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心,他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太过沉迷小师叔的温柔,把恩怨仇恨、苟延残喘的真身,都放得太远了,直到今夜的风雪扑面,那些迫在眉睫的事端才又翻涌上来,直击胸口。
    他觉得自己心里闷得厉害,没有答话便起身冲了出去,撞开了刚刚合上的房门。
    大雪倒灌,风声呼啸。常乾伫立在房中,转过头看了一眼放在房中的落凤琴,那是玉霄神的东西。
    儿女情长儿女情长。
    他默默看着,想到自己的事情,只能苦笑了一下,关紧房门,转身走了。
    人间之事浩荡如波,催人不要回头,容不下儿女情长。
    一路上都是扑面的,冰凉的雪。
    江远寒之前还在想要如何跟楚哥联系,但真正到了雪梅冰河,看见对方单薄的背影,忽然又不敢前进。
    除了万雪小筑的十几里,有一片傍水的梅园,此处的河流早已凝冰。万雪小筑的白梅就是从这里移植过去的。此刻大雪纷纷,看不出花与雪的分别。
    灵鹿道人转过了身。
    他男生女相,长得阴柔美丽。额头上长着一对雪白的鹿角,白色的斗篷披在身上,兜帽边镶着软软的绒,怀里抱着一把剑,剑身通体如雪。
    江远寒走近几步,伸手摘了面具,露出与真身相似的容貌。
    小寒。阿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才确认清楚对方的身份,他不来了吗?
    江远寒知道对方问的是自己的堂哥,干巴巴地点了下头。
    灵鹿道人闭眸缓了口气,随后又睁开,无奈地道:既然他奉的命令,就是永恒中立,保存魔界实力,那我两次恳求,就都是为难他了。
    江远寒道:堂哥让我来帮你了,我会帮你的。
    你如今这个情况,我深恐有伤。阿楚道,我听你堂哥说,你跟李承霜住在一起?
    江远寒不知如何诉说,慢慢地道:他是我的,我的目标。我之前从爹爹的房中拿了一本秘术,迫不得已,现在才修行。要得到他的感情。
    李承霜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修真界要围剿我,他必然到场。
    楚哥,江远寒逐渐理清思路,妖界的这件事,我从头到尾只听了个风声,你能不能告诉我,青霖姑母到底是为了什么?
    灵鹿道人愣了愣,随后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笑着道:小寒,你还叫她一声姑母。
    毕竟是爹爹的朋友。而且,妖界待我很好。
    妖界待各方都很好,只是天道不允妖族修行有成。灵鹿道人的神情凝固下来,四象丹炉表面上是恩赐,让妖族永远都有两位洞虚境的妖君镇守,可实际上,却是禁锢,只要有这个丹炉在,就永远无法突破洞虚境,永远停滞不前。
    可是这件事,妖族不是早就知道了
    因为师父以为只有她自己。
    江远寒一时怔然,他骤然感觉难以呼吸,顺着思路续道:不止是限制圣兽,是整个妖族?
    对。阿楚望向远方,看了一眼万雪小筑的方位,所有妖族,所有诞生的妖修,都被这个宝物钳制住了,从一开始,庇护着妖族的圣物,就把每一缕希望关在了黑暗的牢笼之中。师父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做出惊人之举。所有纯血妖族的限制一朝打破,有的失智疯狂,有的一朝陨落,也有的像师父一样,陷入困顿和疯狂。她并不是为了私心,她的心里只有妖界。
    这个代价,有点太重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有人都是。
    就连江远寒自己也难逃此语,他正是因为真身陷入死局,才不得不如此应对。倘若他遇到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真小人,他都不会纵容自己沉溺于这段喜爱之中。
    但小师叔,芝兰玉树,君子如玉,世上最好的溢美之词,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江远寒忽然觉得头很痛,但他不得不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最后能到什么程度,是否能得偿所愿,都是我的选择。阿楚道,小寒,你量力而行。
    江远寒觉得自己像是被今夜的风雨打醒了,浑身都是冷的,从发根一直凉到指尖。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脑海里反复地晃着李承霜这个名字。
    还有很多别的话,如同幻听一般从他耳畔响起。江远寒吸了口气,问道:纯血妖族会失控,那你
    我已到洞虚境,影响不深。师父也是因为四象丹炉就在她体内的缘故,才这么严重的。而像常乾那样他不自觉地又提起来,顿了一下,继续下去,那样的混血,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江远寒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楚哥,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的。如果小师叔,不是,玉霄神,他也参与了这场围剿,希望楚哥能对他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不是。江远寒抬起眼眸,吐出一口气,道,把他交给我,我拖住他。
    灵鹿道人点了点头,就在两人谈话之际,一道遁光划过夜空,似乎是要往万雪小筑而去。江远寒刚刚一眼瞥见,这道遁光就被阿楚猛地截了下来,如流星般坠在冰河之上。
    就在阿楚看清那身人族修士的衣服,几乎下一瞬便要动手时,忽然被身畔的小寒拦住了。
    等一下。江远寒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道,凌波道人?
    阿楚瞥了他一眼:扶象成山,凌波凝水。玄剑派不是滥杀的宗门。你认识?
    他收回杀意,看着被道术拦截圈住的那位女修。江远寒扯了扯唇角,道:认识算不上,差点杀了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拍楚哥的手,把灵鹿道人的杀气又压了回去:你离开吧,我来处理。万雪小筑周遭都是正道修士的宗门,你在这里,不太安全。
    阿楚自然对他信任非常,只要他这一句话,问也不问地就甩手离去了。江远寒盯着凝水被妖气罗网圈住的身形,走近几步蹲在她跟前,伸手在妖气罗网的间隙拨弄着她的佩剑。
    还是来杀我的?江远寒神色莫测地凝视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凌波道人显然没想到会被半路拦下来。她伏在冰面上,盯着江远寒道:原来妖魔勾结。
    只有我而已,你可别错怪了持戒人。江远寒凉凉地讽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为杀人而来,自然也人恒杀之。
    凝水的神魂已经被妖气罗网烫得浑身发抖了。她知道阿楚虽然被称作道人,但其实有妖君的实力,自己是肯定无法挣脱的。命悬一线之间,凝水却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态度急转:莫知!
    江远寒不叫莫知,他甚至开始厌倦这个名字。
    我不是来杀你的。凝水道,但你要报仇,即便是手刃我,也没有关系。你既如此做,跟承霜也就绝无可能了,请你动手吧。
    江远寒被震住了,他似乎第一次认识到玄剑派的凌波道人,摆脱了迂腐、虚伪、不择手段这些令人厌恶的词汇,反而充满了强烈的自我牺牲。她是真的双标,不能善待于他人,但也是真的对小师叔疼爱至极。
    江远寒觉得可笑:你们正道,都不过过脑子吗?修道修心,非要走这个捷径,日后也绝不会有所成就,让他过一过情关,有什么不好?
    他不能。凝水咬着牙看他,似乎觉得人算不如天算,命至尽头,也就并不拘束了,你要杀我,就动手。但他不能,他绝不能。
    江远寒眯起眼打量了她一会儿,直觉般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道:我不会杀你,我还要跟小师叔修成正果
    你
    我?我就是这样的。江远寒逼近她一寸,看到你们这些伪君子,我就恶心。我最厌恶有人冠冕堂皇地、寻找借口地对我好,背后却只是想操控我。你看似疼爱他,可功利心却不比任何人少,把希望压在这一个人的身上,凌波道人,你的疼爱之心,也不过如此啊。
    那你呢,你对承霜师弟,难道是真心的吗?!
    江远寒话语一滞。他的目光从对方的神情上收回,已经察觉这其中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还是被这句话问得心口一梗,闷痛难忍。
    他是真心的吗?
    江远寒自己也想知道。
    月色微冷,江远寒沉默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出了血色短刃,用冰雪擦拭。
    我不会杀你。他道,可是就算你跟小师叔说,我与妖君勾结,又能如何?他会为了大义断情,手刃我吗?
    凝水一时愣住,这个问题撞进她心里,竟然找不出答案。她知道承霜师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但又认为自己的师弟也会以大局为重。
    你有秘密,没有告诉我。江远寒手中的血刃拍了拍她的脸颊,我是真的挺喜欢他的,说不定你把苦衷说出来,我就会放过他了。
    凝水冷冰冰地盯着他,半晌未语。
    她不相信,她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看来,我继续纠缠下去的后果也没有多严重啊。江远寒笑了笑,不知道凌波道人,当着自己师弟的面,会不会要强行杀我,你觉得,以玉霄神的性格,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莫知,凝水道,你不要太过分。
    我天生就这么过分。江远寒一把揪起她的道袍衣领,眉宇冷酷到了极致,随后,他慢慢地勾起唇,换上微笑,你还要试试我会不会更过分吗?
    莫知,你
    告诉我吧。他逼近到眼前,气息滚烫如火,带着灼烧的温度,趁我还有点良心。
    江远寒的眼眸已经随情绪开始变化了,不可抑制地向魔族的淡紫色演变。自从他跟小师叔做过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让神魂中的魔族特征侵染这具身躯了。
    你也知道,我跟灵鹿道人相识,也该明白,楚妖君动起手来,你拦不住。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凝水的手缓缓攥紧,经过了漫长的考量之后,才咬紧牙根,挤出来一句:你立誓,不会告诉别人。
    江远寒瞥了她一眼,伸手当着对方的面,用人族认可的方式立了一个誓约。
    凝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终于道:承霜师弟他他是半妖。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震得四野倏然一寂。江远寒呆了一瞬,立即看向她。
    师父和掌门师兄封印他的欲望,根本不是什么捷径。她自嘲地笑了笑,而是把他的妖性也一同封印起来了。一旦他与自己本身的欲望融合,就总有一天会觉醒,会变成变成
    变成妖族。江远寒蓦地道。
    对。凝水低着头,他的母亲是师父的亲妹妹,是修士中少见的炉鼎体质,父亲是妖族的腾蛇。只不过师父把他抢回来的时候,杀了那条蛇。
    江远寒没有出声,听着凝水继续道。
    是那只妖趁虚而入,抢夺炉鼎,让我的恩师与亲妹妹分别数十年。等师父修为有成,用命杀掉那条淫蛇时,承霜的母亲却已经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他。
    他不能变成妖。凝水声音发颤,血海深仇,不用他来背负。圣人之心不能动欲,不能偏爱,不能钟情于一人!否则这太上之道,也压不住他的妖性。更何况如今封印欲望的魔纹已经遗失,承霜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你要是对他有几分真心,就放过他。
    放过他?
    江远寒有点迷茫地想着这几个字。放过他应该放过,他不是能驻足相伴之人,为什么要缠着他,而且,情爱之心我已得到,只差他的恨与嗔痴。
    恨我。应该恨我。
    凝水见江远寒不说话,以为是他不舍得,说话陡然软化了下来:他不是一个好的伴侣人选,你应该,换一个。
    换一个。江远寒似乎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情深意浓,也是能随便更换的吗?但他还没等笑,就觉得自己果然荒唐、果然任性、果然过分至极。
    好像所有事情,都在告诉他,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上小师叔,达到目的就放过对方吧,何必苦苦纠缠,伤人伤己。
    黑暗里照进来一寸光,他不能挣扎着到光明的地方去,却也不该拖着光,跟他一起坠落。
    江远寒其实很想哭,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他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了,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原来世事到头,从始至终,都顺遂如他所希望的,短暂的爱,短暂的恨,短暂的目标似乎所有的转机都在帮他完成秘术,但这种顺利,却让他痛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把他还给玄剑派吧。凝水的声音慢慢响起,把他还给正道,还给人族,还给他一生顺遂平安。
    江远寒都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才能不那么丢人,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河面。漫天的月光,飘雪,冰层上折射着碎银般的光华。
    他以为雪花颤动,月色摇晃,随后却发现,是他蓄在眼底,冷却了的泪。
    江远寒闭上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解开凌波道人身上的禁锢之网,转过身离开了,朝万雪小筑的方向。
    凝水坐在原地,遥遥地望着他的背影。她浑身冷透,呆坐了很久,忽然想到,自己这么做,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师弟好,为正道好,自以为是地帮他,那这些,对莫知又算什么呢?
    如果,魔修真的有几分真心呢?
    万雪小筑点了灯,不是晃眼的烛光。
    江远寒走近时,听到落凤琴的清幽弹奏声,缠绵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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