈错的反应,她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怀疑。
    姐姐不是说,这不是你姑姑吗?
    沈错虽神情凶狠,但轻颤的嘴唇与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她的动摇。
    她、她她自然不是,我姑姑又怎么会
    既然不是,便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沈错似是一呆,那面上的无助与哀伤连景城看得也颇为不忍。
    你若怜惜她,我便将她全权交由你处置,如何?
    沈错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你以为如此便能让我罢休?我姑姑是因谁而死,我便要让谁为她陪葬!
    景城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眼前的沈错腾空而起,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行宫所在方向飞去。
    来人,快去追她!不要让她伤到我姑姑!
    她话音未落,身边便掠过了两道人影。她分辨出那是霍鸣英与花弄影后,不禁一阵庆幸父皇将两人派来此处,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第94章
    霍鸣英与花弄影皆轻功不俗, 这一次却完全追不上沈错。
    当初武林之中虽没有真正比出过个天下第一,但沈云破在大多数武林人士心中是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 无人能挫起锋芒。
    正道武林苦沈云破日久, 原是寄希望于年轻一代能出一位天纵奇才压制天明教,却不想反倒是天明教出了沈错这个少主。
    自沈错年少成名以来,其让人忌惮的程度便渐渐超过了沈云破。
    究其原因并非是沈错已然超越了沈云破, 而不过是她乃后起之秀,武林前辈若是败在她手中, 脸上更加无光。
    如今沈云破已死,要论起武功来,霍鸣英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寥寥数人能与沈错旗鼓相当反正他是不可能赢沈错的。
    只如今有皇命在身,他便是再忌惮沈错也得冒死拼上一拼, 保长公主安全了。
    郡主三思!
    他苦苦无法追上沈错, 只得以丹田之气大声敬告。然而就是这一分心, 他便又慢了一步。
    花弄影虽也与他一同紧追不舍,但神态异常轻松从容, 看起来不像是去救人, 倒像是去看热闹的。
    霍鸣英察觉到这一点时突然心生不安,大感不妙。这端时间情况复杂, 柳容止身体抱恙, 花弄影又每日都在寻找沈云破, 两人不曾碰过面, 他竟忘了这一茬这两个人相见又如何能和平共处?
    弄影,你是何打算?
    更让霍鸣英感到惊恐的是, 花弄影此时没有半点哀伤。
    是何打算?花弄影目光掠过霍鸣英的脸,足尖一点,身姿突然超过了霍鸣英,自然是要助少主一臂之力了。
    行宫在这次灾难之中毁坏了不少,但因为全部人力都去清理山涧石块以及寻找沈云破,半月过去都没来得及修缮。
    因护卫们都被派去寻人,柳容止所住的地方只有一些侍女,沈错毫不费力地便闯进了她的居所。
    因为沈错太过气势汹汹,侍女们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的敌意。
    郡主
    能够服侍在柳容止身侧的都是最忠诚的侍女,此时没有三人没有一人逃跑,都匆忙地拦到了柳容止的床榻前。
    若放在过去,沈错难免要为这主仆情深感叹一番,但此刻她早已失去了耐心,没做丝毫停顿,便冲向了几人。
    她身形飘逸,三人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便被轻巧地推了出去,再回头一看,都不禁发出了惊呼。
    殿下!
    郡主,万万不可!
    沈错天不怕地不怕,心中对柳容止怨念已深,此时又哪里理会她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炎朝长公主?
    一脚踏在床沿上,一手提起柳容止的衣领,狞笑道:母亲,半月不见别来无恙?
    炎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柳容止此时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女儿抓在手中,虚软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被白布遮掩了大半的面容苍白却平静。
    错儿,你找到云破了吗?
    啊,找到了,我找到了姑姑,这便送您去见她,请您代我向她老人家问个好。
    柳容止似乎很开心,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本宫没有为错儿尽过错母亲的责任,错儿却这样孝顺本宫
    沈错气极反笑,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柳容止,如今你还与我装什么蒜?以为演一场母女情深我便会放过你吗?我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以祭我姑姑在天之灵。
    柳容止歪垂的脸终于动了一动,但最终因为太过艰难而放弃。她的气息似乎更弱了一分,脸上现出了凄惨的笑容。
    云破会因我的死开心吗?我的血能够祭奠她吗?你是她最疼爱的侄女,如果我是被你杀死,她是不是就会愿意见一见我?
    沈错杀过不少人,却从未杀过这样没有一丝求生欲望的人。当柳容止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竟不禁一愣。
    姑姑愿意见到柳容止吗?若是愿意,她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走。
    哼,这个问题你就要去问阎王了。
    柳容止轻轻叹了口气:那在死之前让我再看一眼云破吧,我对你虽无养育之恩,总归有血脉之情,你就当可怜一下我
    她这番话说得毫无傲气,叫沈错颇有几分意外。在她看来,母亲对姑姑的执着不过是贪恋美色,根本没有一点儿真心。
    可对方此时心灰意冷的表现,似乎还是有那么些情义在的。
    我若是不答应呢?但沈错并未心软,凌空抬掌,作势要朝柳容止的天灵盖劈下,你杀我父亲,毁我天明教几十年心血在先,囚禁姑姑与我在后。
    要不是姑姑三番几次阻止我,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今日便是不为姑姑,我也要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愤,你以为我会满足你的要求吗?
    柳容止嘴唇轻颤,像是感叹般道:这或许便是我的报应吧。当初若非云破承诺会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
    我已将你落胎,如今你要取我性命实乃天经地义
    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沈错听到她用叹息般的声音道:你动手吧
    她这番话似是想惹怒沈错,然而沈错对她本便没有感情。
    故而一点儿也不觉得愤怒,反倒疑惑起母亲与父亲、姑姑的关系来。
    沈错原本酝酿起的愤怒与冲动渐渐消散,面对一个一心求死,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她一时竟下不去手。
    不期然间,她回忆起沈云破在调开她之前最后说的那番话,那一丝犹豫十倍百倍地扩大了起来。
    现在想来,姑姑的那番嘱托可谓意味深长,若她此时真的动了手
    沈错想到此处,手下一松,柳容止软绵绵地跌回了床铺上。
    你一心想死?
    柳容止只是静静地瘫倒在床上,像是没有听到沈错的话一般。
    沈错只得自顾接道:你一心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你说得对,我姑姑不愿见你,我又为何要为你脏了自己的手?
    她说完便想甩袖离开,却突然察觉到空中飞来的几根银针。
    其中一枚直直地射向了柳容止,沈错下意识伸指一截,将飞针牢牢地夹在了指间。
    待她看清之间飞针的样貌,脸色顿时一变,大怒道:花弄影,当初暴露我行踪的人果然是你!
    少主反应之快,真是让人惊叹。
    沈错再一扫三位侍女,见三人已经瘫倒在地,一时不知生死。
    哼,我早就怀疑是你,只是猜不出你放我又抓我的理由罢了。
    理由很简单,我想接近少主,取得少主的信任,并且向少主传达某些讯息。
    我可是从来没相信过你!
    啊,可有关于长公主的情报,我说的都是事实。花弄影背着手看向柳容止,笑语嫣然,新阳长公主,您这般狼狈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柳容止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也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若非方才有沈错阻拦,自己已与那三位侍女一样受到银针袭击。
    沈错恼怒于花弄影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柳容止动手,冷声道: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又如何?
    都是事实的话,您难道就不想杀了长公主为您父亲与姑姑报仇吗?
    关于柳容止与天明教的恩怨,沈错大多都是从花弄影处得知的。结合她年少时的耳闻,可以判断出□□不离十。
    然则她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人,对于母亲杀死了素未谋面的父亲这件事,她根本毫无感觉。
    她先前对柳容止的厌恶,完全来源于对方不仅主导了针对天明教的行动,而且囚禁了她的姑姑。
    哼,她现在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我要先去安置姑姑的遗体。
    对她来说活着与死了或许没有差别,可是对您和天明教教众而言,这可是有很大不同的。
    只有长公主死了,你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解语等人也才能真正回到您的身边。
    沈错听闻此言,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花弄影,你是将我当三岁孩童欺骗吗?我若杀了柳容止,我舅舅等人又如何会放过我?
    我姑姑既已仙逝,天明教所余教众之身家性命便系于我一人身上,便是为了他们,今日我也不会动柳容止更不会让你将此事嫁祸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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