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三碗饭。闻措回去吃。裴辙转头对正在厨房盛饭的宋姨道。
    哎宋姨,我吃的!
    闻措瞥了眼正从书房出来的姜昀祺,咬牙护着自己面前一碗饭:我闭嘴行吗?
    早干什么去了。裴辙不屑。
    闻措:
    一顿饭除了闻措心怀鬼胎,吃得三心二意,总体还算热闹。
    饭后闻措铁了心要从裴辙这里挖出点什么,在裴辙把处理完的文件和笔电搬进书房时候直接把人堵在里面。
    裴辙压根不想理他,对照书架上年份和历次协议谈判的各色文件夹,挨个把文件归置原位。
    你不说,行!那我问。
    闻措紧盯裴辙侧脸,你们见到姜正河了?
    裴辙纹丝不动,视线缓缓划过书架三层。
    就是不露面,那人也应该在暗中不然炸弹怎么说?
    闻措念念有词,想了想道:还是上回说的人质互换的事?姜正河这次又派人联系你了?昀祺知道了吗?昀祺在现场吧,他不会知道了吧?你怎么
    原本不期待裴辙会给丁点反应的闻措话音刚落,就见裴辙转头朝向他。
    但裴辙没有立即说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眉宇逐渐冰寒,思索良久,像是想通了什么,裴辙对着闻措一字一顿道:人质互换只是幌子。
    幌子?
    裴辙点头,一指划过三排文件夹,极慢道:从始至终姜正河都在不遗余力唤醒昀祺记忆。
    那他为什么
    闻措觉得自己不是很跟得上,他伸出手指用力挠了挠太阳穴,视线落在桌角,努力回忆这段时间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看,就你之前和我说的。从新型毒品案开始,姜正河就着手准备回来。之后昀祺全部医疗档案丢失,李勋跟踪遇害,差点遭人暗杀这个你和你姐就在现场,凶手落逃前一刻留下信息,提出人质互换,并暗示孙嘉嵘还活着。你一口回绝
    闻措深吸口气,拿过书桌上姜昀祺的一支笔,撕下数学草稿本一页,一边划着线索图,一边低声重复:你现在又说是幌子那他此前为什么还要派心腹留下人质互换的条件?这不多此一举?他明知道你不会同意
    他那时不知道。他在试探。
    裴辙转身面向闻措,神色较之前更为凝重。
    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护眼台灯,聚亮一丛光线延射到裴辙身侧,只留下大团晦暗阴影,虚虚笼罩,让原本就极深的眸色在骤然沉压的眉骨下愈显深邃锋利。
    闻措偶然提及的一个线索,突然让他明白了姜正河的真实意图。
    几步踩在地毯上,发出窸窣声音。
    裴辙走近接过闻措简略画出的事件草稿,仔细看了两眼后用笔将档案两字突出圈出。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就是昀祺。
    裴辙看着纸上的毒品、李勋和孙嘉嵘,开口不见迟疑,语速缓慢:毒品是姜正河获取档案的障眼法。
    还记得因为毒品死去的那名嫌疑人吗?我们当时都围绕他为什么会提花店。明明花店老板对毒品毫不知情,嫌疑人也只是见过而已其实我们出发点就错了。我们的目光一直在嫌疑人是不是从花店获取毒品这一点上打转,但如果将这幕后指使之人换成姜正河,那么嫌疑人从哪里获取毒品一点都不重要。这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因为,姜正河真正要做的,是将我们的注意力从那辆突然着火的黑色大众上移开。
    裴辙放下草稿纸,望着脸色霎变,眼底满是震惊的闻措,淡淡道:因为那时他就坐在车里,看着我和昀祺进商场,然后
    发现昀祺对他的指令无动于衷。
    裴辙面无表情。
    他想起那个下雨的商场,那滩污浊积水,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就是姜正河。
    裴辙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楼宇矗立,万家灯火,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吞噬一切,星月也稀薄。
    闻措心底发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觉咽喉干涩。
    车子只有烧掉才最保险。但当众烧车太引人瞩目,于是他就借着花店老板之口、死者之口,将我们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毒品来源上,让我们往这条线上搜寻。
    裴辙低头拨出一个电话,接通后只道:去查之前那个花店老板。就问一个问题,他有没有见过姜正河。
    电话挂了,裴辙继续说道:接下来,姜正河想搞明白为什么昀祺会对他的指令无动于衷。
    于是,嫌疑人第二天突然死亡太拙劣的谋杀。也是故技重施。是为了找出昀祺医疗档案而转移查案方向。事发突然的廉价表演,一时间确实容易引导查案方向。
    当时没有一个人对嫌疑人最后是从十五楼离开的这点产生怀疑。
    直到昀祺医疗档案丢失。
    一层一层,抽丝剥茧。
    那些浮于表面的线索和迹象,被认为是浓雾里的冰川一角,风向和所谓的冰川理论会指引前行。可当深海震荡,暴雨倾注,雾气消融于巨浪,再次睁眼的时候,才发现,深渊就在眼前。
    他们从未离开。
    闻措从兜里掏出烟盒,走到窗前开了一小缝。蓝色火焰倏忽一闪,极淡的一缕烟从嘴边窜出。
    闻措很快抽了两口,清了清嗓子,转头对不知在想什么的裴辙说道:他拿到了医疗档案,之后就开始行动。首先就是一直安排在身边的李勋。
    李勋是意外。
    裴辙想起姜昀祺说的那次车祸之后李勋一路送他,不过确实给了他机会试探。
    试探什么?
    闻措忽然觉得面前有一张大网,到处都是目之所及的可疑漏洞,但就在他四处查证的时候,网已经将他彻底包围。
    你刚刚也说姜正河在试探,他到底在试探什么?
    借人质互换试探我会不会就此放弃姜昀祺。如果放弃,他应该会有第二步。但我没有,那么顺理成章恢复昀祺记忆成了最关键的筹码。
    闻措没声了。
    书房很安静,能听得到餐厅传来椅子拖拉、碗碟相碰的声音。
    我本来不担心姜昀祺记忆恢复
    闻措看着指间一点明灭,拢眉抽了几口低声道:一直以来我也觉得裴玥小题大做。那么小的孩子,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而且这几年跟在你身边养得又乖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现在
    闻措长出一口气,浓白烟团飘出窗外,气温太低,很久都没散开。
    姜正河费那么大心思要姜昀祺想起过去,是不是说明
    闻措掸了掸烟灰,转身望向站在桌边翻看姜昀祺作业的裴辙。
    闻措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根烟很快抽完。
    几秒无声后,闻措换了个角度道:姜正河怎么就那么笃定,恢复记忆的姜昀祺会对他的指令死心塌地?一定会杀了你?
    书房外传来一声极突兀的瓷器碎裂。
    裴辙抬头,我去看看。
    姜昀祺蹲在厨房地上捡碎瓷片,宋姨正赶紧拉人起来,嘴里心疼念叨:吓着了?昀祺没事!碎碎平安!一个碟子!昀祺别捡了,仔细伤着手!
    可姜昀祺态度有点奇怪,他一直低着头,闻言也没说什么。
    裴辙看了眼,心里有点担心,叫了声昀祺。
    宋姨转头,笑道:昀祺要帮我洗,没留意摔了碟子。没事裴先生。
    裴辙走近,伸手要将姜昀祺拉到身前。
    姜昀祺忽然抬头,笑容在脸上极快闪过,嘴角弯着,看上去和平常并没什么不同,裴哥我没事,我去洗下手。
    裴辙没让姜昀祺离开,他拽着姜昀祺手臂,眼眸专注,几乎是审视的目光。
    姜昀祺一眨不眨和他对视片刻,在眼底泛起血丝的前一秒,低下头不作声。
    裴辙过了会才放开,摸了摸姜昀祺头,轻声:别怕。
    去吧。
    几乎是立刻,姜昀祺点了好几下头。视线依旧停留在脚下。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也许看出来了,也许没有。
    不过一步步背朝裴辙离开的姜昀祺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表现得如此镇定。
    姜昀祺走进卫生间。
    伴随门关上的咔嚓一声,姜昀祺捂着胸口崩溃跌坐到地上。
    裴辙知道有些事避无可避。但姜昀祺,他是绝对不允许出任何事的。
    闻措这时也走出来,怎么了?
    昀祺摔了碟子。
    裴辙想去卫生间问问,转念担心自己是不是太风声鹤唳了,这样也会给人增添压力
    裴辙立在原地,没有听进闻措之后的话。
    一旁洗碗的宋姨看出裴辙的担忧,也知道裴辙在想什么,洗了洗手对站着的两人说道:我去看看昀祺,裴先生要喝点水吗?
    不用了。宋姨去看看。
    好。
    裴辙!闻措被晾了半晌,你刚在想什么?
    裴辙转身进书房,你刚说什么。
    闻措认命,又将之前的话重复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姜正河手臂到底是怎么断的吗?
    裴辙看着他,不知道。
    最后一次见到就是断臂。
    这时,裴辙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调查的人行动迅速,这会回复道:花店老板承认见过姜正河。
    第38章 最深梦魇
    军靴踩过泥泞湿土,新鲜枝叶昨晚刚被暴雨冲刷而下,这时发出极细微的破碎断裂声。
    随着巡逻军士一小时不交班来回往复,到后来,只剩踏实了的齐整军步。
    屏息太久,一点点放开鼻腔摄入潮湿空气的时候,不意外闻到了夹杂稀烂树叶根茎挥发出的泥土腥气。残留在枝叶间的雨水滴落,渗透厚重皮革,枪口火药余温未尽,混合成一股冷锈辛味。
    姜昀祺埋伏了很长时间。
    姜正河交给的任务很明确:杀了给你巧克力的那个人。
    他对你没有戒心。
    姜正河弯下身撩起姜昀祺衣角,看了眼包扎稳妥的伤口,嘴角似笑非笑,开口却温和:疼吗?
    姜昀祺受宠若惊,水蓝眸底慌慌张张,闻言很快摇头。
    乖孩子。
    姜正河回头朝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孩子望去,语气森然:没出息的东西
    接连几声枪响。
    姜昀祺眼睁睁看着团伙欺压自己的同伴挨个直挺挺倒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伴随最后一声枪响,围观同伴陷入恐怖死寂。
    霎时,姜昀祺觉得浑身血都凝固了,寒惧涌上天灵盖,手脚止不住颤抖。
    很快,浓郁血腥味蔓延开,有人上前拖走尸体。
    姜昀祺不敢乱看,更不敢乱动。视线牢牢定格在姜正河后脑,直到姜正河再度转回来,面容与之前问疼不疼时没什么区别,好像亲手解决的不是几条人命,只是一些不中用不必要的麻烦。
    姜正河笑着看向他的时候,姜昀祺还是控制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
    姜正河拍着他肩笑,同样的眸色穿透心底,姜昀祺下意识低头,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吓着了?十九,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随后,姜正河给他布置了任务。
    他叫裴辙,是这次行动最关键人物。先后来过我们地盘三次。第一次就从我这救出一名间谍。说这话的时候,姜正河站在一边试刚到的一批新枪。
    这段时间来交易的新面孔越来越多,而每一支枪都要试,姜正河忙不过来。
    姜昀祺沉默不说话。
    姜正河看了他一眼,怎么了?随手丢给姜昀祺一把配了倍镜的狙击枪,试试。
    姜昀祺顺从接过,卸枪拆弹匣,20发。再看枪管轴线与重心距离,点射精准度还是以前的型号。
    姜昀祺抬头去看姜正河。
    姜正河余光瞧见姜昀祺举动,嘴角微扯,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真聪明。到时候别乱说话。
    姜昀祺听话点头。
    姜家在军火交易上鱼目混珠,旧枪新改,这一点要是被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那包巧克力糖被丢在一边,姜正河擦了擦枪管,余光瞄到,问姜昀祺:吃过了吗?
    姜昀祺摇头。
    不要被这点恩惠收买了。
    姜正河目光赞许,凑近低语:等你杀了那个人,你就是我姜家的人,以后他们都归你管。视线划过刚才姜昀祺试的枪,等你回来,我就让你负责这一批,钱都归你。
    姜昀祺震惊瞪大眼睛,姜正河给予的信任简单直接:只要他有用。
    过了会,姜昀祺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另一侧细瘦手指在姜正河看不到的地方捏紧裤线。
    万一没有成功
    他会不会就像那几名被射杀的同伴一样。
    蹲太久小腿发麻,暴露的脖颈、面颊和脚踝传来尖锐骚痛,不一会太阳穴升腾起一股轻微眩晕。
    遂浒一带特有的蚊虫在叮咬时会注入稍许类似于麻醉的微量毒素,野外待久了,叮多了,会影响视力。
    但姜昀祺完全无动于衷,如同警觉狩猎的小豹子,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开开合合的白色营地。
    是他被救那时待的简陋病房。
    拇指按压腹下伤口,更强一波的切肤之痛彻底盖过蚊虫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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