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院子,由于不敢乱走,此刻正局促地站在屋檐下。
    沈、沈掌柜
    沈错这时才想起虎子,眉头挑,沉声道:你跟我过来。
    她要给二丫熬药,正好缺个看火的。
    虎子虽然没见过几回沈错,但因为姐姐时常提起,在心底认定沈错是个好人,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沈错让虎子看着火炉,自己拿着陶罐去仓库抓了药。
    我去看看你姐姐,你在这里看着药,这只沙漏漏完的时候往陶罐里加满水,倒过沙漏再来遍,共三次,记住了吗?
    虎子连忙点了点头。
    沈错发现王家的这两小豆丁都十分乖巧,原本的那点不耐渐渐消散。
    她见虎子也是瘦瘦小小的个,缩在灶台旁边,小脸上全是汗水,心下不禁动。
    吃过晚饭没?
    虎子睁着双青白分明的大眼,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错想了想,打开灶台上的蒸笼从里拿出了个白面满头以及只鸡腿放到进碗里。
    先吃点
    虎子看到鸡腿眼都直了,无措地在身上擦着手,只不敢接。
    沈错暗忖这姐弟怎么个样,无奈道:那边有水,去把手洗了,待会儿自己吃。
    她把碗放到灶台上,想了想又从锅里给她盛了碗热水,然后径直出了厨房。
    二丫还没醒,沈错故意点了她的安眠穴,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
    沈错坐在床边,幽幽地望着二丫那张憔悴的小脸。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混迹江湖多年也算看多了打打杀杀,杀人如麻的魔头也很遇到过几个,却还是第次遇到王铁柱这种在外懦弱卑贱,对待儿女却心狠手辣的庸人。
    她生平最厌恶欺软怕硬,如善怕恶之辈,心下不禁动了几分杀念。
    只是她早已与母亲约法三章,在外期间绝不沾染血腥,真要处置王铁柱还得费心将她扭送官府,麻烦至极。
    唉
    沈错不禁深深叹。
    想她堂堂天明教少主,过往快意恩仇,哪有这般束手束脚过?只可惜姑姑还在母亲手,她这话不听也得听。
    二丫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个声音叫自己,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腹部以及脸上的疼痛。
    唔
    在挣扎间,二丫感觉到有条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抱坐起来,鼻间也闻到了股苦涩的气味。
    把药喝了
    清越又带着丝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二丫认出是沈错,乖乖地张开了嘴。
    无比苦涩的滋味瞬时涌入口,她下意识就想往外吐,却听到沈错语气严厉地道:喝下去,否则你身体不会好。
    二丫听惯了沈错的话,立时抑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憋着气将碗药尽数喝进腹。
    苦虽苦了些,然而热热的汤药下毒,原本腹部的僵硬和疼痛竟真的好了不少,冰冷的手脚也开始渐渐回暖。
    二丫这才缓缓睁开,柔和的烛光下,沈错的侧脸几乎近在眼前。恍惚之间,二丫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人。
    沈掌柜
    沈错见她悠悠转醒,紧绷的脸色也舒缓下来。
    你觉得怎样?
    二丫想起自己晕倒前最后对弟弟说过的话,泪水下盈满了眼眶。
    那时候,她疼得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唯能够想到的自救法子就只有这个。
    沈掌柜看起来虽然不苟言笑对人冷淡,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二丫已经深刻地明白她是位心地非常善良的人。
    整个茅山前村,只有她愿意、也只有她有能力救自己。
    沈错看二丫要哭,还以为她是受不了疼,语气难得轻柔。
    怎么,还很疼吗?
    她当少主那会儿苦没吃过多少,伤却很受过几次,虽觉得二丫身上这点小伤不值提,到底体谅她年幼。
    二丫连忙摇了摇头,哽咽道:沈掌柜,谢谢你
    疼自然是疼的,只不过二丫不是第次受伤,对这样的疼痛还能忍得住。
    沈错对这声「谢」十分心安理得,忙活到现在,她不仅没来得及沐浴,还把床让给了二丫呢。
    你爹为什么打你?
    二丫对这顿毒打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父亲回来得那么准时,也没想到他下手会那么重。
    是因为钱
    沈错听她前因后果说,顿时怒上眉头,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意再次升起。
    对她来说,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最快也最省事。
    你爹如此混账,你为何不与他脱离关系?
    沈错颇有几分怒其不争,却不想想,二丫这年纪的小丫头又如何能和亲生父亲脱离关系?
    她在北方天明教影响的区域长大,对于朝廷颁布的法令以及南方盛行的宗族礼法几乎窍不通,自然不知道二丫敢提出这点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二丫并非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看到姐姐的下场,她明白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作为子女,她又如何能抗衡父亲呢?
    只是这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和沈错说,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沈错说。
    第9章
    自然,沈错这般说并非完全没有根据,毕竟二丫如今已在她这里上工,有了可观的收入,不用再依靠家里,这样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可我是爹的女儿,不跟着爹爹又能去哪里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观念二丫虽不会说,但所处环境就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做得出自立门户的事呢?
    沈错不仅是江湖儿女,天明教更是离经叛道,教之主可以是女人,少主可以是女人,教众可以是女人,自然不明白这些。
    近些年虽看了些俗世,但只更惹得她反感而已。
    沈错听这种论调就厌烦,挥了挥手。
    我只问你,如今被你爹如此对待还是要当他的女儿吗?
    二丫微微睁大了双眼,神情迷茫地望着沈错。
    不当爹爹的女儿,她又能怎么办呢?
    除非爹把她像姐姐样卖掉,否则
    沈错素来不耐七弯拐地说话,见她面露不解,开门见山道:你如果想脱离你父亲,我可以帮你。
    沈错向来恩怨分明,当初母亲让她出来走走,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茅山前村,为的不过就是能顺带还这份人情。
    像二丫这样的小丫头,不要说救个,就算救他十七个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您要买下我吗?
    假若你希望如此。
    沈错发现二丫并未显出开心的神情,反而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你不愿意?
    二丫瘦弱的肩膀瑟缩了下,羞愧地垂下了脸。
    沈掌柜
    沈少主难得做回好事,没想到竟然还被人拒绝了,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哼,随便你。
    她不想再搭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豆丁,什么都没交代,端着碗走了。
    二丫又是羞愧又是慌张,等沈错出了门已经满脸泪水。
    她知道沈掌柜是好人,但也记得姐姐说过的话。在家再怎么苦总还是良民,可若是被卖身为奴,那她今后才是真的无法再有自己的选择。
    这次虽然挨了打,但父亲没有再追究,她的计划成功了。
    只要熬过去,等自己和弟弟再长大点,情况定会比之前更好。
    所以所以她不想当奴为婢,再无自由。
    二丫只哭了小会儿就擦干了泪水,回过神想起弟弟,忙不迭想要下床。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脸颊和腹部的疼痛仍在,但除此以外还有股清凉的感觉。她摸了摸,发现有黏糊糊的触感,显然是敷了药。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帮她上的药,二丫心愈发惭愧,时也没顾得上羞耻。
    只是没有衣服就不能下床,二丫急得额头冒汗,却只能干着急。
    幸好出去的沈错这时候又转了回来,仍臭着张脸,手里却是拿着几件衣衫。
    沈掌柜!
    二丫小脸喜。
    沈错见她脸上多了几道泪痕,眉头微拢,把手上拿着的衣服扔到二丫身上。
    先穿上吧,喝完药隔半个时辰才能吃饭,饿了先忍忍。
    二丫这才感到腹饥饿,只她饿惯了,心又惦记着弟弟,时没有察觉。
    沈、沈掌柜,我弟弟他
    沈错日常摆着张不高兴的脸,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般。
    他睡着了
    要不是她不放心去厨房看了下,药差点就熬坏了。小孩子果然不能信任,她就没遇到过半只鸡腿咬在嘴里,人就睡着的事。
    二丫听,顿时放下心来。
    谢谢掌柜,我
    沈错不耐烦人扭扭捏捏,眼神凌厉地瞪着二丫。
    这小豆丁让弟弟来找她,却又不要她出手相助,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难道骨气比性命还重要吗?
    你是我店里的伙计,受了伤无法上工最后麻烦的还是我。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药还须喝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吧。
    她做事讨厌半途而废,既然选择帮二丫医治,当然得治到底,确定二丫完全康复为止,否则不是辱没了她的医术吗?
    这伤对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但二丫身体本就柔弱,稍不注意就可能留下病根。
    二丫见沈错神情严厉,眼神凶恶,哪里还敢反抗?乖乖地点了点头。
    沈错这才觉得满意,眉头稍微舒展开。
    晚上你就先睡这里吧,明天再给你安置个房间。
    她抱二丫回来的时候没有多想,等二丫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晚上自己不能睡卧房了。
    幸好她的书房里有小憩用的卧榻,可以将就晚。
    二丫胡乱套了沈错扔给她的衣衫,因为不合身看起来异常滑稽,像是个瘦弱的小兔子被裹在麻袋里般。
    沈错嫌弃地摇了摇头。
    想她的衣服哪件不是精工细琢的名品,给这小妮子穿真是暴殄天物。
    还是下次让沈丁带几件合她身量的衣裳过来,免得碍眼。
    二丫裹着沈错的衣服,睡着沈错的床,刚还拒绝了沈错买她的提议,心的忐忑已经难以形容。只显出最乖顺的模样望着沈错,想抚平她的怒火。
    她虽然又黑又瘦,眼角又带着块殷红的胎记,然则相貌清秀,五官端正,双眼睛又大又亮,乖巧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沈错刚还气得不行,被二丫这目光望,那股怒火不知怎么就消了下去。
    脑海不自觉浮现出的是,她最落魄最艰难也最危险的那几日,正是这双眼睛陪伴她度过了绝望。
    她想到此处,心不自觉地软了下,只刚被拒绝仍有些拉不下脸,别扭道:看什么看?待会儿我把晚餐端过来,现在给我好好休息。
    二丫眼睛亮,连忙点了点头。
    夜安然过去,二丫和虎子都难得安心睡了个好觉,只有沈错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方面,她对王铁柱起了杀心却不能付诸行动,让她如鲠在喉。另方面,二丫拒绝她的帮助也让她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当少主那会儿说不二,随心所欲,除了教主以外根本没人敢忤逆她的决定。
    如今过得虽然已不是少主的生活,但陋习仍在,总归是心里舒坦不了。
    她不痛快,脾气就不怎么好,第二天黑着张脸,把李二婶吓了跳。
    不过更让李二婶担心的还是二丫,听说了昨晚的事后直叫阿弥陀佛,老天开眼。
    你这几日就在沈掌柜这边好好休养,虎子可以住我家,你不要担心。
    二婶,你能帮我拿些衣裳过来吗?还有我娘那边
    李二婶想起二丫家那个后娘,心里就忍不住叹气。
    我知道了。我昨晚就听说她得了些钱,这几日恐怕不会回家,你就安心休息吧。
    二丫想了想,还是把昨晚沈错的提议告诉了李二婶。
    李二婶点了点头。
    你做得对,帮人做工和给人为奴为婢是不同的。沈掌柜人虽好,但是
    后面的话便不必说了。
    李二婶给人当过丫鬟,主人家虽已经算得上宽厚,但私底下还是受了不少委屈。
    这还不是卖身为奴的丫鬟,到了年龄结束契式后还能出府成亲。但以二丫的情况,十有九是要被卖成死契的。
    她与许氏交好,自然希望二丫今后能有更好的生活。二丫如今先攒些嫁妆,她将来再在其帮忙周旋,找户安稳踏实的人家嫁了,总好过给人当辈子下人。
    二丫明白李二婶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听她这样说,终于安心了些。
    拒绝沈掌柜之后她就直很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
    只是沈掌柜片好心,我这样好对不起她。
    李二婶也知道,像沈错这样的身份提议买下二丫那必然是出于同情。毕竟对她来说,有没有个二丫都没差别。
    只是人的同情可以持续时,却不可能持续生,无论她买下二丫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无法改变二丫之后变为奴仆的事实。
    沈掌柜如今因怜悯二丫随手买下她,又是否为她的将来考虑过呢?
    李二婶摸了摸二丫的头,安慰道:你今后再尽点心就是了。
    尽点心说起来容易,可这杂货铺本就没什么事,就算二丫想尽心也不容易。
    沈错吃完早餐吩咐李二婶去给二丫收拾房间,结果发现二丫竟准备起身,脸顿时又黑了个度。
    你是要去做什么?她提着二丫的衣领,像是提着只瘦弱的小羊羔,冷声道,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为什么要乱跑?
    二丫被抓得四肢离地,手足无措,怯怯地道:我已经不那么疼了,杂货铺还要开门
    不那么疼是因为本掌柜医术精湛,你是想让我的心血白费吗?这几日都给我好好躺着,等彻底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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