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陈柔恩把长头发放下来,练好了,给谁看都是好。
    是这个理儿,宝绽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我送你回家。
    不用,陈柔恩一身汗,怕把他衣服弄脏了,萨爽在屋里等我呢,我俩顺路。
    原来萨爽也在,宝绽垂下眼,这么晚了,他们全团都在这儿,可除了应笑侬,没一个人有戏唱那些富二代只看男旦,看男旦披着凤冠霞帔为他们醉酒,这已经成了如意洲的噱头。
    我这个字他后悔,终究是签错了。
    团长你怎么这么说,陈柔恩急了,你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我们大家!
    宝绽摇头,匡正说得没错,因为他一个错误的决定,把全团人都耽误了:我这个团长不够格,眼皮子太浅
    谁说的,陈柔恩瞪眼睛,一个月二十万还不够格,谁够格,拉出来我看看!
    宝绽知道她是开解自己,没说话。
    团长,你千万别瞎想,陈柔恩看不得他消沉,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如意洲不是专业院团,我们的路必然比院团难走。
    宝绽眉头一动,抬起眼。
    又想有演出,又想像院团演员那样端着,怎么可能,陈柔恩句句大实话,哪个角儿不是从泥里爬出来的,四大名旦没红的时候还陪过酒呢,只要咱们戏好,高低贵贱不在酒上,她指了指心口,在这里头。
    所以她才大晚上不回家,把自己练得满身是汗,宝绽懂她的意思:只是难为小侬了。
    提起应笑侬,陈柔恩一股子豪气,侬哥才不差这点酒,再说了,为了你,别说是他,就是让我往死里喝,我也愿意!
    这话甭管真假,宝绽心里头暖暖的,他二十八了,还要让人家小姑娘来哄,想想真是丢人:不说了,你快回家。
    嗯,明儿见,陈柔恩下了几步楼梯,又停住,团长,我跟你说实话,咱们团这几个人都是冲你的,你挺着,咱们团就倒不了。
    宝绽怔住,微张着嘴,眼看她噔噔噔跑下去,接着,楼下响起砰砰的拍门声:你姐回来了,臭小子开门!
    宝绽慢慢在楼梯上坐下,确实,他是当家的,大家伙都指着他,无论到什么时候,他得有主心骨。
    他抱起膝盖,盯着头上圆圆的照明灯,首先,三百六十万不能赔,赔了才是大脑袋,其次,如意洲也不能任人揉搓,酒可以喝,但该唱的戏一定要唱,否则就是砸了头上这块百年的牌子。
    良久,他攥着拳头起身,下了楼,各屋的灯都熄了,偌大的戏楼有种繁华尽褪后的落寞,红楼梯在昏暗的光下变成了酱色,那些雕梁也都隐入了黑暗中,他疲惫地走到一楼,站在高耸的莲花藻井下,回过头,发现即使站到了这儿,他仍然要重新出发。
    重新出发又如何,如意洲的路一直是硬闯出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每一脚都趟在汗水里,他不怕。
    走出大戏楼,街对面横着一道炫目的窄红,宝绽一眼就认出来,是匡正的车尾灯,总是亮在夜色深处,无声地告诉他,他在。
    宝绽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车锁啪地弹开。
    哥,等久了吧?他拉开门坐上副驾驶。
    匡正睡着了,揉了揉脸,从后座拎过来一份外卖:饿不饿,我买了面。
    宝绽不饿,压力和烦闷已经把他填饱,但他还是接过来,捧在手里,感受那份暖心的温度。
    晚上跟人在香格里拉谈事,匡正替他掀开盖子,出来路过一家小店,门口排着十来米的长队,取出筷子、勺子,店叫又一春,说是开了很多年,今天是老板七十岁生日,也是小店最后一天营业,我就买了一份给你。
    热腾腾的鸡丝面,在这样黯然的夜,让宝绽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真香
    匡正闻不到,只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尝尝。
    说真的他心疼,心疼宝绽陪一群混蛋喝酒,心疼他时刻准备着上台,连饱饭都不敢吃一口。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七情六欲缠在里面,有些很熟悉,有些则陌生,那么古怪,又那么强烈,让他躁动。
    我今天想了一天你的事儿。他说。
    我?宝绽先喝汤,想我什么?
    不知道,匡正叹了口气,跟人喝酒是不是吹亏了,是不是挨欺负了。
    宝绽搅筷子的手停了停:没有,我好着呢。
    他夹起一大口面,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好吃!
    匡正看他那个小猪仔似的样子,笑了,帮他把略长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擦过一小块皮肤,留恋着,舍不得离开。
    其实,宝绽嚼着嚼着,忽然说,面没那么好吃,他知道匡正什么都想着他,对他好,你特意给我买的,我才觉得好吃。
    匡正的手停在他耳边,心却像上了发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为了宝绽心跳,却是最强烈的一次,像是
    他难以置信,像是
    爱?
    他倏地收回手,有些紧张地盯着窗外,也许是夜深了,他想,或是车里的空间太小,再不就是这碗来路不明的面,总之不是他的错。
    哥,宝绽朝他挨过来,你也尝尝。
    嗯?匡正没看他,心慌意乱的样子。
    宝绽拉了拉他的手,只是轻轻的一下,匡正的头皮就麻了。他恐慌,从小到大,他一直走在最直的那条路上,最好的中学、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工作,将来还会娶最好的女人,生最好的孩子,他的人生没有弯路,也不许行差踏错,但此时此刻,他的行差踏错出现了,还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他必须停下,要悬崖勒马,要迷途知返
    哥,宝绽夹起一筷子面,送到他嘴边,来。
    那样一把温柔的嗓子,匡正甚至没来得及犹豫,张嘴就把面含住了,宝绽咬过的筷子尖,舌头从上面滑过,他这种阅人无数的老流氓也红了脸,只是因为黑,宝绽没发现。
    还行?宝绽接着吃。
    匡正做贼心虚,模糊地嗯了一声。
    宝绽看他下巴上有些湿,拿手背帮他擦了一把:哥,这家店叫什么来着?
    匡正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茫然说了三个字:又一春。
    第73章
    匡正穿着一身洒脱的美式西装坐在总裁办公桌后, 这是个豪华的大开间, 阿富汗手工地毯、复古吊灯、真皮座椅, 一扇小门通着休息室, 里面有柔软的大床,带按摩浴缸的淋浴间, 还有eurocave恒温恒湿的红酒柜。
    万融臻汇的改造基本完成, 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他的人生却有了脱轨之势。
    匡正锁着眉头望向窗外,钢笔在手中转来转去, 他还是不大敢相信, 昨晚他是对宝绽动心了?那么一个普通的晚上, 在通勤的panamera里,对着一碗面?
    怎么可能!他扔下笔,自嘲地笑笑, 就算动心,也不该是那么一个平庸的时刻。
    他和宝绽有无数难忘的瞬间,同一张床上脸贴着脸醒来,失意时紧紧攥住的手指, 北戴河烟花海浪的惊心动魄,哪一个都比昨天那一车酒气强, 他难以理解, 自己这心动得未免太随便,太廉价了。
    这时有人敲门,匡正懒声回应:进来。
    穿米色西装裙的年轻女员工站在门外, 提醒他上午的日程:匡总,您十点约了佟总去万融总行跟进贷款事宜。
    知道了。匡正摆手,门轻轻带上。
    段钊招了一批女大学生,都是金融专业应届,学校良莠不齐,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个子都很高。
    匡正问他为什么专挑高个子的女生,段钊的理论也很奇葩:事业有成的男人都傲,习惯了俯视别人,最容易被俯视的就是服务型女性,但如果这些女性的身高让男人有压迫感,就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客户可能短期内记不住万融臻汇这四个字,但一定会记住有家女性身高惊人的私银,这就成了记忆点。
    而对于初创期的万融臻汇来说,现阶段最需要的就是被记住、被谈论,匡正不得不承认,许多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段钊总是能给他办出惊喜。
    他从办公桌后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出总裁室,坐小电梯下一楼,在电梯口和一位披着黄丝巾的女士走了个对面。
    您好。匡正习惯性打招呼,正要错身而过。
    请问她却把他叫住。
    匡正停步回身:您是来做咨询的?
    她微扬着头:
    要不然呢?
    我带您去办公区,我们有专业的客户经理
    不,她直接拒绝,我就是从办公区过来的。
    匡正不解地看着她。
    那都是些小屁孩。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保养得不错,实际年龄可能更大一些,不屑于听二十多岁人给的建议。
    匡正这才意识到他们员工结构的问题,黄百两二十九岁,段钊和夏可都只有二十五,万融臻汇的前台员工没有超过三十岁的,而客户经理这个行业和医生、律师一样,含金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累积。
    她上下打量匡正:你接不接待咨询?
    匡正看一眼表,他只有十五分钟,但表现得气定神闲:当然,请跟我上楼。
    他们乘电梯到二楼的贵宾室,十几平的小房间,没有窗,墙体全部是隔音砖,私密性很好,匡正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您贵姓?
    她端起杯:我姓黎。
    黎女士,您想咨询什么业务?
    她闻了闻茶香,没有喝:我想办移民。
    小事情,匡正一笑:目前移民海外有几个不错的选择,除了传统的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欧洲一些国家的性价比也很高
    我要去美国,她斩钉截铁,西雅图。
    移民只涉及到国家,她却提到了城市,匡正注意到她有很强的目的性,而且这种目的性背后似乎还藏着某种情绪:我们不建议客户做任何冲动型的投资或重大决策。
    被说中了,黎女士有些激动:多少钱,我交齐就是了!
    不是钱的问题,匡正耐心解释,如果单纯想移民,您可以去找中介公司,既然到私银来,一定是需要全方位的服务,作为服务的提供方,我们要为您和您的资产做出最优的判断。
    黎女士盯着他:你多大?
    匡正如实回答:三十二。
    她撇撇嘴:老气横秋的。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匡正笑了:没办法,客户都像您这么有阅历,我不敢不老。
    黎女士跟着笑了一下,把一直挎着的手包拿下来,扔在桌上:我老公出轨了,我现在身上穿的、移民要用的钱,都是他分给我的,三亿五千万。
    她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隐私,匡正有些惊讶。
    那个女人在西雅图,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美国国籍,她咂了下嘴,我就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让他连三亿五千万都不要了。
    果然是冲动移民,她嘴上说着钱,心里其实是不舍,对婚姻,对家庭,或是对那个负心汉,作为听者,匡正唏嘘,但作为暂时的客户经理,他只是问:您有子女吗?
    她却问:可以抽烟吗?
    匡正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她点上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火星一闪即灭,这短促的一瞬间,匡正看到了她锋利外表下女性特有的脆弱。
    有一个儿子,说起孩子,她笑了,初三,学习特别好,我移民不光是为了跟小三争口气,也是为了他。
    做私银就是这样,会接触到混蛋,也会接触混蛋的牺牲品,匡正问:您还有其他要求吗,比如移民后的境内外资产配置?
    没有,她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摇了摇头,我都不懂什么资产配置。
    这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得到了钱,却不知道怎么驾驭,好的,匡正在手机上作好记录,我们这就拟方案,请您留个电话。
    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匡正送她出去,贵宾室的门在背后关上,她立刻像换了一个人,挺起胸,抬起头,高跟鞋在地上踩得哒哒响。
    匡正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三亿五千万压在身上,她连真实的情绪都不能表达,在亲戚朋友面前,她必定挺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狠刮了前夫一笔,拿到了天价的赔偿,也只有在密不透风的贵宾室,她才敢流露出片刻真情。
    匡正走进办公区,黄百两没在,应该是去装修公司了,移民算是小案子,他顺手交给夏可,让他拟个方案。
    九点四十五分,他开车离开万融臻汇,到总行时十点刚过,佟胖子在会客室等他,带着一个财会,都是哥们儿,匡正道个歉:临时有客户,来晚了。
    五分钟,佟胖子是敞亮人,不算事儿。
    匡正立刻给冯宽打电话,两边对接,冯宽也带着一个工作人员,大家见个面,具体手续底下人办。各个环节都很顺利,冯宽插空把匡正叫到一边,低声说:这边我跟着,你去趟六十层,611。
    六十层是大佬聚集地,匡正疑惑:干什么?
    冯宽神秘兮兮的:单总找你。
    单总?单海俦,在商行的位置相当于白寅午,属于办公室里跺跺脚,整个东楼都要颤三颤的人物。
    他找我干什么,匡正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打过交道。
    不知道,冯宽也纳闷,平时特难搞一个人,看了你们这个贷款项目,二话没说,一路开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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