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着你躺什么尸,匡正无语,跟我说会儿话啊,听肖邦听得我直犯困。
    我怕打扰你开车,宝绽把座椅拉起来,我听人说上了高速不能和司机说话,容易出危险。
    睡着了比说话还危险,匡正开门下车,去后备箱把在公司吧台买的啤酒和炸鸡拎出来,啪地拍上箱盖,他忽然想到,你没上过高速?
    海风吹来,匡正的西装在宝绽身上啪啪响,像是紧紧把他抱住:没有,宝绽吸一口海边的空气,激动地说,我第一次出城!
    匡正默然,这个人一直生活在最低消费线,二十八岁没上过高速,没离开过从小长大的城市,他的世界太窄了,窄得让人心疼。
    以后带你去马尔代夫、夏威夷、大堡礁,让你看全世界最好的海,匡正指着天上,上次给他发过照片的,天琴座。
    宝绽仰头看星,海上的星像少女的眼,一眨一眨的,当空闪耀。他们并肩走向海滩,北方的海没有柔软的细沙,没有椰树和比基尼,有的是嶙峋的礁石和击碎在礁石上的海浪,扬起白色的泡沫,飞过月光,如轻雪。
    两人随便找块地方坐下,把啤酒和炸鸡拿出来,啤酒不凉,炸鸡也不热,啪嚓拉开易拉罐,轻轻碰一下,咕嘟咕嘟解渴。
    好爽,宝绽抹一把嘴,大海、啤酒、炸鸡,完美。
    西装要是做出来就更完美了,匡正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迎风看向他,头发被海风吹乱,这周的宴会赶不上了,下次吧。
    宝绽并不可惜什么宴会,平凡拮据的生活让他学会了知足:有戏楼,还有西装,他感叹,我真是个幸福的人!
    匡正笑,掏出手机,边吃炸鸡边扫微信,七八十条朋友圈通知,他点进去,全是点赞早上那张粥锅照片的,下面各种各样的回复:
    行啊你,这是要定下来了?
    你这什么狗命???我老婆连碗都不给我洗!
    老弟什么时候办事儿,我下半年在挪威,明年回国!
    你这藏得也太好了吧,哪天领出来兄弟们见见?
    什么鬼匡正傻眼,其中还有一条是他妈,头像是朵含苞待放的兰花:小正,妈妈的好儿子!
    匡正哑然,立刻往上翻那张照片,就一锅粥,没有戒指,没有攥在一起的手,甚至没有玫瑰花,他回复:我就不能自己煮锅粥吗?
    宝绽凑过来:看什么呢?
    匡正赶紧扣下手机,哦,宝绽撇嘴,不让看就不看呗。
    朋友圈马上有人回复:
    不能,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煮粥。
    不能,除非黑天鹅(1)出现。
    不能,理由同上。
    匡正来气,飞速打字:大半夜不睡觉跑网上来聊什么骚!
    这时沙沙的,远处跑过来一个人,拎着两大袋东西,背上是个鼓鼓的双肩包,跑到宝绽和匡正身边,直接累跪下了:兄弟帮个忙!我来不及了!
    宝绽拍拍屁股要起来,被匡正一把拉住。
    那人头也不抬,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一大捧玫瑰花、十来个碗口粗的熏香蜡烛,还有好几个打火机。看宝绽他们没动,他声音都颤了:求你们了,人生大事!
    匡正这才松手,宝绽过去问,果然是海滩告白,约的十二点,这都十一点半了,心形蜡烛还没点上,他连忙招呼匡正一起帮忙。
    天黑,海风还大,那小子是个话痨,边摆蜡烛边唠叨:我从墨尔本飞回来,结果飞机晚点,我吐血三升!
    宝绽跟陌生人没什么话说,就回了一句:哦。
    那人可能是紧张,叨叨个没完:我们异地恋,追他的人特多,我再不下手,不一定让哪个混蛋拐跑了!
    异地恋,匡正哈着腰点蜡烛,点上,让风吹灭,再点上,还让风吹灭,他暴躁了,该劈腿照样劈腿。
    哥们儿,我是来求婚的,那人打废了两个打火机,也一脑门子汗,他一答应,我明天就给领墨尔本去,谁他妈也别惦记!
    匡正不置可否,这时宝绽在身后拽他,他回过头,见停车场那边过来一个人,天黑看不清模样,但胸前飘啊飘的绝对是领带。
    哥,宝绽纳闷,是他女朋友吧,这个儿也太高了。
    人越来越近,宝绽看清了性别,诧异得张大了嘴巴。
    同性恋求婚,匡正也是第一次碰上,低着声,贴着宝绽的耳朵:你不是没见过吗,今天老天爷特意让我开车两百公里过来,叫你见见。
    他离得太近,吹得耳朵痒,宝绽缩起脖子,抓着他的手转身就走。
    怎么了?匡正问。
    他们是那个,宝绽回头看,月光下,两个成年男人相对而立,不正常。
    很狼狈的一场求婚,蜡烛灭着,双肩包扔在地上,塑料袋被风吹得满地跑,那个话痨小子从裤兜里掏出戒指,单腿跪下说了句什么,接着,他们抱住彼此,嘴唇和嘴唇似乎碰到了一起宝绽连忙别过头,没走多远,那人在背后喊:喂!谢谢!
    宝绽执拗地没搭理。
    那小子又喊:祝你们也幸福!
    宝绽顿住脚,抓着匡正的手陡然松开。
    (1)黑天鹅:指毁灭性的小概率时间。
    第43章
    两人离开海滩回停车场,刚才摆蜡烛不方便,宝绽把西装还给了匡正,临上车,匡正又把西装递过来。宝绽习惯性接着,坐上副驾驶,手背碰着那片还带着体温的内衬,像是烫着了,倏地蜷起手指。
    哥,他把西装递过去,不用了。
    干嘛?匡正发动车子,没接。
    宝绽轻声说:我不冷。
    匡正瞥他一眼,挂档,缓缓拐出停车场:什么不冷,痛快披上。
    宝绽没再坚持,把西装拿回来,叠一叠放在腿上,匡正余光看见,有点儿气不顺:你怎么了?
    宝绽看着窗外,摇头。
    匡正心里一清二楚,因为求婚那小子的一句话,他说祝你们也幸福,这个也字耐人寻味。
    我说,这事有点尴尬,他琢磨怎么措辞,咱们活自己的,不用在意别人。
    人活在人堆儿里,怎么能不在意,宝绽仍看着窗外,要是真能不在意,人人都成圣人了。
    那你也在意点儿有意义的,匡正开玩笑,比如我。
    宝绽的反应却很冷淡: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匡正的笑容敛起来,声音沉下去。
    宝绽没吱声,好半天,他转过头,低垂着:这是第二次了。
    匡正皱起眉头,瞪着前方漆黑的路面。
    上次在黄土泥烧鸽子,警察都来了,宝绽的声音很闷,像是说不出口,一次,笑笑就过了,两次,说明咱们确实让人误会。
    匡正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是吗?他有点质问的意思,我就问你,你是吗?
    宝绽当然不是。
    不是你管别人怎么说,对向有车,匡正狠狠拍喇叭,你不是,你心虚什么,随他们怎么说去!
    你洒脱得起来,我不行!宝绽也激动,眼睑和耳廓微红,你觉得咱俩在一起,他们觉得哪个是女的!
    匡正哑然,上次在烧鸽子,那个金链子指着宝绽叫二椅子,他没想到这个,没想到人的歧视也有选择性:宝绽我
    别说了哥,宝绽打断他,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种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处事方法让匡正很憋闷。
    这种丢人的事儿,宝绽咕哝,脏了嘴。
    什么脏?哪儿脏!匡正的火腾地起来,别说咱们不是,就算是又怎么了,荷兰比利时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你还因为这个跟我吵!
    宝绽头一次听说两个男的能结婚,眼都瞪直了:外、外国人才干这种出格事!他支吾,这里是中国,中国人阴是阴、阳是阳,不能乱!
    真是个唱戏的,行了我不跟你吵,匡正一扬手,咱俩说不明白!
    他不说话了,封闭的车内安静下来,只有夜风吹过车身的声音,还有引擎在嗡嗡响,本来是个惬意的夜晚,宝绽想,让自己搞砸了。
    匡正偷偷瞧他,冷静下来叹一口气:我保证,以后在外头不做让人误会的事,不说让你别扭的话,他难得没大包大揽,而是征求宝绽的意见,在家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行了吧?
    这一次又是他先服软,宝绽心里清楚,他是在迁就自己,迁就自己这个弱者,绞在一起的指头松开来,他点了点头。
    大老远来一趟,帮人摆了半天蜡烛不说,还惹一肚子气,匡正怎么想怎么亏,一脚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从滨海大道上掠过。
    第二天,他送宝绽进市内,两个人都有点尴尬,目光躲闪着,不敢往一处碰。
    上了车,匡正照旧把西装递过去,宝绽犹豫着没接,匡正握着方向盘,大剌剌把周围看一遍:没人。
    哥,宝绽过意不去,总是让你担待我
    什么担不担待的,匡正把西装扔到他腿上,披上。
    宝绽摸着那个昂贵的料子,心里堵着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匡正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他挂档打轮儿,无论姿势还是神态,都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你冷,你哥给你衣服,你披就完了。
    一连三个你,宝绽抬头看着他。
    不光是衣服,做事也一样,匡正把自己十年职场打拼的经验告诉他,一个男人,不能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能缩手缩脚,更不能犹豫不决。
    又是一连三个不能,一针见血,刺破了宝绽的心防。
    这些年经济上的拮据、事业上的惨淡,不知不觉消磨了他的傲气,甚至让他在同龄人面前抬不起头,这么大一个社会,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一朵漂浮的雨云、一株寄生的杂草,在彷徨中日渐憔悴。
    你得立起来,匡正指着自己的胸口,意思是从心里头、从精神上,和你的背一样,立得溜直。
    一句话,宝绽的心就被他牢牢抓住了。
    到戏楼,匡正把他放下,宝绽一直目送anara走远,良久,转身进楼,一抬头,朱漆的楼梯扶手上坐着个人,悠游地翘着腿,一身蓬勃的朝气,是萨爽:宝处!
    怎么又来了,宝绽仰视他,你不是还没毕业吗,学校不管你?
    我们那儿就那样,萨爽嘿嘿笑,一纵身滑下来,再说最后一年,大家都踅摸着找下家,早放羊了。
    他把一张彩印的宣传单亮在宝绽面前:我印的,你看看,他那个献宝的样子,是真拿如意洲当东家,小爷亲自操刀设计,印了500份,咱们今天就出去发吧!
    宝绽接过单子,边上楼边看:钱你出的?
    萨爽不当回事儿:小钱儿。
    跟老时报账,宝绽一点也不含糊,等团里有钱了给你。
    啧,萨爽撇嘴,谁要跟那家伙报账。
    宣传单上是个卧鱼儿的贵妃,珍珠冠五彩帔,背景是大红色,用行草,左边一句赏生旦净丑国粹旖旎风采,右边一句与男神女神共度心动瞬间,中间七个大字:百年剧团如意洲,下面还有一行小子:萃熙华都店盛大开业,限量酬宾,池座票价30元,更有情侣优惠套餐!
    宝绽忍不住笑,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行啊你,他一锤定音,就这么办了!
    全团的人除了邝爷,都出去发传单,大家七嘴八舌分工,说不清是谁出的幺蛾子,应笑侬被推出来,披上粉褶子,插上水钻头面,穿上花边裙子和彩鞋,一副《春闺梦》里莫辜负好一刻千金的小媳妇扮相,到如意洲大门口被迫营业。
    女的我们爷们儿负责,你专招呼男的哈,大伙走时,萨爽特意交代他,千万别张嘴,你一张嘴真的梦碎。
    碎你妈了个大头应笑侬想骂,但顶着这身行头,再大的火儿也得压下去,这是他作为乾旦的基本修养。
    哎对,对!萨爽还气他,就这样,美起来,媚起来!
    滚!应笑侬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翻个眼睛转过身,马上换了一副风华绝代的柔媚情态,袅袅婷婷向十字街头走去。
    这附近是最热闹的商业街,时阔亭个子高,一边脸上还有酒坑,不少小姑娘打这儿过都特意往他前头凑,领张传单后噙着笑离开。
    小哥哥,背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能给我一张传单吗?
    时阔亭立刻回头:如意洲,请多关
    面前站的是陈柔恩,一米七几的大个子,一头漂亮的黑长直,时阔亭别开眼:你不是在东街吗,过来干嘛?
    他擦过她,继续去找小姑娘下手,陈柔恩连忙跟上:我想过来和你一起发,不行啊?
    你一来,女孩都不往我跟前凑了,时阔亭抱怨,确实,来往的小姑娘一看他身边站着个9分美女,都不愿意靠近,赶紧,自己找地方去,咱俩都清净。
    他话音还没落,两个踩着四轮滑板的街头男孩嗖地在面前停下:小姐姐,能给张传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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