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侍女与沈错默契十足,几乎不用吩咐便能各司其职。
    沈错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自然要先换一身衣服。解语早已备好了衣物,要领沈错进里屋换衣,沈错却突然道:胭脂为我换就好,解语你叫厨房弄点甜汤来。
    她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均十分惊讶。要知道沈错的贴身事宜一直以来都是解语负责的,而且甚少喝甜汤。
    只有解语依然神色平静,恭顺请示:已经吩咐厨房做宁神汤了,要换掉吗?
    不用,甜汤是给胭脂他们的。白泉看着点虎子,闻识煮茶,司命焚香,都忙去吧。
    白泉担忧地看向解语,闻识眉头微皱、唇瓣紧抿,只有司命仍连带笑容,从容与解语一同应了一声「是」。
    胭脂跟着沈错进屋为她更衣,心中有一丝疑惑,沈掌柜为何特地要她进来帮忙换衣,让她照顾虎子岂不更好?
    她们是不是问了你许多问题?沈错一边洗手净脸,熏香更衣,一边对胭脂道,你没说什么吧?
    胭脂摇了摇头:几位姐姐都很关心沈掌柜,但她们问得太急,我没来得及答话。
    这就好沈错松了口气,她们几人都爱操心,若问你我平日做些什么,你便说我习字作画,练武弹琴,过得十分充实。
    沈错虽习字作画,也偶尔弹琴吹箫,但几乎没练过武。
    尤其是中秋过后的这段时间,基本整日不是看话本就是看皮影戏,或者做皮影。
    胭脂想起沈错来时的嘱咐,不禁笑道:您来的时候已经嘱咐过了,我记得的。
    她们套话可厉害,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沈错来时惊觉自己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反观解语等人都在帮她给母亲帮忙,难得产生了一丝羞愧之情。
    到达院门听得几人对胭脂询问,怕她说露馅,赶紧拉她进来再次吩咐一番。
    胭脂点点头:我省得
    沈错放心了些,又问:四人你都认清了吗?
    胭脂站在小脚凳上帮沈错穿外衫,回忆道:湖绿衣衫,圆脸爽朗的姐姐是白泉,书生打扮说话风趣的是闻识姐姐,一身道袍讲话玄妙的是司命姐姐,解语姐姐温柔和善,善解人意。
    沈错见她不仅记得,还将个人的特点看得一清二楚,满意道:不错,白泉最喜经商,你别看她性子跳脱,办事却十分稳重,我当初在外行走,多亏有她安排外部事宜。
    闻识有八斗之才,我自愧不如,这两年帮着我母亲修书,明年春闱的状元非她莫属。
    司命擅长周易八卦,能推断天机,几次助我逃脱险境。至于解语,她最知我心,也最为聪慧机敏。
    其余三人沈错说了许多,每个都有翘楚之才,解语只有一句「最知我心」,便获得了聪慧机敏的评价。
    胭脂默默记在心中。
    虎子年纪小,一路颠簸,等两人出来时已支撑不住,被白泉抱去隔壁屋睡觉。
    公主府大多房屋都有地龙,室内温暖不需要穿太多衣服。沈错换了一身袿衣,只趿着屐就出来了。
    闻识坐在榻上煮茶,方桌上除了茶具以外还放着一个陶制的香炉,以及一副龟甲。
    司命盘腿坐在她对面,似在闭目养神,听到两人的声音才睁开眼。
    少主
    沈错冲两人点了点头,拉着胭脂一块儿上了榻,随口问道:怎么,今日是卜卦的吉日?你竟然把龟甲拿出来了。
    司命面白如玉,眉眼狭长,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高深莫测。
    我是看到胭脂偶有所感、福至心灵,想为她卜上一卦。
    你要为她卜?
    沈错十分惊讶,要知道司命只为她、姑姑以及解语三人卜过卦,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为他人占卜。
    司命修长的手指捏着几枚铜币,冲着胭脂笑道:小胭脂是福星下凡,只是我一眼看不出是哪颗星,好奇心作祟。
    胭脂睁着清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司命,难以置信地问道:司命姐姐,我怎么会是福星下凡?算命先生说我是祸星
    胭脂出生前,家境还算殷实,但在她出生以后,王铁柱便渐渐沉溺赌博,家道中落。
    第二胎仍是女孩本就引得王铁柱不喜,加上她天生脸带红斑胎记,王铁柱请了算命先生为她卜算命格,说她是灾星下凡。
    要不是母亲和姐姐拼死保她,她大概一出生便要被摔死了。
    胭脂话还未完,沈错已然眉头紧锁,大怒道:是谁如此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救了我,怎么会是祸星?
    难道她沈错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魔头,活着便是灾难吗?
    司命微一抬手,对着沈错道:少主稍安勿躁,我猜这不过是市井招摇撞骗的方士所言。不如我先说一说胭脂的情况,您看我说得对不对。
    司命平日是四位侍女之中最悠闲的一位,一年也卜不了几次卦。
    但她言必中,沈错从第一次后变对她深信不疑,也最喜欢她测玄机。
    敢情好,你说来听听。
    闻识为几人满上茶,也坐在一旁静听起来。
    司命看了胭脂一眼,慢悠悠地道:胭脂父家荒诞,母家却是腐书网,母亲早逝,有一长姐,性情刚烈。
    胭脂下意识看向沈错,沈错也面带惊讶。她与四人不能有直接的书信往来,信中所言也是言简意赅,可没有详细地说过胭脂家的情况。
    去年回来虽有向解语提过帮胭脂找姐姐的事,但也没说她姐姐的性格如何。
    说刚烈都是轻的,那根本就是个母夜叉,女罗刹。
    胭脂看沈错表情便知道这些都不是她透露的,惊叹道:司命姐姐,您、您真的能卜算天机吗?
    闻识此时却在旁边微微一笑:少主,您莫要被司命蒙骗了,她善八卦推演不假,但如今这龟甲都没用上,哪里是占卜得出的?而且还说得那么清楚具体,我看不是推演是推理。
    司命斜眼朝她一看: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推理得出的?
    这还不简单?父家若不荒诞,能将胭脂与虎子一并交给少主吗?
    又怎么会请江湖术士占卜出女儿是祸星?母家若非腐书网,长姐若不刚烈,胭脂怕是早就因此夭折了。
    胭脂听得目瞪口呆,又颇觉有理有据。
    司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道:你仗着自己聪慧,自然可以如此推断。
    闻识是几人中最不信鬼神之事的,总想破解司命的玄机。
    每一次倒也能说过似是而非,仿佛□□不离十,但仔细推敲却又难免有些漏洞,最后也只能归因于司命或许灵感直觉天生强于常人。
    罢了罢了,你还是继续为胭脂占卜吧。
    不过今日有胭脂在,她并不与司命抬杠。
    沈错听闻识一番解释,颇觉有道理:这次我觉得闻识说得不错,司命平日占卜所得都是些晦涩天机,这次却说得这么具体我看你靠得不是推理,而是母亲与你说过什么吧?
    司命哈哈一笑,点头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少主,长公主之前确实命我卜过一卦,有大吉之相。不过如今见到胭脂,我还想再卜一卦。
    沈错恍然大悟,轻哼了一声:难怪母亲如此好说话,原来早已叫你算过了。
    第61章
    殿下
    路上侍女看到长公主的脸色, 纷纷诚惶诚恐地避让行礼。
    而跟随在柳容止身后的侍女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小跑才跟得上她的步伐。
    柳容止年轻时也学了些功夫, 身手比起普通人自然要矫健不少, 一路走来身上带风,满身雍容华服倒是被她穿出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气势。
    殿下!
    守在门边的侍女见她迎面而来, 正要为她开门,柳容止却已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门,气势汹汹地绕过了屏风。
    沈云破站在书桌前, 正在用一枚西洋进贡的放大镜看一副山水画, 听到声音头也没抬, 淡淡地问了一句:无妄回来了吗?
    去年的时候, 沈云破并不怎么提沈错。截至今年上半年,也不怎么说她。
    但今年中秋之后,大概是因为没有帮侄女过生辰,她便一直念念不忘。
    柳容止看到沈云破瘦削的身姿,努力平复下心中的妒意与烦躁,深吸一口气后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错儿今日刚到,舟车劳顿,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她一改方才的行色匆匆, 脚步轻慢地走到沈云破身边, 与她一同看那副山水画。
    这是哪位名家的画吗?
    沈云破修长的手指往角落一指, 轻描淡写地道:是当代的名家,虽不似古董那般值钱,不过工笔精致,我很喜欢。
    黄老隐士?柳容止看了一眼落款,笑道,看来是位世外高人,笔触确实细腻生动。
    沈云破放下放大镜,转头疑惑地看向柳容止。
    你今日怎么与我聊起画来了?
    怎么,我不能与你聊这些?
    你又不懂欣赏,有什么好聊的?
    柳容止一噎,脸颊气得绯红:我堂堂炎朝长公主,虽非大家,但也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怎就不懂欣赏了?
    沈云破长眉一扬,像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都说只是略通一二,那又怎么能算欣赏?
    柳容止闭了闭眼,怒极反笑道:你这人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能气死人,我不与你计较。
    沈云破张了张嘴,拉住柳容止的手,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你为何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有的时候实话实说就够让人生气了。
    柳容止被她捏着手,看她一脸无辜的模样,气很快消了大半。
    想起沈错来,不得不说姑侄俩在某些方面真是像到了极致。
    我有事问你。
    沈云破拉着她坐到榻上,一副乖巧的样子:那你问吧
    柳容止被她讨好得心情好了不少,反握住她的手,笑问道:年节将至,天气也愈发寒冷。我今年或许要带错儿多多走动,不能时常陪你,要不要为你另找一位暖床的侍女?
    沈云破微微皱起眉,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柳容止唇角的笑意浓了几分:哦,你不愿意?为什么?
    沈云破满脸认真地道:一位怕是不够,你还是找四位不,还是让我自己来选吧。毕竟是为我暖床,我总得过过目
    柳容止把沈云破的手一掼,脸色大变:一位你嫌不够,要四位。你还要自己过目,自己选?你是看上谁了?
    沈云破惊讶地望着她,似是不解她为何突然变脸。
    不是你说要为我找的吗?反正你侍女多,一位与四位又有什么差别?你不总说自己累吗?我这才想自己选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还有几分委屈,握着自己被掼出的手腕,起身就想走。
    你不讲道理,我不和你说了。
    柳容止连忙将她拉了回来:不准走,今日把话说清楚,你真要别人给你暖床?当初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沈云破也不挣扎,又坐回了柳容止身边。
    我醒来之后就忘了好多事,你说忘了也好,为什么现在又要我记得?
    柳容止紧紧拉着沈云破的手,神色紧绷。
    其他都可以忘,唯有这件不可以。你忘了,我便告诉你。
    你和我承诺过,不会再养暖床的侍女,除了我以外,再也不会与别人同床共枕。错儿是我女儿便算了,其他人统统不可以。
    沈云破眉头微皱,问道:那你方才那番话是为了试探我?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要试探我。你既然都不相信我会遵守,如今告诉我又有什么用?
    你
    沈云破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只是忘了许多事,又不是傻子。你是无妄的母亲,我是无妄的姑姑,那你就是我嫂子。
    可你关着我、守着我、管着我,还不让我见无妄你又不信任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子?
    柳容止脸色铁青,眼眶通红,指关节捏得白发,嘴唇微微颤抖着。
    沈云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用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
    你为何不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柳容止一吸气,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啊呀,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说哭就哭?
    沈云破手忙脚乱地想要掏手帕,发现自己没带,只得用袖子去给柳容止擦眼泪。
    我问我的过错,你哭什么?
    柳容止拿她袖子掩了面容,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声音叫人听了心里颇为难受。
    因为我想了半日,竟想不出你的错处,全是我的错。
    沈云破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原来我没错,那真是太好了。
    柳容止还以为沈云破要安慰她,气得捶了沈云破一拳。
    你为何打我?
    我难过落泪,你就不知要安慰我一下吗?
    你既是因自己的错处难过落泪,我安慰又有什么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改了不就好了吗?
    我改了,你就能原谅吗?
    沈云破想了想:那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只能原谅你现在对我做的。
    柳容止靠在她怀里,都要气笑了:你可真是一点儿亏也不吃,我如今何曾亏待过你?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柳容止抬头狠狠瞪了沈云破一眼:你想也不要想!
    沈云破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拇指轻轻揩了一下她眼角残留的泪水。
    我哥哥为何会娶你这么霸道又不讲道理的妻子?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剩我在这替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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