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稀世古琴,蕉头凤尾梧桐身。
    岚王垂眸,一袭素雅配名琴,腊梅雪枝下轻弹了一曲。
    余音绕梁。枝头雪颤颤落下些许晶莹在岚王发梢肩头,他抬眼,眸色清澈,真可谓一顾倾人国。
    是夜,既已误会冰释,自然是甜甜蜜蜜相拥而眠。
    睡到半夜,宴语凉睁开眼睛。
    月光清透明亮。
    他用目光缓缓描摹岚王薄唇,那病后依旧些微略显消瘦的脸颊,与微微疲倦凹陷的眼眶。
    自他见着岚王以来,这人就没有一天不憔悴疲倦。
    即便如此,依旧风华绝代。
    宴语凉的性子从不惧困难,反而越是困难,他越是摩拳擦掌要想点子。事实上整个下午晚上,在干活、赏雪、插科打诨和岚王甜甜蜜蜜之余,他头脑里的计算就没少过。
    眼下困境,岚王多半认定朕驴他。
    只是不知道岚王知不知道朕知道他在驴朕,而万一岚王知道朕知道他在驴朕并且正在想点子让他放弃驴朕,不知道会不会更加不好收拾。
    宴语凉想了一会儿。
    指尖略微发麻。他的手指今夜也被岚王握在掌心,红色戒指与碧玉扳指、琉璃戒在月光下相映成辉,依旧是和第一次一样,捏得他有点痛。
    似是突然间,又豁然开朗了。
    想多了。
    管他谁驴谁,其实不重要。
    一如他先前还屡屡与岚王上蹿下跳斗智斗勇,而如今却已变了心境,更多是愿意信岚王、想要宠着他。
    可见日子是个好东西,润物细无声。假以时日,真的假的好的坏的自在人心。
    而他,才刚刚对岚王好了一天。
    一天而已,他自然不相信,可又不是以后都不会信。
    他宴语凉好歹也是跟着太|祖、高祖、文帝和武帝学过些甜乎人的本事在身的,岚王又从一开始就拿他没辙,他就天天待他好,岚王又能撑几天?
    撑不了几天的。
    哪有什么事他宴昭搞不了。
    皇帝心意已决,也敞亮了,便继续抱着摄政王呼呼睡。
    楚微宫中,即便算不得春光灿烂,也至少祥和平静、温暖安宁。
    宫外却不一样。
    同一夜,京城西市四大胡同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此处乃是京城六品官旧事馆修撰张太史老爷子的家。老爷子生来安贫乐道,小房子有点儿破,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里面别有洞天。
    夜深人静,奚行检从自己宅子后门出来。
    不乘轿,趁着四下无人,转进九曲十八弯的胡同。
    到了张太史家用暗语敲门进去,这样一个小破不起眼的宅子地下竟有密室,且此刻密室里已经挤了有四五十人,吏部验封司司长徐子真等人也在。
    自打皇帝于数月前于边关重伤、自此生死未卜,群臣一直忧心忡忡。
    直到前几日,奚行检说在宫中见到了陛下,众人才总算吃了颗定心丸。
    虽定了心,仍旧意见不同。
    奚大人确定没有听错,确实是陛下亲口说了岚王并无谋反之意,且神志清醒,不曾被岚王以千机蛊胁迫?
    陛下若真这么说了,咱们是得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什么静观其变?当年庄薪火拥兵自重飞扬跋扈,如今其子庄青瞿又谋逆之心路人皆知。静观其变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庄家迟早把这江山变成他的天下!前几日岚王重病,咱们优柔寡断已错失下手先机,如今再不背水一战,只怕往后要任由宰割了!
    这,但你可曾想过所谓岚王重病,万一只是装病钓你我咬钩?到时候非但成不了事,反而像荀长师律一般落下切实把柄,被贬出京城也就罢了,要是庄青瞿真起了杀心
    那便项上人头给他!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座各位大人要想好了,如今舍不得身家性命与头上这乌纱帽,有朝一日岚王窃国、天下大乱,别说乌纱帽,你我全部要人头落地!
    忽然一阵风声叩门,若有似无。
    是谁?!
    不好,有人偷听!
    糟了,乌衣白带是岚王的乌衣卫!咱们适才的话全被他听去了!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事不妙。
    密谈被撞破,势必不消半个时辰,岚王就会知道。
    乌衣卫的行动向来比谁都快,一般都是连夜抓人。奚行检、徐子真身居要职,自是跑不掉。
    一同屋内的其他高官,也同样一个都跑不掉。但至少翰林院的官员还能飞奔回去通知一众没有官职在身的帝党翰林院学士们连夜卷铺盖逃。
    学士们都尚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事不宜迟,各自动作。翰林院大半夜的偷点灯火,老师们一边拉着驴车马车催学生们快走,一边执手相哭,感慨泱泱大夏实在是国运飘摇。历年的战火、积贫积弱,这好不容易遇着圣明君主大家终于有了过上几年的好日子盼头,却如今又徒胜变故前路未明。
    奚行检为官十年,没少因为他那又毒又直的性子得罪过人,因而风风雨雨起起落落都习惯了。
    不惧怕,却是暗自懊恼。
    深觉对不住圣上,亦对不住诸多同僚。
    只怪他前些日子从宫中回来,将皇帝那句岚王不会谋逆不加修饰便如实传达。
    就因他这关键一句,京畿唯一能与岚王制衡的夏侯老将军最终决定按兵不动。
    如今夏侯烈的兵马全在城外,星夜再赶来已不能及时。而岚王的乌衣卫、御林军与绿柳营却都在城中,随时可以动作。
    奚行检到家已是丑时。
    想来也无事可做,干脆拿了铲子把一坛子埋在院里桂花树下的宣赐酒给挖了出来。
    跟徐子真、裴翳温酒开喝,等着岚王的人来抄家。
    他上次买了棺材,后来裴翳说放家里不吉利,又给卖了。
    谁料到一转头又要买,早知道
    徐子真一杯接一杯的喝,哇哇哭说自家八十岁老母一定能明白他忠孝无法两全。裴翳则沉默不语,缕缕从奚卿头上拿下窗外飘进来的腊梅。
    一夜饮醉。
    卯时,该上朝了。
    奚行检:
    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他没被连夜抄家?
    这不像乌衣卫的一向作风。
    再看一眼徐卿,徐卿已经醉得不像话,正在咕噜咕噜吐泡泡了,今天肯定上不了朝,替他告病吧。
    上朝路上,奚行检遇到了翰林院官员的车马,路遇昨夜各路同僚。
    相互掀起帘子,都看到彼此迷惑的眼神。
    都没被抓。
    讲道理,不该早就被一网打尽了么?
    同一个早晨,宴语凉已习惯了醒来时岚王干活去了而傻鸟在叫。
    岚王千岁,岚王千岁
    阿昭。
    呱,喜欢阿昭。
    宴语凉:????
    他都养这鹦鹉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鸟嘴里吐出了象牙来。
    他起身,又发现岚王的白色亵衣竟还在床上,正被他四仰八叉压在身下面。
    缕缕幽兰香。想来多半来是他睡得沉压住了岚王的衣角,而岚王早朝不舍得吵醒他干脆把衣服给脱了吧。
    但是,这
    宴语凉想起似乎看过类似的小话本,是说有个皇帝怕吵了男宠睡觉因而拿刀割断了自己袖子,所谓断袖之谊?
    那岚王直接脱了,是不是也该有个词儿?
    宴语凉抱着带着余温的白衣倒回床上,思考一会儿岚王下朝他要怎么甜乎他,逐渐从困倦中醒过来,忆起昨天晚上好像生了点事。
    半夜里,是不是有乌衣卫在外头闹?
    好像不是梦。但他睡得迷迷糊糊,记不全了。
    第24章 夜闯宫闱,侍寝现场。
    宴语凉是记得迷糊。
    但昨晚的事,乌衣卫卓子昂终其一生也不会忘!
    卓子昂年方十八,富家少爷吃穿不愁。完全是因对皇帝不满、又十分敬佩岚王,才自请当的乌衣卫。
    卓子昂对当朝天子的牢骚始于两年前。
    卓家于京城西市卖醋,对面廖氏卖酒,卓子昂与廖小公子一起长大,却不成想前年廖小公子突然考上科举做官去了。
    廖家很是得意,张灯结彩放了好几天的炮。廖小公子回门,众人道贺又很有牌面,官服还特别好看。
    卓子昂从小不爱读书,但看廖小公子人模狗样,难免跟着眼热。又想起一些前朝故事,听闻有钱是可以买官的?
    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那身官服他也想穿穿。
    说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万没想到,锦裕帝治理世清明,有钱也买不到官当!
    卓子昂悻悻而归,同一帮富商少爷喝酒消愁。席间大家牢骚纷纷,都道是所谓锦裕帝在位十年如何圣明,也看过官府救助灾民、惠及贫苦、资助寒门学子、收养战将遗孤
    但咱们呢?富贵人家这么些年,没见得一点好处啊。
    就是就是!也不看此次水患我爹捐了多少米粮银子?若没有你爹我爹,不知多少灾民要饿死,如此天大的功劳恩德却不能替我等在衙门谋个一官半职?
    这狗皇帝定下的规矩,年年收咱们家那么多银子,却去供那些贫穷孤儿、寒门子弟读书!
    殊不知咱们家业也是爹娘小本经营、诚信卖货、一步步积累至今,又不是大风刮来,哪有官府带头劫富济贫的道理?
    一顿酒下来,卓子昂对当朝天子越发不服。
    民间盛传,岚王亦不服天子,他自对这天家的死对头好感有加。
    这十年来,岚王庄青瞿南征北战、收复失地,战绩功勋大夏人尽皆知。如此能征善战的骠骑大将军却在民间毁誉参半,除却其严刑峻法求全苛责之外,更多则是总有传言说他功高震主、狼子野心。
    卓子昂却因这个传言对岚王更加死心塌地了!
    谋逆!岚王赶快谋逆,干掉狗皇帝!
    这样他趁年轻便跟着岚王干,到时候指不定还能混个开国元勋、位极人臣!
    卓子昂一股脑把这些小心思都给他爹娘说了,换来的是他爹当场抄起沉沉醋缸,揍得他满屋子跑。
    那夜,爹娘房中灯久久未灭。
    老父叹,蠢货不孝子年纪轻轻狗屁不通,放着大好的富贵闲人日子不过,竟盼着天下大乱!
    他母则叹道,罢了,逆子咱们管不住,送他去乌衣卫里磋磨磋磨也好。
    卓子昂:什么磋磨?
    爹娘都老了,迂腐了。成天就知道老生常谈,什么咱家全是依托着太平盛世贩醋过上的好日子,什么锦裕中兴,秩序井然,再无战乱,百姓安居,日日感念天子盛恩。
    也不想想狗皇帝十年来抢了咱家多少钱??
    更不替儿子想想太平日子还能有什么出头机会?
    须知道是乱世出英雄、富贵险中求呀!
    卓子昂立志成为岚王身边最能干的乌衣卫,做出一番事业叫爹娘瞧瞧。乌衣卫的制服也好看,岚王品位比狗皇帝还好。
    自打成为乌衣卫后,卓子昂兢兢业业。
    不该他当值的日子主动盯,不该他插手的案子加班搜罗情报。
    恰逢四个月前皇帝重伤、岚王代政,京城人心惶惶。只有卓子昂得意万分,道是哈哈哈哈终于变天了。
    建功立业指日可待,更加不眠不休的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
    半夜不睡尾随大理寺卿,竟被他撞破京城一众高官深夜密谋、背地议论岚王坏话!他当场拿笔,时间地点人物一词一句详细记下了!证据确凿!
    乌衣卫虽说品级不高,却有特殊的入宫腰牌。
    当夜,卓子昂手拿密报、长驱直入。
    半路撞见拂陵公公,赶紧把事情给添油加醋描述一番。
    拂陵:知道了。
    卓子昂:此事紧急,须马上报知岚王!
    拂陵:岚王已睡下了,明日吧。
    卓子昂:可是公公!
    拂陵虽是岚王贴身太监,但乌衣卫其实不归拂陵管。
    乌衣卫头领苏栩目前正远在北疆办事。
    卓子昂记得苏老大与这拂陵一向向来不合,之前私底下喝醉了酒,老大还嘟囔过:岚王身边,嗝,必有那狗皇帝派来盯梢的奸细,可恨我无能,这么多年揪不出来。
    我看那死太监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待我有朝一日,抓着他太监尾巴
    眼下,天大之事死太监不肯通传,可见确实有问题!
    卓子昂年轻气盛,不管不顾扯声大喊。
    岚王殿下!启禀岚王殿下,属下发现京城高官大员连夜密谋篡逆!事出紧急!其中有大理寺卿奚行检、吏部封验司徐子真,好些翰林院的官员还有夏侯将军的人!不得不查!
    被宣入楚微宫,卓子昂心怀激动。
    烛火下岚王青丝垂散,犀利慵懒。这这这还是卓子昂第一次那么近看到岚王,亦是岚王第一次正眼瞧他、同他说话!
    今日运气好,在主子面前露脸了。
    将来主子把狗皇帝踢下宝座,他至少混个
    却不成想,岚王背后伸出一只手。
    嗯,青卿困,睡觉吧。呼
    卓子昂:?!?!
    那是,一个男人,略微低哑的声音。
    也是男人修长的手指。
    他最敬仰最崇拜的岚王殿下,竟然!半夜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卓子昂虽然从未听说岚王娶妻,倒是也未听说过岚王喜、喜欢男人啊?!
    他努力收敛心神。
    倒也不能说是打击吧。毕竟大夏虽人人知理守法、文雅风华,但风气是挺开放。男子喜欢男子之事不足为奇,甚至有的地方还成了一种风雅,他家醋铺不远也有兔子馆,他前些年还好奇跟朋友进去逛过一次。
    兔儿爷们长得都挺水灵的,也没有特别觉得哪里不适。
    只是不知岚王床上的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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