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刚想说话,那胖太监伸手过来拉他,聂彪要拦,不知道两人如何交手的,只看见聂彪整个人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得罪了。胖太监仍然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他的手掌按在言君玉肩头,软绵绵的,但言君玉只觉得整条手臂都被卸去了力度,动弹不得。
    还要审问,就不耽搁了。他朝着云岚笑道:咱们就先带着小侯爷告退了。
    云岚脸色难看得很,见他们就这样带走言君玉,高声道:聂彪!去把你的马牵出来。去猎场给殿下报信!
    这话与其说是吩咐聂彪,不如说是恐吓这些太监,阖宫上下,都知道言君玉是太子身边的人,就算不知道,当初在戍卫营,言君玉上了太子御辇的事,也早传得天下皆知了。
    其实要是被抓进刑部,都好过净卫。容皓早说过,太子在朝中各处都有布置,宫中各处也都是耳目,唯独净卫是最后一块铁板,太监们没有子女,也不考虑后路,只一心为主子,所以倒比朝中那些老臣子对庆德帝还忠心些。反正历朝历代,不少权倾朝野的太监都被新皇帝杀了头。
    言君玉被净卫带着,离开了东宫,净卫倒比羽林卫还来得有秩序,步行的多,骑马的少,黑暗中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这场景让他想起当初去抓郦道永的时候。
    要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越跟着他们走,心里反而更坚定了,等到被带进一处偏僻宫殿,进了个低矮的房间,看见那些不知道是刑具还是威慑的东西,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
    所以那叫朱雀的太监,刚问了一句小侯爷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他就十分坚决地道:我出宫是去找郦玉玩的,其余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小侯爷的令牌是从何而来的?
    地上捡的。这倒是实话。
    朱雀冷笑了一声,还没发话,那胖太监阴阳怪气地道:小侯爷既然是去找郦玉的,怎么又跟那琴师洛衡说上话了。
    他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言君玉知道骗不过他们,索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肯说了。他犟起来还是挺让人头疼的,朱雀和那胖太监一时竟然拿他没有办法,问了半刻钟,一个字问不出来,都有点动了气了。
    虽然咱们净卫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群奴婢,但到底是为圣上办事的。那胖太监幽幽地道:小侯爷也别把咱们太不当回事了,到时候吃了苦头,可别说咱们没提醒过你。
    他这话里带着威胁意味,又有点挑拨的意思。言君玉听得刺耳,抬起眼睛来瞪了他一眼,他向来是牛脾气,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寻常人到了净卫这都吓得战战兢兢了,他竟然还瞪人,倒让这两个太监都吃了一惊。
    朱雀年轻气盛,当即怒道:怎么,小侯爷不服?
    他肤色苍白,又生得雌雄莫辨,有几分艳丽的意思,言君玉一怔,顿时想了起来。
    这朱雀不是别人,正是言君玉第一次见圣上时,那个和容皓他们起了冲突的御前太监,怪不得云岚和他这样剑拔弩张,原来他早和东宫伴读就结了梁子,云岚是怕他公报私仇。
    怪不得云岚要自己服软。寻常太监不敢得罪东宫,但这一位就说不定了。
    言君玉心下明白,低下头来,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但朱雀岂能容他沉默下去,威胁道:小侯爷,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郦道永现在多半还在宫中,咱们净卫正满宫搜寻他,找到他不过是早晚的事。小侯爷现在告诉我他在哪,从宽处置,大家好过。否则到时候搜出来,小侯爷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言君玉此刻想的全是那间破旧宫殿,不知道赵弘博他们把郦道永转移走没有,不然真会被搜出来。朱雀说的虽是威胁,却也是实话,不管赵弘博他们把郦道永藏到哪,横竖是运不出宫的,总归是死路一条。
    但自己绝不做这个叛徒。
    他心下打定主意,低着头,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说话。
    朱雀没料到他年纪这样小,脾气竟然比大人还倔强,怒道:小侯爷再不说,咱们可要用刑了。
    我才不怕。言君玉在心里默默道,但是也犯不着激怒他,所以只是心里想,并没有说出来。
    要是太子在这就好了。早知道就真的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好了,不过那就救不了洛衡了。可见这世上的事,确实是有得必有失。
    言君玉心里还在盘算,看在朱雀他们眼中,就是活脱脱的油盐不进了。所以朱雀气白了脸,真就命令道:拿刑具来!
    几个净卫一拥而上,把言君玉按倒在地,一看他们就是常年用刑的,言君玉还想挣扎,有人只用膝盖在他膝弯一顶,他就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早有人拿了刑具来,不过是些板子夹棍之类。故意让言君玉看见,想让他求饶。
    哎唷,我可不敢在这待了。那胖太监阴阳怪气地道:我先走了,你要干什么,我不知道,老祖宗也不知道。这可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随便你怎么审吧。
    言君玉被按在地上,这地方的地砖缝里不知道积了多少人的鲜血,一股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他莫名的眼睛有点发热。
    我才不是谁心尖上的人呢。他赌气地想道,他心尖上的明明是那枝白梅花。
    都说他呆,也确实是呆,都到了这关口了,还在怄气。那胖太监说了这话,见他不为所动,以为他没听懂,又弯下腰来,凑近他道:小侯爷,你就抬抬手,饶了奴才们,开口说了吧。咱们是真不愿意动殿下的人,谁还有两颗脑袋呢?你说了,大家好过
    言君玉只是咬着牙不开口。
    胖太监继续劝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咱们动你一下,回头要挨几百下,谁的皮肉是铁打的呢,你只当可怜奴才们,招了吧。
    要是寻常人,这样恩威并施也就招了。偏偏言君玉真是犟得小牛犊一般,只咬牙道: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胖太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堆满笑的眼睛里露出狠厉神色来,站起身来,用笑得发腻的声音道:那就恕奴婢不能奉陪了,朱雀,交给你了。
    言君玉是太子的人,动了他,必然要被太子发落,所以他把老祖宗和自己都摘了出去,只用他这个叫朱雀的小师弟来用刑。朱雀年轻心狠,又想往上爬,早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再多一件也没什么。
    第92章 可怜只看见一个背影坐在那里
    眼看着那胖太监出去了,只剩下那一脸狠色的朱雀在这里。言君玉也不由得脊背发凉,只听见朱雀不慌不忙,端详了他一阵,忽然道:把他衣服扒了。
    言君玉顿时挣扎起来,几个净卫几乎都按不住,好不容易按住了,他却破口大骂:滚开!不许扒我裤子!你们这些死太监!放开我!
    他其实从不骂太监,自己还和他们玩得好,今天是逼急了。这话一出口,几个净卫都气得眼睛发红,在他身上狠狠掐了几下,要不是朱雀没发话,早就下手打他了。
    朱雀却似乎没被激怒,冷笑道:你不早就习惯了,还怕什么扒裤子。
    言君玉怔了一下,还在琢磨他这话的意思,只听见朱雀道:把他衣服扒了,先在这晾半个时辰,看他招不招。
    他这命令刁钻又古怪,言君玉听了暴跳如雷,几个净卫都有点犹豫,毕竟刑罚是一回事,侮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正摸不准要不要下手,只听见他冷冷道:照做就是,横竖不是扒你们的皮。
    净卫听了正要上手,言君玉早弹了起来,正破口大骂死太监臭太监,只觉得肩膀一疼,整条手臂都被人反到了背后,朱雀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下手又准又狠,干脆利落,只几下就把他四肢都捆了起来,用麻绳打个死结,道:吊起来!
    这原是刑罚的一种,能吊得人关节脱臼,痛楚自不必说。几个净卫刚要上手,只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太子妃驾到!
    此时已经是深夜子时,各处宫门都已经落锁,轻易不会有人在宫中走动,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
    刑堂内气氛顿时为之一静,言君玉也吓了一跳,趴在地上翘首看,只见净卫们都连忙跪在了地上,连那跋扈不可一世的朱雀也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只见门口灯影晃动,渐渐明亮了起来,有个尖细的太监声音道:这地方肮脏,殿下可千万别进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御前总管,朱雀他们口中的老祖宗,段长福。
    只见他恭恭敬敬跑在前面,张罗这张罗那,仍然和在御前一样,一副谄媚模样,到底是拦不住,因为灯光越来越亮,直到一道鲜亮的红色出现在了言君玉面前。
    言君玉被捆着,竭力抬高头也只能看见红绡裙上的金线刺绣,不过他知道这裙子的主人是谁因为她一进来就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言君玉,你也有这一天。
    除了那个太子妃的妹妹,和言君玉有过节的那个叶玲珑,谁能这么放肆,又这么无聊。
    叩见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穿的是天青色,裙摆如同涟漪一般,声音也好听,如同来自云端:怎么还用上刑了?
    她一句话表明了态度,段长福连忙使个颜色,朱雀早从靴筒里拔出刀来,割断了绳索。言君玉慢慢地爬起来,按以前的样子行了礼,默默站到一边。
    刑堂里暗,太子妃也是淡妆,更显得皎皎如明月,来得急,一色钗环全无,只绾着宫髻,肤色光洁如玉,把半个刑堂都照亮了。
    言君玉站在她身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偷偷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被玲珑看个正着,嫌弃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人是东宫的,我带走了。你们先查清楚了,再来抓人不迟。太子妃只淡淡道:还有别的事吗?
    段长福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来,但到底不敢造次,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姿态给别人看。
    父皇面前,我自会去说明,不让段公公为难。
    奴婢岂敢。
    言君玉心中猜想,也许是云岚去搬了救兵,把太子妃请出来了。等到出了净卫的地方,外面三架抬辇等着,太子妃一架,玲珑一架,言君玉连忙摆手:我不坐这个,我骑马就行。
    就你事多。我还想骑马呢,哪有马。玲珑又说他。
    言君玉只好上了抬辇,抬他的是小太监,扶辇的又是宫女,都比他还弱一些,他坐得很不舒服,感觉浑身都不对劲。满以为回了东宫就好了,结果抬着抬着,却在东宫附近绕了一圈,进了后门。
    这是哪里?言君玉忍不住问。
    你是傻子吗?这是东宫的后宫,景衍哥哥的妃子都住在这里。
    言君玉在东宫乱逛的时候,也逛到花园里那个门旁边,但是有人把守,所以他没来过,只知道后面还有很大一片,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我不住后宫。
    那等会他们还来抓你。玲珑总是吓他:谁让你闯祸的,现在只有姐姐能保住你,你最好乖乖跟着我们,不然等会他们再把你抓走,我们可不管了。
    东宫的后宫,远比言君玉想象的还要大,偌大一个花园进去,里面数不清的亭台楼阁,还有一个大湖,显然是和言君玉常去钓鱼的那个湖隔断过来的。抬辇一路过去,几个院子都亮着灯,言君玉正疑惑,已经到了正堂,上面匾额题的是鸣凤二字。
    里面竟然等着不少人。
    言君玉在皇宫这么久,见过的女眷极少,一般遇到嫔妃都是躲着走的。谁知道今晚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都是极年轻貌美的,明明是深夜,一个个却也都盛妆,十分华贵,如牡丹开了满堂,都好奇地打量着言君玉。言君玉连忙在门口住了脚,不敢再往里走了。
    太子妃却皱了皱眉头:怎么都来了。
    听到消息,就都来了。一位穿着嫣红色的嫔妃上来笑着道:这位就是小言吧?
    众人纷纷上来,把言君玉围在当中,一时间如花团锦簇一般,香风袭人。有笑的,有看的,也有只是远远站着的。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倒比我弟弟还小两岁呢早就该见见了,都是自己人
    言君玉只觉头昏脑胀,待要挣脱,又怕伤了她们,只能垂着头道:才不是自己人。
    怎么不是自己人。你也是殿下的人,我们也是殿下的人。那穿嫣红色的嫔妃笑道,忽然伸出手来,捉着言君玉的脸,给众人瞧,道:你们看,这眉眼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言君玉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那嫔妃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只见言君玉拔腿就跑,如同脱手的鱼一般,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了。
    深夜的东宫,一片寂静。月光凉薄,照在湖面上,寒意侵人。
    玲珑沿着梅花林一路过来,总算在湖边的亭子上找到了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亭子顶上去的,只看见一个背影坐在那里,盯着月亮出神。
    喂,你半夜不回去睡觉,躲在这干嘛?她一开口就没好声气:冻病了可别怪我们。
    不要你管。
    哼,你当是我想管你,我姐姐都给你准备好屋子了,暖暖和和的,还有夜宵呢。
    她满以为言君玉听到有吃的就会下来,谁知道上边只传来一句闷闷的我不要在这里。
    那你要去哪?难不成你想回净卫的刑堂去
    回去就回去。
    玲珑其实也聪明,早猜出他是为什么不肯下来了,她已经算脾气犟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犟的人,宁愿冻一夜也不肯下来。
    她靠在亭柱上想了一想,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也没办法呀。你想想,他是太子殿下,就算他自己不要,皇后娘娘也会
    那你还要喜欢他?
    言君玉这话听起来毫不客气,但其实是把玲珑和他当成一类人了,以为她也受不了这个。
    要是以前,玲珑一定发脾气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生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皇家不都是这样的吗?难不成还遣散后宫吗?我早就知道了
    才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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