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人,他又叫了一遍容皓:你去过呼延河没有?
    自然是没去过的,他看着眼前的清瘦青年,轻易就可以临摹出他的一生来,锦绣丛中的富贵公子,满腹诗书,风花雪月,仁义道德,他什么也听不懂。
    但赫连忽然想跟他说起呼延河,说起草原上的大雪,那个他差点冻死的雪天,说起希罗少女的金发和纤细的身体,西戎的弯刀刺穿这样的身体就像刺穿一张薄薄的丝绸那么容易。察云朔就在他面前杀掉她们,像杀掉一群羊。他记得那温热的鲜血把积雪融出一片凹陷。自己拼命挣扎,几乎把绳子都挣断,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在他面前倒了下去,碧绿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他终于大喊起来,他求饶道:我不做希罗人了,我愿意做西戎人
    绳子勒进他的肉里,他挣扎得那样用力。直到察云朔斩断绳索,把刀递到他手里。
    他说:做西戎人,是要会用刀的。
    但赫连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因为容皓伸手过来,递给他一把剑。
    当初在天香楼,赫连王子给我看了你的刀。容皓平静地看着他:今天也请赫连王子看看我的剑吧。
    他手中握着的剑,有着极古老的名字,是容王府家传。他的手修长干净,指甲像玉,这是一双握笔的手,如今却握着剑。他那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也不再像狐狸,而是冷静得像一头狼。
    赫连笑了起来。
    当初在天香楼,自己听见他教人权谋,觉得好笑,心血来潮,提前挑衅了他,露了形迹,然后才开始收网,算是提前警告。如今他也以牙还牙,提前告诉了自己,他要破局了。
    这么好的夜晚,赫连想与他聊聊呼延河,他却请赫连看他的剑。
    命运真是玄妙无常。
    第75章 兵营怎么这么胆小
    言君玉最近在躲着萧景衍。
    他以前也躲过他,不过那是因为喜欢他,而这次的心境全然不同。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躲呢?为一根树枝。说出来都没人信,谁都会觉得他是小题大做的。
    所以他跟谁也不说,一个人闷闷的,整天躲着人走,好在最近朝局动荡,东宫本就是风口浪尖,这两天太子又天天在养心堂病榻前侍候,所以竟然也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言君玉倒也不伤心,只是有点像冬夜里睡得正好,忽然被人叫醒了,在寒夜里走,又没法生气。所以人是懵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仿佛失了颜色。云岚是照料他的,连着几天看见夜宵都没动,隐约也猜到了。
    这天言君玉正在屋里练字,听见背后脚步响,刚准备回头,只听见羽燕然爽朗笑道:嗬,小言越发出息了,还学会画画了!
    谁学画画了?言君玉闷声闷气地道。
    你不学画画,怎么画得这满纸的墨乌龟?羽燕然笑着抓过他的字帖看:王羲之要知道你把他的字临成这样,估计要气得活过来了。
    要是以前,言君玉一定气得和他打起来,不过今天却蔫蔫的,连架也不打了。其实羽燕然不是第一次说他的字像乌龟了,以前言君玉还不服气,让他写,结果他写出来竟然也不错,虽然不如容皓的俊秀,但是大开大阖,气势雄浑,满纸金戈铁马的气势,实在让人泄气。
    所以这次言君玉也懒得回他了,只是低着头继续写,也不理他。
    羽燕然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一样,还叫道:敖霁,快来看,你家小言这是怎么了?连嘴也不还了。
    他叫别人都好,偏偏叫的是敖霁。敖霁过来,先揉了揉他脑袋,见他不回应,干脆弯下腰来,看了他一眼。言君玉连忙把头偏到一边,但是眼睛却忍不住发热了。
    敖霁何等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就算猜不到,看看他写的字也清楚了。所以也不点破,只当作没看见,拉起他道:别练字了,带你出去逛逛,整天闷在宫里,人都变傻了。
    羽燕然却没眼色,明明言君玉都站起来了,他还要凑过去看,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又要哭了,真是个爱哭鬼被敖霁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识相地不说话了。
    言君玉被他们带着,骑着马出了内宫门,走的却不是以前的路,而是往东,出了青龙门,只见偌大一个城楼,外面守卫森严,正查看敖霁的令牌,羽燕然先笑了:天天来,天天查,都这么熟了,你们不烦我都烦了。
    那守卫的小将也年轻,甲胄在身,只是笑道:是敖将军的命令,不然谁有闲心跟你这燕北莽夫耗时间。
    嗬,我是燕北莽夫,你是什么,南沼蛮子?
    你这话别在这说,进去嚷嚷,看你出不出得来。
    羽燕然也胆大:我要是真敢嚷,你怎么办?
    好。你要真敢嚷,我赔给你一匹好马。
    赌就赌,你跟我来,我嚷給你听。
    他们还在斗嘴,言君玉却已经看呆了,他进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京城的卫戍军队。敖老将军刚从南疆调过来,带了旧部,和原来的卫戍军队一起操练,兵营就设在这里,秩序井然,校场十分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士兵列阵整齐,骑兵,步兵,藤甲兵,重甲兵应有尽有,尤其是从那些南疆带过来的老兵,一眼就认得出来,杀气弥漫,军容严整,不愧是刚平定南诏的铁血之师。
    言君玉虽然喜欢玩打仗游戏,这还是第一次到兵营里,见了这些,连伤心也忘了,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什么都觉得新奇。问羽燕然:这就是鹿栅吧,用来挡骑兵冲刺的,搭配陷坑最好。
    我说你是纸上谈兵,连鹿栅都没见过。羽燕然趁机道:我就说你那游戏还要改,加上障碍,陷阱,还有地形上不能只算行进速度,还要加上布阵
    他正说话,旁边那小将忍不住了:什么游戏?是打仗的吗?
    是在地图上玩的言君玉见有人问,连忙给他介绍。
    那小将却一点不感兴趣,咳了一声道:那不是纸上谈兵吗,有什么意思,咱们真刀真枪都玩不过来呢,谁玩这小孩子的把戏。
    他这话一说,言君玉不由得尴尬起来。羽燕然自己平时喜欢欺负言君玉,到了外面却很护短,正要呛他,只听见敖霁淡淡道:听说南疆军队之前常有演练,你们安南军内部也常互相切磋,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小将一脸骄傲:不瞒你说,小爷我在安南左营也打了几十场了,三十岁以下的对手,一场没输过,除了右营那几个怪物,其余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言君玉还在思考他之前的话,他心性豁达,也不见怪,还请教道:真刀真枪,受伤了怎么办呢?岂不是浪费士兵?
    刀枪绑上布条,就是伤到也是有限的。再说了,见血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些新兵就是胆小,不在兵营里练好了,等上了战场,看见残肢断臂吓得都不会动了,那才坏了大事呢。小将又瞟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东宫的啊,怎么这么胆小?
    羽燕然忍不住了:嘿,鄢珑你个
    敖霁打断了他。
    他的手按在言君玉背上,手掌是极宽厚的,又暖,轻轻一推,把正思考的言君玉推到那叫鄢珑的小将面前,淡淡道:你信不信,他只要练上三把,就能赢你们安南军所有年轻将领。
    他这话一说,别说鄢珑,言君玉自己都吓了一跳,小声道:我不行的。
    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胆小啊。羽燕然十分不爽,刚要骂他,敖霁却把言君玉拉了过去,按住他后脑,逼着他抬起头来。
    还记得那天羽燕然刚回东宫,你一晚上赢了他七把吗?他看着言君玉的眼睛,告诉他:把现在就当作那天晚上,你可以做到的。
    第76章 温酒愿赌服输
    敖霁和鄢珑设下如此大的赌局,惊动了半个安南军。
    鄢珑先还当是玩笑,等到敖霁说出自己赌注时,他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匹马吗?赢了就是你的了。
    敖霁那匹马别说在东宫,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比太子那匹略逊些,鄢珑又是打仗的人,哪有不爱马的,顿时动了心,忍不住道:那你要什么?
    别的不要,我要你的罗云弓。
    这还不简单,我这有的是,要就拿去。
    不是别的。敖霁看着他眼睛:我要你家里那张,祠堂里供着的。
    言君玉在旁边,本来还在发怔,听到这话,顿时明白鄢珑是谁了。
    凌烟阁上十八将,就有一位姓鄢的,打仗名声不大,却做得一手好机关,太宗军中三样神物,胭脂马,连珠弩,罗云弓。其中两样都是他做出来的,据说是复原了唐朝的神臂弓,又在上面加以改造,所以无往而不利,随着太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威名。
    鄢珑虽然年轻气盛,却也不傻:这我可不赌,我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把你自己那张赌给我好了。
    罗云弓原弓虽然供在鄢家祠堂里,但是鄢家子孙造弓弩的技术却是代代相传,每一代出师的时候都要亲手造一张罗云弓,一是缅怀先祖,二也是检验技术。鄢珑自己这张,早在去南疆之前就已经造好了。
    好,赌就赌。鄢珑倒是爽快。
    言君玉见他们都说定了,一点没有后悔的余地,心中不由得有点担忧,只怕输了马事小,让敖霁丢脸事大,况且这人张嘴闭嘴都是东宫,万一输了,东宫的面子都没了。
    一说要赌这个,整个安南军都热闹起来,校场上许多正训练的校尉偏将都停了下来,围观的士兵自不必说,人山人海一般,热闹非凡。这些老兵都是经过战场的,眼光锐利得很,看见他面有怯意,更要攻心。都大叫大嚷,放肆起哄,有挑衅的,有喝倒彩的,也有嘲笑他的。
    这么丁点大,懂什么打仗?脸红红的,不是要哭了吧都别吵了,再吵这位少爷就要尿裤子了,哈哈哈!
    言君玉站在场中,只觉得耳边喧闹异常。他这些天本就因为那支白梅花的事,心绪不宁,被这样一吵,更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但偏偏他骨子里极硬气,被这些兵放肆嘲笑着,反而生出一份勇气来,这份勇气如同一柄利剑,支撑着他站得笔直,也将他心中千头百绪,一刀两断。
    无论如何,赢就行了。
    鄢珑已经叫齐了人马,那边羽燕然却忽然来了主意,道:怎么都是你们安南军的人,万一放水可怎么办?
    他看似鲁莽,其实粗中有细,这话一说,激得那些老兵沸反盈天:放水是你孙子!放水就让老子被乱箭射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敖霁出来扮好人:相信他们会全力以赴的。
    三把练习,分别由鄢珑、敖霁、羽燕然依次陪言君玉玩,第一把自然是惨败,言君玉虽然懂得列阵,但是对兵种之间的配合并不熟悉,变阵也不熟练,直接被鄢珑骑兵撕破正面,把弓箭手杀了个干净,想要包围,却被对方的弓箭手一顿攒射,打了个落花流水。
    敖霁是第二个,刚想安慰他,言君玉却已经翻身上马:再来。
    敖霁不由得心中失笑:早知道这小子一打仗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要人安慰。
    第二把言君玉有了经验,知道如何调度士兵了,却被敖霁打了个变阵,本来都是一字长蛇阵,他忽然变为反雁翎阵,两翼用骑兵突破,言君玉只守下左翼,虽然顽抗了一会儿,还是被夺了阵旗。
    等一等。第二把输了后,言君玉忽然叫了停,他骑马的技术本就不好,这次打得丢盔弃甲,险些从马上滚落下来,头盔都不见了,众人见他蹲了下来,只当他是体力不支,他也不解释,只低头在地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敖霁走到边上一看,原来他画的全是阵法,他在打仗这事上向来天赋惊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兵书不知道背了多少。他先还是在画那些他看过的阵法,到后来越画越乱,竟然是在推演各种阵法之间的演变,和互相克制,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完全是在凭本能推算。饶是敖霁向来知道他的天赋,也看得暗自心惊。
    然而周围的人却不知道,只当他是不行了,又开始起哄,道:还打不打啊,等这么久。
    言君玉压根听不见这些声音,只埋头推算,等到众人都要不耐烦时,终于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引起一阵哄笑。
    无人发现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微弱光芒,初看毫不起眼,细看却如同星辰。
    下一个是谁?
    羽燕然本来在跟那些起哄的人互相问候高堂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本能地心神一凛,不由得勾起那一晚连输七把的惨痛回忆,老老实实道:是我。
    意外的是,言君玉这把仍然是输,并且输得十分幼稚,变了几个阵,换了许多打法,每次险些成功,就被羽燕然打败了,拉锯良久,终于干脆认输。
    连输三把,这些老兵原本还有点敬畏,现在不干了,有人嚷道:到底能不能赢啊,老子跟着敖老将军十年都没打过这么多败仗。
    抱歉。言君玉笑得眼弯弯,骑在马上,头盔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落了不少碎头发下来,一张脸是漂亮的少年模样,实在不像个主将:再打会儿就能赢了。
    谁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连鄢珑也是。三把看下来,他只当敖霁几年不见,学会了说大话,这漂亮小子也不过是传言中一样,是东宫的娈宠,文治武功样样不行的。所以翻身上马,笑着道:快温碗酒,等我赢了再喝。
    他姿态是做得极潇洒的,但是等双方列阵,打起来时,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即使傲慢如他,也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言君玉的指挥与之前判若两人。
    而离他们第一场交手,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他一惊之下,不由得慌乱起来,再看对面的阵型,竟然意外地齐整。他自恃从军多年,公平起见不屑于用自己带惯的兵,选的都是右营那些跟他不熟的兵,指挥起来确实是不太顺手,传个令下去都要用吼的,更别说灵活机动了。按理说,言君玉只会比他更生涩,但是双方前锋一个照面,他就感觉到了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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