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死之前的那些天,相野在老头房间的窗台上,也就是这个房间里,看到过插着花的玻璃瓶。
    老头自己卧病在床,是不可能有这个力气下楼摘花的,钱婶更不可能有这个闲情雅致,只能是客人从外面带来。
    客从何处来?
    客又是哪个?
    抬着新窗户进来的工人拘谨地站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问。他们还是头一次来这种诡异地方装窗户,还是大晚上的,要不是买主付了双倍的钱,才不来。
    好不容易等到刚才那个高大男人重新出来,指挥他们装好了窗户,两人飞快离开,生怕撞鬼。
    相野已经缓了过来,不咳嗽了,眼底却重新布上了一层寒霜。
    如果他记起来的没错,那楚怜早就出现了。他就在相野的眼皮子底下,在这里来去自如,甚至还有闲心插花,而相野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你看这个。邢昼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相齐的资料。
    相野只扫了一眼,呼吸就几近凝滞。相齐的出生日期摆在那里,仿佛在明晃晃地嘲讽他,你前头那十八年,就生活在彻头彻尾的谎言里,没有一样是真实的。
    邢昼道:相齐和楚怜大概率是旧识,但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调查。
    相野攥紧拳头,唇边却扬起笑意,查,怎么不查,查他个彻彻底底,让我看看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语毕,相野绕过邢昼,大步走进客厅。他被气糊涂了,现在才想起来了,昨天跟假父母离开得匆忙,客厅里的窃听器还没拆。
    这东西虽然是二手的,但也有储存功能。相野将里面的内容导出,外放,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再次响起。
    可就只有电流声,过了一会儿隐约有风拍打玻璃窗的声音,模模糊糊不太清楚。
    相野调了最快的倍速,就这么让它播着,又紧接着问起楚怜当年失踪的事情。但当时邢昼也还没有加入缉凶处,他得到的信息也仅限于档案资料。
    当年有个大案,缉凶处追查到一批钥匙的下落,前往调查。楚怜也参加了那次行动,但最后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缉凶处的、鹿野的,几乎死绝。缉凶处的其他人察觉不对找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一段手机视频。
    视频里拍到了满地死伤的惨象,楚怜是唯一还站着的人,他正将刀子从一位缉凶处成员的胸膛里拔出来,拿起地上被串成项链的骨头钥匙,就此离开。
    邢昼作为缉凶处新一代的接班人,当然看过这个堪称绝密的视频。他到现在还记得楚怜最后的那个眼神,悲凉又渗人,染血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像地狱红莲。
    你好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此巧合地接上了邢昼的回忆,仿佛那个在视频里回眸的楚怜正在跟他们打招呼。
    更惊悚的是,这就是楚怜的声音。
    因为声音是窃听器里的。
    沙沙声依旧,楚怜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他好像就走到了窃听器前,含笑跟他们打招呼,我是楚怜。
    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我回来了。
    很抱歉消失那么久,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对吗?相野小朋友。阿齐说你跟你的名字一样,是个野性难驯的,想必会闹出很多事来,让我多多关照你。
    那天在殡仪馆看见你,很遗憾没能跟你说上话,或许你会有兴趣听我讲一讲鹿野原的事情,虽然那个地方的景色一如既往的单调。
    期待与你的下次相见。
    哦对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真相,可以去查一查沈延之的银行账户,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顺便给你一个忠告:多练练跑步,方便逃命。
    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骤雨的声音的,像是窗户被拍开,灯和炉子前后倒地。嘈杂声过去后,一切又恢复寂静,很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相野反复快进、回放,确认再没有楚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才罢休。
    楚怜的回来无疑是个宣告,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但他却仿佛无处不在。就连邢昼也想不到,在他以为楚怜的消息是个幌子,忙着救相野的时候,楚怜会真的出现在烂尾楼里,留下这么一段话。
    那他现在呢,还在江州吗?
    决明。邢昼重新戴上耳麦,吩咐下去,全面彻查。
    这一夜,无论是邢昼还是相野,都难以入眠。
    相野又有了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不是真的有人在暗处盯着他,而是心理上的。他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等见到第二天的阳光,却又好像比没睡更糟糕。
    早餐的香气让相野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他走进客厅,看到邢昼正在炉子上用平底锅煎荷包蛋。
    经过昨晚的田螺姑娘事件,相野对这一幕接受良好,哪怕现在邢昼突然站起来拔枪火拼,他也可以泰然自若。
    查到什么了吗?他问。
    你父母出事的前两天,有人给你父亲的卡上转了五十万,但至今没人动用过。邢昼将煎好的荷包蛋放在碗里递过去。
    小精灵还在耳麦里叽叽喳喳:早餐光吃荷包蛋是不行的,相野还在长身体呢,要喝牛奶。喝牛奶知道吗?吨吨吨,喝牛奶
    相野听不到,兀自端着碗思索。
    他父亲不过是个普通上班族,谁会给他五十万?还是在那个节骨眼上。一般而言,突然收到巨款,极大概率是发生了什么交易。
    相野:谁给他转的?
    邢昼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两秒才道:鹿野的人,后来在楚怜的那件事里死了。
    鹿野的人给沈延之打钱,这很难让人不产生什么坏的联想。
    不过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相野已经不是昨天的相野了,他两三口吃掉荷包蛋,放下碗筷,便道:我要去一趟殡仪馆。
    楚怜曾出现在那里,不管有没有留下什么,相野都要再去看一看。
    上午八点多,市殡仪馆。
    相野跟工作人员打听4月19那天的情况,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他们对相野倒是还有点印象。一来,相野长得出挑;二来,家里仅有一个孩子来送老人火化,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确实有个男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挺斯文一个人,还戴着眼镜,像个大学教授似的,不过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了。
    相野没问出什么名堂来,便站到了楚怜当天所在的位置。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那儿还有个小卖部,小卖部前站着邢昼。
    邢昼买了一瓶牛奶回来,递给相野。
    相野他妈的一头雾水。
    算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收到五十万不能代表什么,至少这五十万现在还好好的。楚怜杀了缉凶处的人,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就是叛徒。如果被他杀死的才是叛徒呢?相野道。
    但是他潜逃了。邢昼道。
    所以必须找到他,当面对峙。相野紧握着牛奶罐。从昨晚听到的窃听内容来看,楚怜肯定还会再次出现,但在这之前,主动将他找出来,才是上策。
    可茫茫人海,究竟要去哪里找呢?
    第8章 官水潭
    人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但手机可以先买起来。
    老头去世的时候给相野留下了两万块钱,买个手机他还是买得起的,不需要再花邢昼的钱。他拜托邢昼把事件相关资料发给他,邢昼直接拿过手机,给他下了一个APP。
    这个APP叫做欢乐斗地主。
    看到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相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邢昼被夺舍了。但APP是用特定的链接下载的,还需要邀请码才能打开,好歹增添了一些逼格。
    APP有特殊的加密方式,发送的文件不会被盗取。客服就是决明,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找他。
    相野果然在界面右下角看到一个蓝色的小精灵头像,其余的地方则跟普通的斗地主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斗地主积分排行榜,也不知道平时都是谁在玩。
    他顺手注册了一个号,就用自己的名字首字母做昵称。
    XY:?
    客服小精灵:亲,在的呢。
    XY:我是相野。
    客服小精灵:【撒花.jpg】
    客服小精灵:【热烈欢迎.jpg】
    XY:麻烦把相关资料发给我。
    客服小精灵:好的,但是有关于楚怜的部分资料是保密文档,暂时还不能给你看哦。不过如果你加入我们缉凶处的话,就可以看了~
    加入缉凶处?
    相野看了邢昼一眼,换来他沉默的询问目光。
    没事。相野觉得,再说吧,而且这种机构也不是他想加入就加入的。以他现在的水准,菜得只能去送人头。
    决明人虽唠叨,办事效率却不差,很快就给相野发来了他需要的资料。
    回到烂尾楼,相野把老头的画架搬出来,放上小黑板,开始整理时间线。根据资料来看,他的父母出事最早,紧接着才是楚怜失踪,而相齐来到江州带走他,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2012年7月8日,沈延之、宋灵遇到山洪。
    2012年7月10日,楚怜杀人夺骨,自此失踪。
    2012年8月16日,相齐来到江州,带走相野。
    现在是2022年6月20日,过去已近十年。
    楚怜和宋灵是一块儿从鹿野逃出来的,相齐又与楚怜是旧识,那这三人多半互相都是认识的。现在事情最明显也最诡异的点在于,相齐在宋灵和楚怜接连出事前还好好待在京州,样貌跟年龄也对得上。
    一个月后,他就成了一个老头,甚至不惜篡改户籍信息,远赴江州。他在江州的这十多年,跟隐姓埋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那一个月里,相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相野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副画,相齐变成那样,跟鹿野有关吗?除了鹿野那个违背常识的地方,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瞬间苍老?
    这么想着,他又将相齐的生平重新看了一遍。
    资料里的相齐,跟相野记忆中的老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虽然父母离异,独自生活,但吃穿是不愁的,甚至算是个富二代,考上的还是国内知名的美术学院,年纪轻轻就已经小有名气。
    他一点都不孤僻,阳光帅气,甚至加入了校篮球队。
    这样的人,本该拥有大好未来,可为什么会隐居在烂尾楼里,最后客死异乡?他教相野学会怀疑、学会生存、学会思考,自己的生活却搞得一团糟。
    相野越想,越觉得好像从来没看懂过他。
    临近日暮,邢昼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迟迟没有回来。
    相野的危险预警又开始生效,站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正要给他打电话,门口就来人了。不过不是邢昼,是双刹之一,那个剃着寸头的年轻男人。
    寸头蹙眉带煞,板着脸,还背着刀,像个古惑仔,还是拿下巴看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那种。
    相野浑不在意地扫了眼他手里的晚餐外卖,问:邢昼让你来的?
    古惑仔点头,但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说。吃饭时他也独自端着饭碗蹲在一旁,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相野兀自鼓捣他的小黑板,也不理他,直到决明又再次给他发来信息。
    客服小精灵:听说阳阳去你那儿了?
    XY:阳阳?
    客服小精灵:我们缉凶处最可爱的阳阳啊!
    相野看了一眼坐在窗沿上低头看手机的古惑仔,搞不懂他跟可爱这两个字哪里沾边?
    客服小精灵:你听他的声音多可爱啊,一百个田螺都比不上小百灵,可爱的男孩子就应该发出可爱的声音!!!
    客服小精灵:不过你不能在他面前说这个话哦,也不要说我说过这个话哦。因为他会害羞的,还会生气,下次就不理你了,而且你惹到他了,他的妹妹小桃子就会拿刀砍你。
    客服小精灵:如果你非要说的话,就说是头儿说的。
    客服小精灵:【嘻嘻.jpg】
    XY:
    不感兴趣。
    相野直接把手机丢在一旁,什么小百灵、小桃子,这个缉凶处到底是不是正经机构。他合理怀疑小精灵的背后是个穿水手服的威猛大汉。
    入夜,邢昼还是没回来,他的行军床自然就让给了古惑仔。两人各睡各的,彼此冷漠得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第二天一早,相野却发现古惑仔好像有话跟他说。站在三米开外欲言又止,甚至耳朵都憋红了。
    有事?相野挑眉。
    %*。古惑仔小声回答。
    你刚才发出声音了?相野是真没听清,可他眯起眼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开嘲讽的感觉。古惑仔怒而大声质问:我问你有网吗!
    艹。
    这是什么声音。
    他开声卡了吗?小百灵?这分明是十二三岁还没过变声期的男孩子的声音。难怪他一直不开口说话,那天晚上没说话,昨天见面时也没说话,敢情是一张口就会OOC。
    不过相野并不在意,直接回答他:没有,穷,装不起。
    古惑仔:
    穷和OOC到底哪一个更惨,他也不知道。
    古惑仔:我叫陈君阳。
    相野:幸会。
    古惑仔:可以给我开热点吗?
    相野:不能。
    今天的相野已经不是昨天的相野,他觉得自己的心更冷酷了一些。坐回摇椅上,他又占据了这张屋子里唯一的椅子,开始鼓捣他的小黑板。
    昨晚睡觉时,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于是又拿出窃听器录下的音频反复播放。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他确实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
    是夹杂在楚怜的说话声里的,像钟表在走。可客厅里的钟是静音的,就算有声音,太小了,根本不会被收录进去。
    相野再次把音频拿出来辨认,确定是类似钟表的声音。那这个东西就一定是被楚怜带在身上的,因为楚怜靠近了窃听器,所以被记录了下来。
    但这个东西会是什么呢?怀表吗?
    可就算是表,这会指向什么呢?
    相野的思路又开始打结,便干脆把所有资料再调出来看一遍。可跟楚怜有关的资料里,都没有特别提到钟表。
    这时决明恰好给他发开了新的资料。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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