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和邢昼赶到的时候,刘队长正站在院门口,说:人就在里面,我怕吓着他,就没进去。
    邢昼:他很怕人吗?
    刘队长:也不是怕吧,就是会跑。过年的时候我和我太太带着女儿去观音庙烧香,还碰见过他。他对小孩子是很好的,不知道哪里找出来一颗糖要给我女儿吃,人虽然有点傻,但眼神很干净,像个孩子一样。如果他真的是被鹿野的人害成这样,那也太
    一声叹息,代替了刘队长接下来的话。
    邢昼望向院内,相野已经走了进去,却又停在入口处,抬头看着那高大的香樟树微微发呆。邢昼便走过去,问:怎么了?
    相野:这里有点像当初那个孤儿院。
    老旧的二层小楼,楼梯是在墙体外的,院子里还有一棵大树,树下是在玩着跳房子的孩子。
    陈峥玩得很认真。
    四十多岁的人了,皱纹、冻疮还有脏兮兮的污垢上写满了岁月对他的无情,可那双眼睛里却还盛满了童真。他单脚跳着,摇摇晃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他又抬头看着树,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从前。
    陈峥?邢昼叫他。
    陈峥回头,看到他们的时候愣了愣神,随即飞快地跑到树后藏起来。他探出一个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回家了,陈峥。邢昼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陈峥眨巴眨巴眼睛,对于回家这个词好像有点触动,但张着嘴仍旧说不出话来。他开始后退,本能地想跑,邢昼却又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
    欢迎光临梦之岛。
    欢迎光临梦之岛。
    欢快的童音,带着点明显的从收音机里钻出来的卡带的声音。这是决明从网上找到的仅有的关于梦之岛的音频文件,曾用作入园的欢迎语。
    陈峥一听,果然怔住,双眼迷茫地看着邢昼的手机,啊、啊地叫了两声。
    相野抱臂看着,没有上前,神色稍显冷漠。刘队长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有点不解,为什么这个缉凶处的年轻队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相野只是想到了相齐。
    多少人的人生就这样毁了,只要一想到这个,盛夏的光就变得冰冷刺骨。他忽然开始迷茫,或许苍说得对,傻了的陈峥还能拥有简单的快乐,一旦清醒,他又该怎么面对现实?
    相齐也是,相野始终觉得,他好像永远活在过去。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困在旧日的泥沼里出不来,直到被困死的那一天。
    在那凝固的十年里,楚怜和相齐到底谁更痛苦一些?
    那边,陈峥懵懵懂懂的,终于跟着邢昼上了车。一行人转道游乐园,刘队长则先行回去。苍死了,他们得给他安排一个合理的死法,否则不好对外解释。
    半个小时后,废弃游乐园的大门终于再度打开。
    陈峥下了车,有些恍惚又有些激动地看着梦之岛的招牌,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一步、两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啊、啊!他指着前方,回头朝邢昼和相野示意,仿佛在说:快看、快看啊。
    就是这里。
    我找到了。
    他跑了进去,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来了,但他的身体好像还记得路,拨开杂草,走过跳房子的石砖,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相野和邢昼就跟在后面,没有打扰。
    可没过一会儿,他的情绪又落寞起来。那双眼睛里好像因为终于到达目的地而出现了瞬间的清明,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啊他捂着心口,眼泪就掉下来。
    可下一秒,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迷茫和懵懂。他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不明白眼前的景象到底有哪里不对,只是单纯地觉得难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
    这时,一只猫忽然钻出草丛,金黄竖瞳看着他,无声对视。
    陈峥瞬间被它吸引了目光,眨巴眨巴眼睛。他歪头,猫也歪头,一人一猫的动作神奇地达到了同步,谁也不会说话,谁也说不了话。
    他突然笑了,好似觉得有趣,朝着猫伸出手。猫就在他掌心蹭了蹭,而后转身往里走。它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确认陈峥有没有跟上。
    陈峥傻呵呵地跟着,一人一猫在荒草丛中逐渐走远。
    相野望着他们的背影,问:陈峥还能恢复吗?
    邢昼:没有先例,就找不到对应的办法。
    闻言,相野想起了锁灵符。创造和开拓永远是最难的,毫无疑问相齐做到了,而想要解决陈峥这样的情况,或许他们需要另一个开拓者。
    可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破坏,实在是难。
    但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邢昼说。
    高兴?相野抬头看他。
    因为他成功了。邢昼看到那浅色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声音不由放缓,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人之一。灵魂被撕裂了,一半在寻找回家的路,一半在守着家里等他回来,他没有被鹿野的人打倒,也没有被时间打倒,他最后成功了,他是胜利者,不是吗?
    胜利者吗?
    相野发现邢昼好像总能找到跟他不同的看问题的角度,这么一说,好像喜悦就真的大过遗憾了。
    恢复灵魂的办法或许很难找,但这就是缉凶处存在的意义。他自己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由我们来走。
    邢昼的话里透着一股使命感,没有言之凿凿的盲目自信,有的只是相信并且会付诸行动的坚决。让站在他身边的人觉得,他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
    如果说相齐永远活在过去,那邢昼,好像永远是往前走的那一个,义无反顾。
    相野被这样的他吸引着,不禁去想那个我们是不是就包含了他和自己。如果他们真的能一直走在一起,一直、一直,不会分开,那好像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第53章 去留
    关于陈峥最后的去留问题,缉凶处内部有了不同意见。
    陈君陶觉得把陈峥送去庇护所才最安全,决明据理力争,说让陈峥留在家里才是最好的。未来多虚无缥缈,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帮他恢复的办法,让陈峥日复一日待在陌生的庇护所里,安全是安全,可他过得一定不开心。
    宗眠便说:让他自己选不就行了。
    他们必然不可能让陈峥一个人留在游乐园里的,等缉凶处的人一走,他怎么生活?游乐园就算能再开发,短期内也不可能,所以邢昼把小餐馆的老板夫妻接到了这里。
    邢昼隐去了鹿野的部分,把傻子就是陈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这对夫妻心善,这么多年来其实也一直在等陈峥回来,所以如果他们能照看陈峥,那是最好不过,缉凶处也会有补助金下发。
    只是在其他人的讲述里,陈峥作为傻子时曾去过一次小餐馆。他没吃饭就跑了,此后再没有去过。或许他还残留着一些作为陈峥的意识,不想让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被他们看到,不想让他们担心。
    如果他还是不愿意跟他们走,那就只能由缉凶处将他带走。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老板夫妇也是又欣喜又紧张,就像近乡情怯一样,一路上问了邢昼很多的问题。可这些问题、这些情绪,在见到陈峥本人时,都化为乌有。两人看着陈峥穿着破烂衣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容貌也大变,几乎快要认不出原来模样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心疼和懊悔。
    多么近啊,这几年他就在明川流浪,这么近的距离,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他一个人,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老板娘忍不住抹起了眼泪,陈峥则茫然地看着他们,面对老板小心翼翼地接近,没多大的反应,却也没有立刻逃走。
    那只黑猫也静静地蹲坐在角落里看着,一片叶子掉下来擦过他的耳朵,他动了动耳朵,最终趴了下来,把下巴搁在手上,尾巴一摇一晃的。
    一颗破碎的心,缝合需要时间。因为时间而生疏的人们,也需要慢慢去靠近。相野和邢昼对视一眼,默默后退留给他们空间。
    其后的两天,所有工作进入收尾阶段,苍以畏罪自杀结案,宗眠也带着阿良乘坐直升机返回了京州。
    老板夫妇一直在努力,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成功地取得了陈峥的信任,让他主动跟着回到了小餐馆。
    回到小餐馆的陈峥洗去一身的污垢,剃掉乱发,换上干净的衣服,终于露出了一丝从前的模样。人虽然还傻着,但双眼明亮,看着就很有精神。
    邢昼则跟相野抱着一大堆的猫粮和玩具,又回到了梦之岛。
    黑猫一如既往的高冷,并不搭理他们,相野便也不搭理他,抱臂在一旁看。邢昼已经被猫山猫海包围了,那些猫好像特别喜欢他,对他比对相野要热情得多,喵喵喵地往他身上蹭。
    邢昼伸手把这只拎走,那只就又凑上来了,只要邢昼稍稍撸它一把,它就开始发出呼噜声。
    相野冷着脸看向黑猫:你不管管?
    黑猫动了动耳朵,好像在说:啥,我没听见。
    邢昼好不容易喂完猫,跋山涉水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串的猫。相野下意识后退,满脸警惕。
    你怕猫?邢昼有些意外。
    没有。相野矢口否认。
    邢昼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看着相野故作镇静的脸庞,他鬼使神差地抱起一只大橘猫递到相野面前,那你抱抱它?
    相野持续嘴硬:我不怕猫,但我不喜欢猫。
    邢昼便把猫抱在自己怀里,摸摸它的背以示安抚,道:这里的猫都很温顺,不伤人。
    相野:那也不喜欢。
    邢昼露出一个很隐晦的无奈笑意,转身把猫放下。见那橘猫还缠着他,他又伸着手让那猫蹭了蹭。
    面对着猫的邢昼,展现出了极大的温柔和耐心。这样的邢昼很少见,也让相野莫名有点不爽。他回忆起以往两人相处时的情景,好像邢昼面对他的时候都没有对猫这么温柔。
    猫有什么好的。
    相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吃醋,这醋吃得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乱七八糟。总而言之,相野有一点点点点的不爽。
    既不爽邢昼对猫那么好,又不爽自己会产生近乎于吃醋这样的情绪。这意味着失控。
    上学的时候相野看过很多同学早恋,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情不自禁地被彼此吸引,做出许多在相野看来称得上失智的行为。
    很多人说这就是青春最好的模样,相野只觉得烦。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如果老头还在世,一定会嘲笑他。
    转瞬之间,相野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想到了无数种结果。而邢昼看着他,还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黑猫扬着头,看着这俩男的,大大的眼睛里好像充斥着疑惑。
    猫的叫声唤回了他们的思绪,邢昼走回相野身边,正要说话,却见相野又往后退了一步。可邢昼此时没有抱着猫了,便问:怎么了?
    相野面无表情:你摸过猫,别来摸我。
    话一出口,相野就后悔了。
    用词不对。
    以至于气氛开始尴尬。一个简单的对视好像都加了慢镜头,似无声的拉扯,而他们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住,彼此呼吸的都是对方呼吸过的空气,一丝外面的风也透不进来。
    不过下一秒,邢昼主动拉开了距离。他神色如常,非常自然地接过话茬:那你去那边坐一会儿,我去装监控。
    黑猫不肯跟陈峥走,他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守着梦之岛,所以邢昼买来了新的监控探头,以便他们能随时确认猫的情况。
    餐馆老板也答应会时不时带陈峥过来看猫,邢昼不能告诉他灵魂撕裂的真相,但告诉他故地重游或许能刺激到陈峥的大脑,让他早日恢复清醒,餐馆老板也信了,认真应下。
    邢昼去装监控的时候,相野就在远处看。他还在想刚才邢昼的那个反应,邢昼那么观察细致的人,不可能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到,可他却表现得一切如常。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这方面缺根筋?
    理智告诉相野,不要纠结这个问题。恋爱使人失智,更何况他们都是男的,又同在缉凶处,一旦越过那条界限,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可他看着邢昼,就又忍不住生出杂念。杂念之所以叫杂念,就是不好斩断的,像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相野太烦了,烦到最后干脆带上了耳机听歌,两眼一闭,谁都不爱。
    装好监控,邢昼又做了最后的调试,确定设备没问题了,这才带着相野离开。这是他们在明川待的最后一天,离别的时刻又到了,新的任务在前方等着他们。
    猫猫们齐聚在偏门送别,黑猫依旧爬上了屋顶,在高处俯瞰着他的游乐园、他的王国,目送他们远去。
    车子一路驶过无人的偏僻小道,远远地,还能看到正门又聚集了一堆媒体和受害者家属。有人在拍,有人在哭,花圈有一个倒在地上,黄纸随风飘散,纷纷扬扬的,从相野眼前划过。
    所有受害者的身份都确定了吗?相野问决明。
    是啊,今天刚确定了最后一个。决明的声音里不无唏嘘,如果不是苍死了,那么多家属聚集在一块儿,恐怕能冲进看守所把他打死。还有阳阳,阳阳肯定是被他搞得有心理阴影了,我昨天跟他吵架都没吵起来,早知道这样,当初当初就该趁他没死的时候,让阳阳先去揍他一顿。
    闻言,相野看了眼邢昼,说:你这不符合规章制度。
    决明梗着脖子危险发言,我可以黑掉监控啊,而且你们不要告发不就好了!
    行吧。
    相野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邢昼在旁边,他可不会自讨没趣。
    邢昼:决明。
    决明:好的,我闭嘴,我知道,嘤。
    邢昼:跟闻月说一声,阳阳和桃子会很快回去,让他们在民宿好好休整。
    决明:那头儿你带崽崽去做新任务吗?行吧,这次的任务看起来比较简单,我把资料先发给你们,你们慢慢来。哦对了,内鬼的事情,我已经有人选了。一个信息组的老人,来缉凶处五年了,不过他应该不是一开始就是内鬼,是被后期收买的,而且我怀疑他是被仙人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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