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木说:平民和降兵。
    杀降。
    霍屹淡淡地嗯了一声,军臣岚这种人和呼衍且车凑在一起,倒是一路货色。
    城下军臣岚已经开始叫嚣,他大越语说的不好,因此语调非常怪异。
    他按照呼衍且车所说的,辱骂霍屹是缩头乌龟,说他害怕大胡骑兵才不敢出城作战,说他弃城外百姓不顾,一时间城中倒有些人心惶惶。
    霍屹不为所动,城门紧闭,专心安排布置各方面的防守情况,调遣物质与士兵,只要匈奴骑兵敢向前一步,箭矢就如雨般飞过去。
    军臣岚大声道:我听说霍家还有一个长子,当初也是西河郡守,只可惜不是我大胡对手,被绑在马后面,拖行数里精疲力竭而死。他的尸体被野狼和秃鹫吃了,骨头烂在荒漠里,至死不能归家。霍屹,你如今也坐上西河郡守的位置,面对仇人,甚至不敢为兄长报仇,大越难道都是这样的胆小鼠辈吗!
    其他的匈奴兵也发出哄笑声。
    他说完之后,城门士兵都是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下去与匈奴们作战,只是碍于霍屹并没有下令,所以僵持不动,但每个人都愤怒地盯着下方,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陶嘉木只觉得周围空气忽然紧绷起来,令人难以喘息。他转头朝霍屹看过去,霍屹目光沉沉地看着单于幼子,面无表情,唯独手中握着重弓,指节泛白。
    当军臣岚说到霍信死状的时候,霍屹的脸颊变得冰凉。
    霍信死的时候,还有一个美貌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不知道你嫂嫂和侄女如今过得好不好。军臣岚见状,大声道:听说你嫂嫂,还是个美人,虽然年龄大了点,我倒是不介意帮忙照顾
    他话音未落,便见霍屹动了。
    西河郡守手持长弓,弓如弯月,一支黑色箭羽搭在弦上,三指勾弦,冰凉的箭羽贴近脸颊。
    他瞄准了军臣岚。
    箭如流星白羽,掠过一道脆响。
    军臣岚猝然一惊,在箭脱手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就判断自己躲不开这一箭!军臣岚虽然一直在叫嚣,但脑子非常清醒,关注着霍屹的一举一动。他来不及拔刀,便抬起手臂挡在面前。箭矢没入手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而后余力未消,擦着他的脸深深扎入黄沙之中,连他的马都被这力道牵扯得后退了两步。
    军臣岚闷哼一声,心里为这支箭的力道震惊不已。如果刚才他不伸手挡那一下,那只箭将从他的眼眶深入,贯穿颅骨。
    他手掌留下一个偌大的血洞,军臣岚捏着手掌,冷冷地看向霍屹。
    霍屹再次搭上一支箭,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当年我兄长以一人之力射杀左贤王,射穿军臣单于的腹部,若是他再向下偏离两寸,就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儿如此叫嚣了。
    军臣岚一声疾呼,顿时几十个匈奴兵挡在他面前,拿起了胳膊上的盾牌。军臣岚稍微安心了一点,但他看到霍屹的手丝毫没有犹豫。
    弓弦绷得笔直,霍屹这次瞄准的是军臣岚的胸口。
    箭矢凛冽而出,竟然穿透了前方的盾阵,军臣岚面色惨白,呼衍且车挥刀撞上箭头,霎时间虎口裂开,断刀脱手而出,但箭矢仍然射中了军臣岚的腹部,和当初一样的位置。
    军臣岚剧痛不已,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指死死地握着缰绳,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
    经此一役,军臣岚带领匈奴暂时退兵。
    又过了几天,西河边郡越来越冷,军臣岚带来的物资也不够了。他带领军队准备去郊区四处抢劫,跑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烧几座村子解恨。在秋季来临之后,霍屹就命令所有城外居民带着粮食物资迁入城中。他对匈奴进攻的时机把握得极为精确,所以八年来,西河边郡的居民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军臣岚终于带着匈奴兵离开了。
    他之前只把身上的伤势简单处理了一下,此时留下了又长又粗的伤疤。右手已经完全没法拿刀了,呼衍且车没有劝慰,而是把贯穿身体的箭交给了他。
    军臣岚一字一顿道:此仇不报,吾军臣岚誓不为人。
    这一箭,他迟早要还给霍屹。
    西河边郡迎来了冬天。
    匈奴退兵,西河边郡暂时能安稳一段时间,不过这段时间肯定不长。匈奴进攻了整整一个月,之后还有各种后续事务要处理,霍屹忙得昏头转向的时候,陶嘉木告诉霍屹,说秋鸿光醒了。
    霍屹想起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斥候队长,秋鸿光去年开始服役,按照大越《越兵吏法》的规定,男子二十一岁服役,秋鸿光今年该二十二。
    霍屹想起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成为西河郡守,被匈奴和同袍天天骂缩头乌龟了。
    他其实并不在意同袍和敌人怎么评价自己,然而等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那些评价就更加绵里藏针了。如果他想为兄长报仇,想堵住一些人的嘴,想在圣上面前有个好名声他应该出城战斗,像拢方郡守李仪一样。
    但战场不止是战场。
    陶嘉木带他去看秋鸿光,偶然偏头瞥了一眼霍屹的脸色,愣了愣,说:你这虚的和秋鸿光差不多了。
    霍屹摆手:最近忙。
    打仗忙,打完更忙。昨晚他还在埋头写战斗报告,写得头晕眼花。
    而且和匈奴对峙那段时间,他每天站在城墙上调度兵力,那些士兵还可以轮换,郡守可就只有他一个。
    你哪天不忙。陶嘉木摇头叹息:别的郡守独掌地方大权,每日温香软玉抱满怀,与豪绅杯觥交错,怎么就你混成这个样子。
    霍屹恹恹地说:西河边郡哪有什么温香软玉。那些地主豪绅对霍屹又避之不及,生怕他找上门。
    你偶尔还是休息一会吧。陶嘉木只能这么说:再过半年,你就要回京述职。到时候让伯母看到你这个样子,她肯定担心的
    霍屹听他提到母亲,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他就带着这个勉强的笑见了秋鸿光。秋鸿光躺在城墙下面的时候,浑身是箭,跟个刺猬似的。现在躺在木板上,跟晒干的咸鱼一样。
    但人还能动弹。
    霍屹把身上还缠着布条的秋鸿光赶到校场,他和他手下那九个斥候跪在地上,后面是正在训练的戍卒们,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这支斥候小队。
    秋鸿光低着头,坚实的肌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从肩部到腰部的线条极为流畅,其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他虽然跪在这里,但并不服气。
    霍屹的声音在寒冬中越发冰冷,他说:入军第一个月,你们学的就是令行禁止,如果连进攻撤退的命令都不记得,那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几个斥候皆是一惊,大冬天的出了一声冷汗,只有秋鸿光尖锐地说:从来没见过进攻的命令,确实会不记得。
    说完之后,他等着霍屹发火。
    秋鸿光就是为了杀敌立功才来到西河边郡的,否则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服役。然而来到西河边郡之后,霍屹的守城之术令他极为不满。
    他的刀快要生锈了。
    霍屹并没有生气,他早就知道有一部分戍卒对自己不满,但这种不满并不会表现出来。
    就像他对朝廷不满一样,但该干的活还是要干,那些戍卒也至少知道令行禁止。
    霍屹说:你抬起头来。
    秋鸿光扬起下巴,眼角还有点红,寒冷让疼痛更加剧烈,他跪在地上,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双腿的刺痛。
    霍屹说:按你这么说,上了战场,不如每个人都按自己想的来。
    秋鸿光梗着脖子不说话。
    军营就是这样的地方,你若是想随心所欲,不如回家去吧。霍屹说:或者你搬出秋家公子的名号,我也不敢对秋家公子用刑。
    秋鸿光听他这么说,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何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霍屹,霍屹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皮肤瓷白,脸皮眼睑都很薄,在这白茫茫的冬天显得尤其冰冷。秋鸿光这时候才注意到霍屹长得其实非常俊秀,因为五官格外鲜明,鼻梁挺直,眼角眉梢如一笔干脆利落的画,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秋鸿光忽然想,听说霍家老二霍屹已经镇守西河边郡八年了,但霍屹比他想象得更年轻。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猜猜我们的将军现在多少岁了。
    猜中有奖!
    第五章 西河边郡
    秋鸿光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他咬牙说:我不是秋家公子。
    秋鸿光不当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反而跑到西河边郡这个黄沙漫漫,坚硬干燥的地方,从最普通的戍卒做起。每天起得比鸡早,被当狗一样训,军营训练并没有那么多顾忌,打骂侮辱都是常有的事。后来他在都试中样样拔尖,当上了斥候,每天深入大漠探查匈奴的踪迹,也是件要命的活。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因为年轻气盛想要证明自己,因为一腔热血想要保家卫国,或者就是单纯的叛逆,不想依靠家里做出一番事业,理由很多,总之他义无反顾来到军营之中,没有成就之前他不可能回去。
    当兵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他们来军营前两个月只需要学习辨认各种旗帜和指令。秋鸿光有很多想法,然而当小兵最好不要有想法,当将军才需要想法。
    秋鸿光想当将军。
    但如果不能出城打仗,没有战功,他不可能升迁。
    霍屹还在等他的回答。
    秋鸿光说:我不是。
    如果他承认自己是秋家公子,霍屹因此免了他的责罚,那就是他输了。
    霍屹笑了笑,转头问旁边的陶嘉木:罔顾军令,违反纪律应该怎么罚?
    陶嘉木斟酌了一下,说:仗责三十。
    违反军令也要看违反到了什么程度,严重的可以砍头,陶嘉木揣测着霍屹的心思,说了个他认为合适的数字。
    秋鸿光毕竟是秋家的人,如果他在军营里被打伤打残了,霍屹的麻烦就又多了一个。
    仗责三十已经非常严厉,霍屹平时对手下的兵吏都很好,每天都会宰杀牛羊犒赏士兵,对官吏也十分大方仁慈,在他手下做事待遇非常优厚。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就是因为每天能得到赏赐却无用武之地,才急切地想要打一仗。
    然而同时,霍屹平日里对士兵的操练也非常严厉,尤其重视骑马射箭的能力,他深知普通步兵对上迅捷如风的匈奴骑射兵没有任何胜算。
    他奖罚分明,在军队中声望很高。
    对了,西河边郡这个地方,士兵比平民人数还多。
    陶嘉木话音刚落,霍屹便说:他是主犯,仗责五十,其他人三十。
    他看着秋鸿光,等他反驳或者放弃。
    秋鸿光咬牙,不闪不避地看着霍屹,目光相当不友好,但他说的是:我兄弟都是听从我的命令,他们没有违反军纪,我愿意代替他们领罚。
    旁边的几个人眼神顿时热切起来,跪在地上要帮秋鸿光受罚。
    霍屹心里轻轻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他们行刑,自己离开了。
    身后很快想起惨叫声,不过秋鸿光那小子倒是一声没吭,霍屹觉得秋鸿光是个乐于和自己较劲,和规则较劲的人。
    陶嘉木心里轻轻吸了口气,很快跟上霍屹,问:你想栽培他?
    所有人都觉得霍屹是对秋鸿光有意见才会重罚他,包括秋鸿光自己,每一棍打下来他都记在霍屹头上。
    但陶嘉木非常了解霍屹,如果霍屹真的讨厌秋鸿光的话,就会给他安排个轻松快乐的闲职,别想再碰军队里一点实事。这样不会得罪秋家,也不会把军队搞得乌烟瘴气。为官这么久,他终于学会了在妥协和原则中权衡。
    但如今秋鸿光还是斥候小队的队长。
    霍屹轻轻地点了点头,练兵就像打铁,需要千锤百炼。
    之后几天,霍屹把自己埋在案牍之中,还接见了不少人。一年快过去了,下面都要报告一下今年的情况,霍屹也要进行各方面的人事调整。
    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局势越来越紧张,很多人都在观望。
    有些人知道,如果七皇子周镇偊登基,他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那天没什么事,霍屹难得从床上爬起来,他一贯起得早,外面还是灰蒙蒙的。霍屹拿了弓箭,在院子里射箭。
    当他注视着靶子,手里握着冰冷的箭矢与弓的时候,他会感到平静以及些微的愉悦。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箭矢脱手而出,命中靶心,旁边有人鼓掌。
    陶嘉木穿着厚重的袄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勉强伸出手拍了拍,很快又缩回去。
    一般人是不愿意在放假的时候见到上司的,但他们还是朋友。陶嘉木进来之后,发现郡守府屋内屋外一个温度,嫌弃地说:你居然不点炭火。
    霍屹说:还不是很冷。
    你就是抠门。陶嘉木对霍屹了如指掌,霍屹从不为自己花钱。
    其实他非常有钱,除了朝廷发放的俸禄,他也会收一些地方豪强和手下官吏的贿赂。
    他并不是刚正不阿清白廉洁的好官。
    他十五岁入宫,在官场摸打滚爬十三年,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霍屹大部分钱都用在士兵身上,操练士兵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朝廷发下来的钱根本不够。当劳动力集中在校场上,就代表田地里的庄稼无人打理,他们还要吃饭,要穿衣,要养马,生产少了,需求却高了,这是个无底洞。
    剩下的寄到了长安,自己几乎是一分没留。
    他娘和侄女都在长安,是圣上牵制霍屹的人质。
    陶嘉木坐了一会,去厨房煮了一碗羹汤,他非常擅长厨艺,对于调羹之道极为讲究,日子过得精细无比。
    他做羹汤的时候,霍小满就站在旁边打下手。
    霍小满擅长弓箭与剑术,但调羹的手艺奇差无比,堂堂郡守家连个厨娘都没有。陶嘉木曾经专门教过霍小满如何做饭,霍小满只学会了怎么蒸饼。
    陶嘉木端着热腾腾的羹汤进来的时候,霍屹正在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圈。
    他们三人一起围着喝汤的时候,陶嘉木问:你想提携赵承?
    赵承就是霍屹刚刚画出来的名字,西河边郡唐城县县令,是个年轻人。
    他前段时间破了一件大案。霍屹喝了一口汤,他虽然过得糙,但还是识货的,陶嘉木调羹手艺之高超,整个大越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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