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停步,倏地转回头。
    时阔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什么水龙头、老秋千,都是我编的,骗你们玩的!
    宝绽唰地白了脸,腿一软,从楼梯上滑下来,时阔亭赶紧伸手接住他,他们的交情,还有宝绽和京戏的缘分,就从这一刻开始。
    第17章
    7号坑到底存不存在,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答案,后来时阔亭琢磨,是天太黑,宝绽又紧张,把门上的数字看错了。可他们白天一起去找过,东西两侧的厕所全看了,也没找到那扇用水笔打过叉的门。
    这件事就和其他许多青春期的遗憾一起,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剥蚀成了一个小小的印迹。
    从那以后,时阔亭和宝绽成了朋友,宝绽话少,时阔亭偏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时阔亭不爱学习,宝绽就总用物理化学烦他,他们本不是一种人,直到九月的一个星期五,赶上中秋节,也是住校生回家的日子。
    放学后,时阔亭坐在操场看台上玩颠球,几个女生围着他闲聊天,远远看见宝绽拎着水壶去打水,他喊:嘿,那个小姑娘!
    满操场就宝绽一个人,他拐个弯过来,站在看台下冲上吼:你叫谁小姑娘!
    哎呀,我看错了,时阔亭得得瑟瑟下去,蹲在最下一层看台上仰视他: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宝绽瞄一眼他身后的女生,觉得他生活作风有问题: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
    时阔亭蹲得低,看见他下巴上有一块淤青,像是手指印,哎你这他抬手要碰,被宝绽一巴掌打开,两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时阔亭扔下球,回头朝女生们摆手,让她们散。
    宝绽扭过身,不说话。
    你爸揍你了?时阔亭贴着他非要看。
    宝绽让他缠烦了,把水壶往地上一撂:他不是我爸!
    时阔亭没吱声,像条挨了打的狗,眨巴着眼睛瞧他,宝绽欲言又止的,低下头:我爸走得早,我妈又嫁了。
    时阔亭反应了一下:你后爸打你!
    宝绽立刻往周围看,没有别人:喝了酒才打,他闷着声,不过他天天喝。
    那你妈呢,她不管?
    宝绽摇头: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
    怪不得他不回家,时阔亭想也不想:上我家吧。
    宝绽吃惊地抬起头。
    中秋节你一个人在学校,时阔亭一脸同情,忧心忡忡地说,我怕有女鬼来找你,吸你的精气!
    宝绽飞起一脚。
    不过说好了,时阔亭边躲边要他保证,上我家,你不许笑话我!
    宝绽知道他是好意,腼腆地咕哝:有什么可笑话的
    结果到了他家,见到时阔亭他爸,宝绽傻了,时阔亭不到十五岁,他爸却是个快六十的老人,时阔亭红着脸解释:老来得子!
    时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客人不光有宝绽,还有一个姓邝的老爷子,是时爸爸的拜把兄弟,六十岁了没儿没女,后来宝绽才知道,他一辈子没成过家。
    就是这么一个有些怪异的家庭,却让宝绽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这个晚上有月色、有欢声,还喝了一点酒,醉意朦胧中,宝绽跟着大伙看了京戏,是中央台的中秋票友专场,浓墨重彩的《胭脂宝褶》。
    宝绽着了迷,瑰丽传神的妆扮、抑扬顿挫的声腔、惩恶扬善的故事,还有时老爷子不时的点拨,打这以后,他一放学就往时家跑,后来干脆把宿舍退了,和时阔亭挤一张床。
    老头儿,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宝绽来后,时阔亭总是这么问。
    时老爷子便笑着答:你要是有宝绽一半,如意洲就有指望了!
    如意洲是时家的剧团,一百多年历史,传到时阔亭这一代,老生唱不了,小生又不爱唱,眼看着后继无人的时候,宝绽出现了。
    他有一条好嗓子,时老爷子用三个字形容:玻璃翠。高一声,响遏行云,低一声,雍容婉转,滑一声,一泻千里,掷一声,铿锵遒劲。宝绽就像他这名字,难觅的旷世奇珍,在这个没落的小剧团里绽放了。
    时阔亭总是嘴硬,说京剧过时了没人要,打死他也不干这一行,但只要宝绽动嗓子,一定是他擎着个胡琴坐在下首给他托腔。
    在行家耳朵里,时阔亭的琴拉得不算好,可说不清是什么理儿,只要是伺候宝绽,他手指头上就像开了花儿,每一字、每一韵,都裹得严严实实、毫厘不爽。
    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在学校,没人的地方,时阔亭搭着宝绽的肩膀,臭不要脸地感慨。
    宝绽斜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对儿。
    哎你别不信,时阔亭学着电视剧里的流氓恶霸,捏他的脸蛋,你要是女的,指定得嫁给我。
    宝绽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哎!时阔亭喊他,按辈分我是你师哥,师哥没叫走,你上哪儿去!
    宝绽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话说回来,时阔亭拽了他一把,重新把他搭住,你还没正经拜过师呢。
    拜师两个字让宝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得让我爸给你办一个,时阔亭挑起他的下巴,拜了师,你就是我家的人
    宝绽拿胳膊肘狠狠给了他一下。
    晚上回家,时阔亭替宝绽去提拜师的事,宝绽在门口等着,好一会儿,时老爷子在屋里叫他,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见时阔亭低着头。
    宝绽,时老爷子说,我不能收你。
    宝绽立在那儿,一下子蒙了。
    京戏时老爷子叹一口气,没落了,不光京戏,过去的玩意儿再好,现在的人不爱,也得死。
    宝绽想说我不在乎,可心里难受,张不开嘴。
    我们时家是没办法,代代干这个,可你不一样,时老爷子走到他身边,你可以去考大学,读研究生,出国,到电力、银行去工作,他摸摸他的头,我们做长辈的,不能耽误你。
    宝绽乖乖点个头,说知道了,可回到屋里,他红了眼睛。
    之后的日子还是那样,每天和时阔亭上学、斗嘴、吊嗓子,一起中考,一起上高中,高三那一年,课间,马上要响上课铃,老师已经进教室了,时阔亭接着个电话,书包都没拿就往外跑。
    年轻的英语老师横眉立目:时阔亭,你干什么去!
    时阔亭头也没回:我妈让车撞了!
    宝绽一听,腾地从座位上起来,英语老师从黑板槽里拿起教鞭:宝绽,他妈撞了,有你什么事!
    宝绽收拾好两个人的书包,往背上一甩,从她面前跑过去:他妈就是我妈!
    到了医院,人已经拿白布盖上了,时阔亭冲进屋,宝绽手一松,书包掉在地上。
    屋里站着很多人,除了时老爷子,还有两个警察,架着一个戴手铐的家伙,那人伛偻着背,满身酒味儿。
    是酒驾,时阔亭疯了,揪着那家伙没命地打,警察把他往后推,宝绽想上去帮忙,这时手机响,是他后爸,宝绽没管,那边却较劲儿似的打个没完。
    喂!宝绽接起来就吼,没想到那边的嗓门比他还大,小犊子!你妈呢!
    宝绽扭头看着时阔亭,顾不上跟他掷气:不知道!
    操他妈的臭婊子!
    不许你骂我妈!
    你妈,那边有磨牙声,你妈他妈跟人跑了!
    宝绽怔住了,耳朵里嗡地一响,什么也听不到。
    操他妈!我以为她能带着你呢!他后爸还在电话那头咆哮,小犊子!往后咱俩没关系,少让我看见你!
    电话挂了,宝绽扶着墙站不住,一屁股坐下来,屋里,时阔亭也坐在地上,满脸的泪水,两手拳峰上都是血。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时阔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开玩笑,也不再编鬼故事。时老爷子所剩不多的黑发全白了,他曾经笑着教宝绽唱、念、做,现在却拿着藤条,逼宝绽劈腿下腰。
    宝绽彻彻底底没了家,时家就是他的家,时老爷子摁着他给他开胯的时候,他哭着去攥时阔亭的手,一声声喊着师哥,因为时阔亭会疼他,会在夜里给他揉腿,喂他偷偷买来的零食。
    时老爷子和他后爸一样,染上了喝大酒的毛病,他早年就有肝硬化,很快发展到失代偿并发消化道出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他对时阔亭说:把房子卖了,供如意洲供宝绽上大学
    师傅?宝绽没想到,都弥留了,老爷子还想着他。
    师傅时老爷子看着天花板,宝绽一直这么叫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收你。
    师傅!宝绽用力抓住他的手,那双摸过他的头、拿藤条打过他的手。
    能教你的,我全教了,往后靠你自己。
    宝绽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打在两个人手上。
    哎时老爷子的眼睛不肯离开时阔亭,他唯一的儿子,拉琴的挑不了大梁,宝绽从今往后,你就是如意洲的当家
    宝绽愣了,难以置信地跪在床边。
    记着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交给你了
    时老爷子眼里最后的一点光渐渐散去。
    阔亭也交给你到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两股丝也要往一处绞
    师傅?
    老头儿?
    师傅!宝绽眼看着时老爷子的瞳孔不动了,时阔亭的手颤抖着握上来,和宝绽头顶着头跪在床前,不舍地喊了一声:爸!
    (关于昨天的鬼故事,我自己胆子挺小的,所以写了几个感觉不那么吓人的,没想到还是有吓到的姐妹,非常抱歉,让你们猝不及防受到了惊吓!
    第18章
    匡正早上才睡,去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穿着一身闷骚的浅蓝色西装,在办公室门口问:年利润40亿以上的航空公司,包括国有和私营,谁有空?
    这听起来是要整理潜在买家列表,但最近并没听说有这个量级的航空公司要出售,办公区的人面面相觑。
    段小钧从熔合的估值数据上抬起头,见大家都鸦雀无声,以为这是个没人愿意接的活儿,而匡正还杵在门口等着人给他回应。
    想起昨晚撸过他脑袋的手,段小钧从座位上起身:老板,我行吗?
    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匡正挑起一侧眉毛,笑了:你的内部收益率算完了吗?
    段小钧被他损得已经习惯了:我买了Excel的电子书,休息时会学的。
    行,匡正点头,把西装下摆往后甩,两手掐腰:就你了。
    虽然接了活儿,但段小钧其实压根没明白匡正要他干什么。
    具体怎么做问Clemen,匡正转身进屋,下午6点前给我。
    段小钧连忙去找他的经理,Clemen正在审查熔合提交的文件,包括历史财务报表、董事会决议、专利和业务合同等等一大堆,头也不抬地说:咱们老板派活儿从来没让我们报过名。
    啊?段小钧没懂他的意思。
    就是说,如果真有活儿,都是根据能力指定到个人的,Clemen抬头瞧着他,而且现在根本没有航空产业的MA项目。
    段小钧不理解:那他刚才
    Clemen言简意赅:他可能是在玩你。
    段小钧的脸僵了一下,接过递来的样板文件,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半路看到办公区的磨砂玻璃墙外探进来一张小圆脸,微胖、阳光,是Bonnie。
    你怎么来了?段小钧放下文件走过去。
    嗨!Bonnie戴着一对大耳环,你还好吗?
    段小钧垮下脸:还行
    I know I know!Bonnie同情地拍着他的胳膊,匡正把你要到MA,我们都惊了,你没看那帮Bitch,一张张美梦破碎的脸!
    段小钧无语:你们女生的审美都这么乏味吗,他除了高一点,西装好一点,脸有棱角一点,没比别人帅到哪里去吧?
    你没看到他的胸肌吗?Bonnie两手在胸前比划,他帅得我都起生理反应了好吗!
    段小钧无话可说。
    不能因为他对你魔鬼,就抹杀他作为一个性感尤物的价值。Bonnie如是说。
    段小钧想了想,匡正对他其实不算魔鬼,虽然损他时绝不留情但每次挨损,他好像都学到了新东西:他还好,能来MA,我挺幸运的。
    Bonnie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让他连加班折磨带精神控制,斯德哥尔摩了吧?她压低声音,我听人说,超级新人日那天他一看你的专业就火了,我们都觉得他要你是想不动声色地搞死你!
    匡正原来这么不喜欢他吗段小钧有点小失落,转而问:你分到哪儿了?
    信息部,Bonnie比了个V字,豆沙色的指甲上镶着闪闪发亮的水钻,做数据和系统维护。
    她的专业就是这个,段小钧羡慕她学有所用,今天来找你,Bonnie甩了下头发,一副职业范儿,是有个投资想跟你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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