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里之外的另一边,巨大的诛妖阵裹覆腾蛇,雷电之光映亮天际,这一切发生的措手不及,等九方弈浑身浴血地冲破阵法,不顾一切地飞回去之时,一切已晚。
    那些低弱的呼唤无影无踪。
    他的身上全都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血液浸透衣衫,将雪白染成鲜红。九方弈冲入玄府,当年趴在窗边睡觉的小姑娘,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发鬓上簪着细细的流苏与绢花,发髻散乱,身上盖着一层被子。
    玄府里侍候接生的小妖跪在地上。
    在李似锦的怀里,一个小小的孩子贴在母亲的怀里,同样地沉睡无声。
    九方弈浑身僵冷,像是血都不流了。
    这个午夜,无论是人族一方也是妖族一方都不想倾诉于笔端。协同李如珠追杀腾蛇、主持公道的修士,没有一个不死在腾蛇的手中,血迹染红丹华洲,而腾蛇一脉的最后一位纯正妖族,也陨落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李如珠擦拭掉满脸的血,他看着被挖出心脏、挖出内丹的大妖现出原形,却没有再拼死一搏,而是游移着、滑动着,绕到了李似锦的身边,将她的尸体环绕起来,似乎寻觅到了最后一刹的温暖。雪白的鳞片折射着光芒,柔柔地映到李似锦的脸庞和发丝间。
    明月如珠花似锦,到了最后,九方弈才是她的明月。
    李如珠吐了一大口血,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李似锦的尸体,眼角抽了抽,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乱世之中,能被收养,确实是救他一命,但他的养父母错就错在不够公正。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皆然。
    他确定李似锦已经死透了,心中怨怒已消,只剩下不能利用到极致的遗憾。他伸出手,从李似锦的怀里把那个半妖的孩子抱出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
    不错,倒是很可以驯化成杀人机器,这样的血脉嗯?
    他的视线慢慢变化,目光在这婴儿的眉心处看了很久,才从出生的灵脉中看到了一丝端倪。
    这灵脉根本不是婴儿的灵脉,像是像是大能转世?
    这种灵窍只在出生的几个时辰内显示出来,随后就会隐藏起来。
    李如珠并不确定,直到他的手触摸到熟睡婴儿的胸口,猛地被一股太上仁爱的博大气息击中,似乎有无数黄钟大吕般的仙音在耳畔响起,轰轰隆隆,阵阵作响。他猛地抽回了手。
    圣人之心?!
    他闭眸又睁,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这婴孩的面容,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微笑。
    血色蔓延无疆,天将破晓。
    次日清晨,李如珠满身伤痕地回返玄剑派,但他被养父母的赐予的名字早已弃之不用,换上了修仙之人颇有气质的李通尘三个字,并以这个名字铸碑亡故。
    玄剑派掌门诛杀腾蛇恶妖,重伤不治,陨落于玄剑派。玄剑派大弟子成山临危受托,代其掌管门派,抚养其救出的孩子,取名为李承霜。
    成山受到师父的临死相托,被告知了单方面的真相。他立下道心誓言,尽全力要将小师弟好好养大,以太上之道镇压其妖性,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只不过到了如今的局面,一切都错了。李似锦所愿成空,她的孩子就像踏中了每一句与祝愿相反的话语。李承霜沉默寡言,心事深埋,扬名于天下,成龙成凤,圣人之心,背负了许多他原本不该背负的东西,承受了许多他原本不该承受的期望。也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幸福美满、成双成对。
    她与明月奴之间,已是兰因絮果,幻梦一场。如今到了李承霜,也依旧如此,长路漫漫,不见尽头。
    四周的水幕失去妖力的支撑,缓慢地散去。随着水波散去,龙珠的回溯之术也跟着停止,幽幽地漂浮在半空中。
    青霖收回龙珠,闭上眼眸: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
    江远寒也跟着看完了全程,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却知道这对于小师叔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倘若刚刚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那这些年来的恩与义、善与恶,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中对双亲的无限怅然,又算什么呢?
    他握住了李承霜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凉一片。江远寒有点心疼了,他收拢手指,揉了揉对方的指节,低声道:小师叔,不必太相信,我们可以慢慢地来,慢慢地
    他的话语停住了,因为这句安慰其实是废话。这么清晰详尽的回溯之法,必须要有实力极高、且与相关之人有很深交情,或是拥有特殊宝物的情况下才能施展得出来,整个妖族除了青龙真君,几乎数不出第二个。
    而且,回溯之法与幻术并不相同,两者的差距非常明显。幻术最终都是落在扰乱心智、杀人诛心上的,而回溯之法只是重现场景,内中蕴含着一丝时光真义。
    过了半晌,李承霜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喑哑地道:真君赐教,晚辈有一事不明。
    大能转世。青霖笑了笑,在空旷的宫殿之中,这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下一刻,困缚着青龙的锁链猛然震颤,盘旋于巨柱上的真身骤然变化,化为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女道,她坐在盘龙柱之前,手腕脚腕全都锁着铁链,沉重不堪。她的眼角密布着碧绿的碎麟,黑发披散下来,直拖到地上。
    青龙真君是女子,天下皆知。但这些年来的六界,已经很少有人见到她真实的面容了。
    青霖的道袍还是旧时的那一件,素净整洁,线条和设计都有一种利落到极致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李承霜,微笑道:如果我是李通尘,也会自毁神魂,将真灵寄托在你身上。
    李承霜怔了怔。
    大能转世啊。青霖感叹道,只要在你的神魂里重新醒来,岂不是有无限机会?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只需要一点点运气,只可惜,李通尘没有这个运气。
    不光是小师叔,连江远寒都在瞬息间幡然醒悟。
    当时的李通尘虽然重伤,但却不至于危及性命。他自毁灵台心脉,不过是早已寄托真灵,想要在李承霜的元神之中蛰伏成长,等到李承霜修完此世,回归于本身之后,这一点杂乱的真灵,也许就能让他道心紊乱、诞生心魔。
    做一个金仙大能的心魔,是以小博大之举,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夺得躯壳,路走捷径,也在未知之数。
    江远寒想着想着,却觉得这个想法太极端了,旋即便听到青霖姑母平淡的声音。
    但凡高阶修士,都不会只留下一个后手。李通尘除了寄望于你之外,大概率还有其他的复生准备,就如同玄武所留的后手一样,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再留一丝生之希望。
    她伸出手,江远寒脖颈间的深蓝圆珠骤然脱落系绳,缓缓地飞向她掌心。
    这个代表了无穷纷争的圆珠,也同样代表了崭新的生命,代表了抗争的机会。
    第二十七章
    深蓝的圆珠在她掌心逐渐放大,上面流窜着阵阵游动的银光。青霖抬手摩挲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叹息道:李通尘这一生,也许只为这一件事辨不清、意难平,有这样化为心魔的念头,自身恐怕也是魔障缠身。我记得玄剑派门风很正,想来九方弈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
    妖修散体,就是元神散去、真灵归于天地,没有下一世,更没有九泉之下。她这么说,只是宽慰后辈罢了。
    青霖说完这句话,逐渐感觉到体内的龙珠妖力渐空,她如今这个修为虽然已在金仙之下的巅峰,但施展回溯之术、还牵扯到大能转世这样的隐秘事端,依旧让青龙真君消耗不少。
    多谢真君解惑。李承霜的声音很低,虽然礼数周到,但他确实神思混乱,一身的妖气夹杂着太上之道的仁爱道心,糅杂出一片乱象,离他最近的江远寒能感受到特别清楚。
    小师叔江远寒挽着他的手,小心地问,你还想要变回去吗?
    想要化作心魔盗取捷径,也必须是小师叔此世修为有成后回归真身才行,所以才有玄剑派的掌门遗命,才有他们上上下下谨遵的法旨和嘱托。如果不是成山和凝水对恩师的话语深信不疑,也就不会任何行动都考虑到承霜师弟的身世了。他们以为名望远播、铲除恶妖的恩师,定然慈爱仁厚,为小师弟计算深远,却不知他虽然计算深远,却不是为了李承霜的安危。
    妖性觉醒,固然天地骤变,修为损毁,但想要蒙起眼睛过一辈子,他们两个人里,谁都做不出来。
    小师叔紧紧地回握住他,目光垂落下来,他的视线沉如静水,竖瞳缓慢地扩张,有一种压迫心脏的捕食者气息,但在触到江远寒的脸庞时,这股感受顿时消散而去,对方仍旧如温和的泉水,流淌浸透,润物无声。
    江远寒心动不已,一时忘了自己秘术有成,身体缺了秘术作用难以支撑,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被握紧的手心边缘,微微地落下些许尘灰。
    那并不是尘灰,而是道躯散去。
    他立即控制住消散之处,假装无事发生。一旁青龙真君的声音适时响起。
    如今你妖性已醒,他那一点真灵也无法扎根。道门正宗中正醇和,妖族法门却酷烈难当。这桩恩怨,还有机会了结。
    青霖说到此处,似有若无地扫了江远寒一眼,问道:楚执可还好?
    阿楚的全名是叫楚执。江远寒将楚哥哥称作朋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答道:楚妖君随常魔君回魔界养伤。
    青霖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门外,唇边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意:门外有人等着你们。
    江远寒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九大宗门汇集一堂,好大的阵仗,跟当年追杀寒渊魔君也差不了多少。青龙真君合上了碧色眼眸,你们去吧,大胆地做,我在看着。
    这句话的意义不言而明。江远寒一开始听到姑母叫自己的名号还跟着胆战心惊,怕她一句话挑漏了,结果一听后半句,瞬间知道有人撑腰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又不敢笑得太明目张胆,忍着上扬的唇角,悄悄跟李承霜道:你怕不怕?
    怕什么?
    虚名抛掷、与故友刀剑相向。
    李承霜沉寂地望着他,伸手拨动了一下对方耳畔的发丝。
    对我刀剑相向者,非我友也。
    小师叔这短短几日来,遭逢的巨变岂止今日一桩。他几乎有一种走到最逼仄狭窄的路途里,反而心海平静,淡至无波的感受。极剧烈的变化和震动之后,还能保持相对正常的平静,他这个圣人之心,恐怕是真的确有其实,也是真的与常人不同。
    江远寒听得很是高兴,他这些年来遇到的好人,不是迂腐迟钝难以拯救,就是脆弱如纸薄,他虽然同样喜欢那股善意,但却从没有像遇到小师叔这样畅快过。
    一条路是不能走到黑的,撞了墙,流了血,就该及时回头。这个道理是江远寒学了很久才学会的。
    他抬起头,捧着对方的脸颊贴上去,唇瓣清浅柔和地贴了贴,这种浅尝辄止的亲密,几乎更像是一种安慰和认可。
    随后,巨大宫殿的古门缓慢洞开,露出外界的一缕朦胧光线。
    此刻,十万深山的周围,早已汇集了无数修士和正道弟子。
    找找找!找了这么久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真晦气!无双剑阁的弟子背着剑匣,一掌拍碎了茂密的枝芽,忍着怒火道。
    玄武蛋如果进了这里,早就到了妖族的手中,我们此行还有何意义?
    说的是,众人附和道,明心圣卜将我等召集在这里,究竟有何打算?!只是让我们找玉霄神?可玉霄神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们在这儿,我们的长辈们肯定也得从旁护持,为了他靳温书一家之言,把数十位修真界前辈都耽误了,真是荒唐。
    这话倒是不错,当初在幽江也是。很多时候,这些英才弟子被放出来,只不过是寻求历练,而当这种历练有危及生命的可能,花费了大代价培养弟子的长辈修士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而这些弟子之中,更有一些并非是天赋极好、或是极其努力,其中有一部分的弟子,正是因身世的缘故,获得的修炼资源足够多,才能登堂入室,跻身于英杰之中。
    靳阁主,你说有一个大事要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事?还能震动修真界不成?
    对啊对啊,玄武蛋一事我们已失先机,跟妖族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怎么能转眼之间,就来这种妖族遍布的危险之地,倘若青龙真君真的隐藏在十万深山修养,那我们
    别说是他们,要是真的惊动了青龙真君,那个疯子动起手来,连他们的长辈也压制不住,恐怕又是一场毁天灭地之战,非得逼出隐世先祖不可。
    诸位不必担忧。青衣道修手中盘转着道珠,语气温和,青龙真君要是真有随意出手的能力,妖界也不会被逼到玄武身死,灵鹿重创。她无法轻易出手一事,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别人或许只是猜测、疑虑,但靳温书是真的知道,青霖虽然实力已经直逼得道金仙,但她的精神状态在堕落毁灭之间摇摆,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酿成大祸。而青龙真君掌管妖界这么多年,心中自有利益得失这一杆秤,玉霄神虽然名声不错,但还没有让青霖动手的资格。
    即便李承霜帮助了妖族,也同样没有资格。
    靳温书浅浅地拨动着道珠,想到观星奴前几日递上来的讯息在留梦洲四处寻觅,沿途过来,暗中发现了李承霜的踪迹,只不过遇到之时,已经离十万深山很近了,观星奴无力再跟随。
    只不过,让人惊喜的不是这个,而是观星奴说这是两人同行,另一个即是那日在忘尘阁见过的少年郎,更重要的是,这个少年郎曾经与灵鹿道人身边的妖將为伍,可以说已经是妖族的人了。
    玉霄神,叛离了修真界?
    靳温书觉得这个结论特别有趣,他还真不知道一位修太上大道的修士,能够为了一点用心的感情,就这么轻易动摇立场,不顾一切。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个结果虽然可笑荒唐,而且也没有吸引到他想见的人,但至少还算可以利用一番。
    靳阁主!有的人实在沉不住气了,高声问道,你说的有事告知,到底是什么大事?
    靳温书笑了笑,还没等开口说起李承霜串通妖界之事,就猛地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冰凉之感。他汗毛倒竖,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的镇世山河珠脱手而出。
    珠串上的篆文尽是警世之言,投射出一片山水奇观,强大的灵气撑起一片极长的画卷,上面浮现出各型各色的好山好水,在半空中铺展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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