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闪,到了2014年,刚成名不久的钱秦映入眼帘。他正在接受采访,视频下面配有字幕和采访节目的名称。
    这一段采访被叫做《梦中的缪斯》,男人笑着说起自己的成名作,说是在梦中得到的启发,所以画中人是完全虚构的。
    视频的最后是青年的截图和《哀艳》的对比,一左一右,清晰明了。前后两个片段里响起的声音也是截然不同的,前一个干净爽朗,钱秦却是明显的公鸭嗓,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整段视频加起来也才不过短短两分钟,但掀起的波澜却久久不能平息,甚至可以说才刚开始。
    美院是什么地方,愿意来看展览的又都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场合扒钱秦的皮,无异于午门问斩。而这段视频,已经被好事者直播到了网上。
    此时的相野又在做什么呢?他让邢昼把他送上了钱秦的车。
    彼时钱秦见势不妙正想逃走,但路堵住了,他的车开不出去,便让剩下的唯一一个保镖悄悄护送他离开。
    保镖先下了车,可他刚下来,便被邢昼制住。相野趁机上车,关门、锁门,一气呵成,把钱秦堵在了车里。
    钱秦呼吸一滞,你是谁,想干嘛?!
    相野用拐杖当武器,抵在他肩膀上将他摁住,别紧张,我是娱记的记者,现在想问你几个问题,请老实回答我。
    附近正好有娱记在场,相野便让陈君阳悄悄从某个娱记手里借了一只麦克风,再顺势借他名头用一用。
    不等钱秦回答,相野便将麦克风递到他面前,质问如疾风骤雨拍下:
    秦先生,你为什么要撒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为什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了虚假?你根本不认识他对不对?给他画画的也不是你,所以你不得不撒谎。梦中的缪斯是假的,你的画也是假的。
    艺术馆前再次哗然,因为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播开来,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所有人心中惊骇,尤其是美院的学生们和教职工。
    这里面不乏有钱立春的学生和钱秦的粉丝,而且还很多,有些甚至是听到画作出现的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听到这一连串的问话都懵了。
    你!钱秦满脸怒容,张口就欲驳斥。他养尊处优惯了,陡然被人这么质问,都不知道是被拆穿的惊慌多一点,还是生气、愤怒多一点。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相野无声说了两个字,那口型分明是
    相齐。
    这一记洛阳铲,直接挖出了钱秦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他刚开始靠抄袭成名的时候,也会担心相齐会不会找上门来跟他打官司,但相齐失踪得那么彻底,他等了许多年也不见他喊冤,只当他死了。
    死人怎么能再出现呢?
    钱秦冷汗直冒,而相野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下一秒,就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来,将他炸得脑袋嗡嗡作响。
    《哀艳》是你偷来的,或者是抄袭的,对吗?据我所知你的父亲,京州美院油画系的教授钱立春也是知情者,他又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画到底是你偷的,还是钱立春偷的,或者是你们两人合谋?
    这后半段问话,充斥着主观臆断,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到并无实证。围观群众们会怀疑钱秦,却不会失去理智到怀疑钱立春。
    可钱秦为什么不否认?他要是不心虚,为什么不否认?
    此刻的钱秦正处于极大的震惊中,这个人不光说出了相齐的名字,甚至准确点出了他爸,所说的内容无限接近于真相,这叫他怎么能不震惊?
    就算是相齐本人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他们把画拿走时,相齐早就失联了!
    他还知道些什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未知的恐惧包裹着钱秦,让他失声质问出来:你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金律师在心里大喊不妙。
    对面的蒋主任也好不到哪里去。钱立春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教授,连他都牵扯进去,那事情的严重性得翻一番。亏他刚才还想着,要是画是抄袭的,钱秦就没有那个精力和立场再去就偷画一事胡搅蛮缠了,哪想到
    钱家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这不是拖着整个美院进火坑吗?!抄袭偷画、欺世盗名,还被娱记当众揭穿!
    钱秦那个爱慕虚荣的伪艺术家,早年就有人劝过他不要跟娱乐圈来往太过密切,现在果然遭到反噬。
    蒋主任恨不得踹对面的金律师一脚,但大庭广众的,好歹忍住了。金律师顶着冒着一身冷汗拨打钱秦的电话,他知道钱秦一定还在学校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多说话!
    绝对不能!
    他已经错过最佳的反应时机了,多说多错不如闭嘴,否则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扎向自己的刀。
    庆幸的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金律师迫不及待地叮嘱:不管你做了什么,什么都不要说
    不要说
    要说
    说
    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夸张地带起了回音。
    全场愕然,金律师更愕然,而后如坠冰窟。他怎么忘了,问话的娱记肯定跟钱秦在一块儿,他只要按下免提,把麦克风放在手机旁
    一切话语都将不是秘密。
    一切罪恶都将无所遁形。
    第18章 拨乱反正
    金律师的意外之举,让钱秦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钱秦本就不是心志坚定的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抄袭、沉迷娱乐圈这样的事情来,他没有办法解释视频的问题,也没有办法回答相野的话,冷汗直流,嗓子沙哑。
    可相野不会放过他,继续问: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对吗?
    没有!钱秦立刻反驳,但虚得很。他连忙找补,可一时间哪儿想得到什么万全的说法,想要遵循金律师的话闭嘴,可慌乱之下,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辩解,越辩解,就越容易出错。
    他甚至不敢看窗外,这车的车窗是深色的,能够有效隔绝外头窥探的视线,但不是完全看不见。许多人循着声音找过来,钱秦看到那一个个身影靠近,顿觉四面楚歌,魑魅魍魉抓着他要将他拖入地狱。
    再加上相野的追问,反复在他耳畔提到钱立春的名字,让他灵光一现,对,是我爸把画带回来的,是他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我也是被逼的!
    话音落下,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却见对面的人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那张过分精致的漂亮的脸蛋,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副画上的青年。
    那哪里是什么缪斯,分明是魔鬼!
    魔鬼关掉了麦克风,告诉他:很不幸的是,您的父亲钱立春,已经死了。
    钱秦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因为电话都打到了他的助理那儿。外头的人想要联系到他,必得经过他的助理,而他的助理正巧因为画的事情绊住了,错过了那个电话。
    但相野并不关心这个,留下那句话他就下车,在邢昼的护送下迅速远离现场。
    愤怒的人群哪里管他一个娱记,把车团团围住,要钱秦下车给个说法。钱秦哪敢下去,忙不迭锁好车门,连窗户缝都不留一条。
    金律师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和职业道德,带着保镖过来想要救他,但人群太拥堵,有警察在场,他们还能强闯不成?
    最后还是现场的保安和后续赶来的警察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所有围观者被强制疏散,钱秦的车才得以离开。
    只是一想到接下去等待他的是什么,钱秦就一脸灰败,手控制不住地哆嗦。
    完了,什么都完了他痛苦低喃。
    彼时相野已经来到了某栋楼的天台上,他站在天台边缘目送车子离开,片刻后回过头问:所以钱立春收藏相齐画作的事情,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的,而是最近才听到的,是吗?
    辅导员愣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是这样没错,我就是听了一耳朵。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上厕所的时候听见的,具体是谁传出来的我也不知道。
    辅导员也不笨,钱立春父子既然做了那种事,哪里会拿出来大声嚷嚷,恐怕是有人故意散播的消息。想到这里,她不由又露出怒容,她是真心实意地为相齐感到惋惜,也是真的觉得他有才华,可现在这么一个有才华的、本可以前途无量的青年,却被那一对父子窃取了成果,作为一个老师,她怎么能不生气?
    就因为是老师,钱立春做的事才格外让人气愤。
    辅导员又气又难过,想安慰相野,却又觉得词穷。她该说什么呢?说以后一定会好吗?可她也不过就是个辅导员而已,人微言轻,什么都保证不了。
    她甚至不敢问相齐的近况,怕听到什么糟糕的消息。
    相野没有为难她,很快,陈君陶就把她带走了。刚才陈君陶就一直待在她身边,等确认她没有任何问题后,自然会把她放走。
    临走时,陈君陶又把陈君阳也叫走了。陈君阳不明所以,但出于长久以来的对妹妹的畏惧,他听话地走了。
    天台上只剩下邢昼和相野两个人,外加一个always online的小精灵。
    没有发现楚怜的踪迹,是吗?邢昼问。
    是的,刚才阳阳和小桃子已经搜过了,没有可疑人员。我让人排查了美院的监控,这几天艺术馆里大大小小的展览没断过,一直有物品进进出出,人员也很杂,所以无法判断那副画具体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除非我们把每个进入艺术馆的人员和每一件物品都仔细盘查一遍,但这个工程量就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完不成。决明道。
    钱秦那边呢?有没有查清楚画究竟是怎么丢的?
    很像是鹿野的手笔。钱秦住着大别墅,安保什么的都不缺,可那画就是突然失踪了,根本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
    顿了顿,决明又道:还有,钱立春死的那间房间是个密室。门是锁的,窗户虽然没有锁,但外面马路上有监控正好能拍得到窗户,证实没人从那儿出入。钱立春有心脏病,尸体旁边散落的药就是专门用来治心脏病的,尸检报告虽然还没出来,但死因极有可能就是见鬼了,吓死的。
    传言出来了,没有源头;东西失窃了,没有犯人;人死了,没有凶手。
    邢昼闻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鹿野做事愈发没有顾忌,不是个好兆头,但他更想知道鹿野为什么会这么做?
    画是抄袭的这件事,只有他们看过视频的几个人、以及当事人楚怜才知道,鹿野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一直沉默着的相野开口了:这事儿跟楚怜脱不了关系。
    邢昼:但不论是谁,有这样的结果,都跟你没有关系。
    相野抬头看他,浅色的眸子里装着点疑惑,和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脆弱。风吹着发梢,远方又是一轮日暮,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玫瑰色。
    邢昼说:你不需要自责。
    相野再度沉默。自责吗?或许有点。他刚才那番刺人的话,句句说你,其实问的是自己。钱秦靠抄袭成名的时候,相齐明明还活着,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任由事情这样发生了。
    相野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他,把相齐困在了那栋烂尾楼里。
    放心,我没空胡思乱想。相野定了定心神,转身离开,还有一个地方是楚怜可能会去的。
    邢昼略作思忖:相齐的家?
    在心理学上,犯人为了成就感,反而会回到更容易暴露自己的案发现场,旁观案件进展。而在报复钱家这么一件事上,楚怜不在现场验收成果,那他或许会出现在那副画最初诞生的地方。
    从相野的观察来看,楚怜是个颇具仪式感的人。
    两人随即赶往相齐的家。
    他们是坐警车来的,此时却不便再坐警车出去,就选择了打车。
    到了目的地,再次推门进去,屋里果然多了一个人的脚印。皮鞋的脚印,跟上次出现在沈家老宅里的一模一样。
    落地窗前,椅子已经摆上了。一台DV被放在三脚架上,正对着椅子,但摆弄DV的人已经不在。
    他们又来晚了一步。
    但相野此刻没心情失落,接过邢昼拿来的DV迅速打开视频楚怜的脸映入眼帘。
    十年前和十年后,两段视频,同一个主角,唯一不同的就是岁月的变迁。
    抱歉。楚怜的表情温和而平静,我又推着你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了。
    相野拿着DV的手紧了紧。
    楚怜继续说: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办到的,很简单,我让鹿野的人帮我完成了一切。偷走钱秦的画,再放到艺术馆;找到钱立春,让他在痛苦中死去;而你,我知道你只要走进过这间屋子,就一定会得到那段原版的视频,然后将事情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
    这个词用得可真是贴切。
    楚怜站起来,转身拉开白纱帘,明明说着残酷的事情,语气却还是那般平和,你或许又会问我,鹿野明明在追杀我,为什么会帮我做事。这也很简单,因为我掌握了他们的把柄。
    说着,他回过头来,笑了笑,我知道鹿野现在的首领是谁。
    鹿野的首领?
    相野心中一凛,看向邢昼,果然见他严肃起来。
    可楚怜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只给出了一个线索:当年从鹿野平原出逃的,并不只有我和宋灵,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是宋灵的亲哥哥,你的舅舅,相野。
    相野瞳孔骤缩,藏不住的震惊漫出来,而楚怜的话还在耳畔继续作响:我本以为他没能逃出来,死在了鹿野平原,谁知他根本还活着。十年前,他找上了宋灵。
    真相的拼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补上了一块。
    十年前,为什么宋灵和楚怜会接连出事?是因为本该死去的人重新出现了。他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在恨着他们吗?以至于相齐要远赴京州把幸存的相野藏起来。
    相野串起了故事,但还有些细节无法解释,因此眉头紧蹙。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但视频的进度条已走到最后。
    找到他吧,相野。
    最后一秒,楚怜再次回望了一眼DV的方向,但他看的并不是摄像头,更像是本该站在那摄像头后面的人,带着无限的缅怀和一丝相野也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那个地方站着的,是曾经的相齐,逝去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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