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辙面无表情看着,过了一会才让姜昀祺喝水。
    吃完药一点点艰难咽下苦涩唾沫的姜昀祺听到护士前来的脚步声,立马折身回到窗下。
    再次爬窗的前一秒,姜昀祺听到裴辙拒绝进入的声音。
    外面的人叫他裴长官,遵从军令没有进来。
    单独开一间病房已经是特殊,更何况再来一张床,所以当裴辙掀开被子让姜昀祺躺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彻底傻了。
    裴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孩子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怜悯。
    他不觉得是某种相似的成长经历,他至少有个姐姐。
    姜昀祺什么都没有,他的生活只有被操纵和被惊吓。他连情绪都少得可怜。眼泪需要外界刺激,过分夸张的神情基本没有。每天都在挣扎求生,能够活下去似乎是他最大的奢侈。
    姜昀祺站着没动。
    裴辙的举动超出他所有认知,他没有相应的反馈。
    简单而言,姜昀祺没有遇到过,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和说什么。
    裴辙发现命令和威胁更适合此时的姜昀祺。
    他对姜昀祺命令道:上来。躺好。
    姜昀祺无法,走过去坐下,然后上半身歪倒,双腿弯曲,躺进一边。
    他太瘦小了。
    被子盖上几乎看不出起伏,后半夜睡熟,药物作用睡得昏天暗地挨近裴辙臂弯的时候,蜷缩起来的身子跟一只猫差不多大。
    后来一段日子,裴辙没有告诉任何人每晚都有一只小家伙跋涉两小时来钻自己被窝。
    而裴辙因为夜间拒绝看护,伤口愈合慢了不少,也被闻措和孙嘉嵘以异样目光审视了好久。
    但裴辙为人处事太正派,以至于最后两人勉强琢磨出一个原因:裴辙也许喜欢裸睡?
    后来闻措拿这个去八卦裴辙的时候,裴辙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第40章 太害怕了
    那段时间,裴辙问过姜昀祺为什么会回来。
    回答他的依旧是不吭声的沉默。
    似乎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
    他固执地察看裴辙伤口,也会在半夜裴辙高烧时候给人倒水喝,但就是不回答裴辙的任何问题,像个小哑巴。
    之前的欺骗与利用,像是姜昀祺急中生智的巧舌如簧,而此刻就连与裴辙的眼神接触,如果不是必要,姜昀祺会通通避开。
    裴辙看得出来,姜昀祺对自己也是害怕的。
    但还是选择靠近。
    也许亲手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姜昀祺而言冲击太大,潜意识的不安和本能想要探求后果的冲动让他来到自己面前。
    但他更怕姜正河。
    每次裴辙试探提起姜正河,姜昀祺会唰地抬头瞅他,睁着一双警惕恐惧的眼睛,神经在那三个字出现的瞬间高度紧绷。
    那时候的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裴辙,但知道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姜正河和裴辙的敌对关系直接鲜明,从裴辙嘴里听到姜正河的名字,在姜昀祺下意识的训练里,就是危险的信号。
    至于更深的,姜昀祺自己也搞不明白。
    他太小了。
    书房依旧安静。
    闻措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没说话,指间烟燃了半根,半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我想起来有段时间你确实拒绝了夜间看护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呢?
    裴辙走向书柜将照片收好,低头回想片刻缓慢道:姜家因为贩卖劣质旧改新军火被买家察觉遭到报复。那之后,昀祺就没有再来。
    闻措点点头,也回忆了下,这件事他有点印象,黑吃黑。听说姜家内部死了好几个人。
    裴辙转身没说什么,过了会才道:我那时以为他死了。
    直到大爆炸再次遇见。
    我听说了,他那回也是铁了心要杀你。
    闻措那时作为军医虽在后方,但最后一次围剿姜家的行动,他是全程跟着大部队走的。
    真搞不懂这小子想什么,这不农夫与蛇?
    闻措说完下一秒就觉得这句话眼下听来十分不妥,赶紧偷偷瞧了两眼裴辙脸色。
    果然,裴辙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带着警告意味: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措忙不迭点头。
    烟味散了不少,裴辙走过去关上书房窗户,不想接着闻措的话继续说下去,生硬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这么一桩回忆下来,闻措闻言一时没转过弯,捏着烟屁股不知道扔哪,抬头看着裴辙:啊哦,我想问你,你怎么就发觉人质互换是幌子?
    因为姜正河一个字都没有提嘉嵘。如果真有人质互换的打算,不可能见面就冲着昀祺去。而且,他说自己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让昀祺恢复记忆。
    你们果然见到了他!
    闻措一下站起,动作过大,半截烟灰扑簌掉落在地板上。
    走之前记得收拾干净。
    裴辙垂眼看了看,语气很淡,完全没有理会闻措的大惊小怪。
    闻措:
    转身出书房前,裴辙头也没回道:不早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了。
    闻措:
    裴辙去问姜昀祺,宋姨说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进房间了,这会应该在洗澡。
    裴辙没说什么,进姜昀祺房间站了会,然后就出来了。
    姜昀祺洗好澡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客厅书房裴辙房间到处溜达,也没有主动去喝奶吃水果。
    牛奶和水果后来还是宋姨端进去的。
    裴辙那会正在阳台接喻呈安电话。
    临近年关放假,外事部各部司局年终总结经温应尧的手都被领导看了。明天周一是大会,要开一天,喻呈安代表军备司发言,细节方面还需要裴辙再确认一遍。
    红色部分需要再三重申,已经落实的协议开头结尾都需要说明。绿色部分是正常议程,你照着说就好。但是有下划线的地方明天一早需要再次确认一遍最新进度,发言前你也安排人去确认,免得话刚出口,那边就改数据。
    好。喻呈安想起之前裴辙安排的任务,温副那里我问了,经贸方面确实拖了很久,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裴辙觉得明天还是亲自去找下温应尧比较好,知道了。先这样吧。
    好。
    裴先生
    见裴辙挂了电话,宋姨隔着几步小声道:您要不去看看昀祺?
    裴辙心头一紧,走出阳台跟着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进去的时候,觉得昀祺有点不对劲,低着头背单词,话也少,这会就已经睡下了。往常都是要您催三五遍的
    我去看看。
    卧室黑了灯,裴辙轻声开门进去的时候,姜昀祺看上去是睡着了。
    裴辙站在床边,弯下身去看背朝他侧身睡里面的姜昀祺,很安静,看上去是有些累了,呼吸声却轻,还带着点鼻音。
    昀祺。
    裴辙知道他没睡着,鼻音不通畅,稍微想想,可能是哭过。
    姜昀祺没应他。
    裴辙在床沿坐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想问一问又担心姜昀祺更睡不好,好一会,裴辙还是没说话。
    姜昀祺却更加安静了。
    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
    这几年养下来,身量高出不少,比同龄人都高出一点。好像那几年没长的身高蹭的一下全冒了出来,跟小竹笋似的。眼下已有了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清俊挺拔,就是依然瘦。
    换做以往,裴辙会直接问,但这个时候,面对姜昀祺的沉默装睡,裴辙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裴辙还是出去了。
    门关上的一刻,姜昀祺将自己整个埋进被窝。
    第二天一早,宋姨就来敲裴辙的门。
    裴先生!您快起来看看!昀祺不见了!
    第41章 不要推开
    裴辙给于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于锋知道裴辙要问什么,直接道:裴司,就在楼下。一个人坐很久了。
    裴辙挂了电话没让宋姨跟着下去,我去看看。
    宋姨欲言又止,在裴辙开门时候忍不住道:会不会全想起来了?裴先生我担心
    裴辙身形微顿,想起来也没事。
    宋姨担忧不已,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叫住裴辙,裴先生您等等!
    围巾还是上回裴辙一口气买的。宋姨拿了条最软最厚的交给裴辙,千万别冻着昀祺。
    五点天还是黑的。
    近处亮了一晚的路灯恹懒不少,落在地上枯白一片,像阴影处的雪,几日都化不掉。远处起了雾,稀疏光线全笼在分辨不清的雾气里,只剩团团光晕。
    裴辙一眼就看到了姜昀祺。
    穿着羽绒服,仰靠在长椅最边上,没什么神情,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得久了,眉眼沾染雾水,清晰纤秀,眼角的红是冻出来的,鼻尖的红应该是哭的。几步远的朦胧灯光落在清隽容色间,衬得唇色愈发浅淡。脖颈后仰,过分的白皙暴露在数九寒天里,比冰雪剔透。锁骨却耐不住冷,显出几分脆弱。
    积蓄的怒意混合着担忧和其他情绪让裴辙没有掌控好力道,他一把扳过姜昀祺肩膀,在人惊慌睁眼的瞬间,沉着脸照人脖子上用力围了三圈,最后掖实在羽绒服里。
    做完这些,裴辙一句话没说,唇线绷直,眼神极其严厉。
    裴辙很少发火。
    最近一次发火还是姜昀祺升高三那会家长会装咳嗽,不过后来也没怎么样。姜昀祺知道错后哭得太惨,裴辙担心他身体,火气只能自己消化以往的很多次,裴辙都不会太直接地表露怒意。也许是涵养,更多时候,是他本身少言少语无形凝聚起的威势。
    姜昀祺眼底还是湿漉漉的,倏然睁开,湛蓝瞳孔浸润在氤氲眸光里,那些未来得及掩藏的情绪眨眼逃逸出三分。
    下一秒,姜昀祺垂下头不说话。
    饶是裴辙再有耐性,也抵不住姜昀祺这么消极。
    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裴辙没绕弯,沉声问道。
    姜昀祺还是不吭声。
    像是再次回到七年前,那个半夜翻窗进来的小家伙,从始至终也是这个一言不发模样。
    裴辙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况且,再待下去,他火气就撩到喉咙口了!
    回去。裴辙一把拉起姜昀祺。
    冻久了,脚下僵硬,姜昀祺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微微后倾。
    裴辙以为他不愿意,要躲,顿时没了耐性,深吸口气,给自己灌了一脑袋寒气勉强冷静,开口却不如往常那样温和,阴沉道:动什么!
    姜昀祺抬头眼巴巴瞧他。
    长久朝夕的相处,即使回忆再突然再难以接受,一时也改变不了姜昀祺下意识的依赖和被冤枉时的委屈,嗓音比自己更诚实,几声又矮又低:没动腿僵了
    这无意之间就是火上浇油。
    裴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气急败坏,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姜昀祺冷笑,但他真的冷笑了。
    在将人打横抱起的下一秒,裴辙冲着怀里被吓到的姜昀祺短促冷笑两声,语气嘲讽:真出息了。年纪不大、单词还没背全,离家出走倒熟练。要是宋姨没听到关门声怎么办?要是冻死在外面怎么办?能耐不小!几年书读到哪里去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你当我家是什么?不想去你裴玥姐那我看你也不想待这里。
    姜昀祺,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姜昀祺缩着身子听训,闭着眼睛不敢看裴辙,只听了开头两句,眼泪就哗哗往下掉。
    这会掉眼泪也是纯属以往被训和被叫姜昀祺全名的习惯反应。
    裴辙见他还会哭,急躁火气压下,倒稍微放了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头将人数落到尾。
    连单词成绩都出来了,可见气得不轻。
    一进门就被宋姨搂住,又是心肝又是宝贝,就是没提裴辙出门那会的猜测。
    眼泪掉了会就不掉了。
    宋姨搂着姜昀祺进房间,带着他全程无视一脸罕见凶煞模样的裴辙好几次还挡住了姜昀祺战战兢兢去看裴辙的目光。
    卧室门最后还被宋姨从里面反锁了。
    寒冬腊月,裴辙当面被晾在紧闭门前,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宋姨没开大灯,哄着姜昀祺去床上,扭开床头小灯。
    先前在水池里哭过,半夜无眠红肿消了不少,出去一趟又冻得眼睛发红,这会肿得更快。
    宋姨仔细瞧了瞧姜昀祺眼皮子,心疼得不行,好好待着,宋姨给你绞热毛巾,不许跑了。
    歉疚一点点袭上心头,姜昀祺更加难受。
    闭上眼就是自己跳起来手握匕首狠狠扎进裴辙胸口的画面。
    姜昀祺控制不住抖了抖肩膀,在裴辙暂时被隔绝的环境里,他捂住眼睛,当着另一个亲密的人,终于哭了出来。
    此前背在人后的所有激烈挣扎,非但没有因为溜出去得到片刻释缓,反而成了一堵冷峭坚固的心墙,避无可避。
    耐心从来没有这么稀缺。
    门外站了一分钟不到的裴辙,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姜昀祺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哭声。
    一开始含糊在嘴里,呜呜声又低又轻,后来似乎是宋姨说了句什么,姜昀祺霎时大声哭了出来,哭得格外凄惨,好几次哭得咳嗽,喉咙嘶哑。
    裴辙手在门上握紧,过了会,反身坐去了客厅。
    热乎乎的毛巾盖上眼睛,分泌的眼泪片刻就被吸走,姜昀祺莫名安心,在宋姨无声的安慰里,姜昀祺渐渐安静下来。
    毛巾没有被拿开。
    宋姨说话声音低柔:昀祺想起来了?
    姜昀祺抽噎着点头,裴哥被我杀死了说到最后,又是难过得不行的哭腔。
    宋姨笑着道:那刚才凶你的是谁?
    姜昀祺不说话了,蒙着眼睛过了会改道:是我捅了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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