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结婚了,红姐打断他,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自嘲,回什么头?
    宝绽怔了怔,仍然说:你这么做不对。
    不对?红姐翘起二郎腿,脚上是一双大红的高跟鞋,什么叫对什么叫不对,我像一滩泥似的让小科他们家在脚下踩一辈子,就对了?
    红姐
    宝处!红姐看着他,眼睛里是湿的,我不想这么对付着过,当个穷唱戏的,嫁个没骨头的废物!
    咱们唱戏的,讲究个忠孝节义,宝绽语气平静,但字字铿锵,戏里说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么多年的戏你都白听了?
    眼泪要往下掉,红姐忍着,宝绽觉得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和小科十年,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
    是呀,红姐也问,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能让他妈说出不生儿子房产证上就不写我名字的屁话?
    宝绽愣住了。
    小科在旁边怎么一个屁都不放呢!
    宝绽腾地站起来。
    我过去就是傻,觉得十年,天塌下来我也得跟着他,红姐笑,闪着泪花,才让他们家觉得我万山红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宝绽思来想去,沉声说:你拿小科那些东西,给我,我替你去还。
    我拿他什么了?红姐跟着站起来,哦,那几个金镯子?她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左耳朵,就为那房产证,我和他妈顶了两句,他爸当时就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这只耳朵一个多礼拜没听着声,几个金镯子,行了吧!
    宝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绷着嘴角白了脸。
    宝处,红姐无奈,女人不能太软了,太软,挨欺负。
    宝绽无声地点头。
    我今天来,红姐抹了把泪,微笑,是来退团的。
    宝绽抬眸看着她:不唱了?
    还唱什么,红姐笑得明艳,我怀孕了,四个月,是奉子成婚。
    宝绽先是惊讶,然后微红了脸,像个懵懂的大男孩,红姐走上去,抱住他:跟你和如意洲道个别,她呢喃,也和我的前半辈子道个别。
    宝绽眼角发酸。
    真舍不得,红姐哽咽,戏,还有大家。
    宝绽拍拍她的肩膀:一定把日子过好,满月酒记得叫我。
    必须的,红姐放手,别人我就不见了,太多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宝绽送她出门,在门口碰上了路过的应笑侬,哎怎么让她走了!他嚷嚷,这种人就应该全团开大会
    宝绽瞪他一眼,应笑侬立刻噤声,两个人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走出长长的旧走廊,走出她暗淡的人生,去找光。
    怎么回事?应笑侬问。
    改天再说,宝绽觉得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红姐是他们每个人的未来,千回百转,终须一别,我先回家了。
    哎,我说你门砰地关上,把应笑侬拦在外头。
    宝绽换了衣服,坐232路公交,在世贸中心倒地铁,从13号线终点站出来,长长的一条行车路,他走上去。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照着脸,汗如雨下,他一步也不停,像个负气的傻瓜,如意洲没有钱,人也留不住,他看一眼这条长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瘫了,他水洗过似的躺在沙发上,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掏出手机,通讯录上寥寥的几个人,时阔亭、应笑侬这些,要说在如意洲就说了,还有就是匡正。
    鬼使神差点下那个名字,手机开始拨号,宝绽反应过来,连忙挂断。
    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匡正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才四点,他还在工作,是买卖公司的大生意
    手机突然响,屏幕上显示来电,匡正打回来了,只隔了几秒钟。
    喂,宝绽的声音有些波动,我拨错了。
    我一会儿开会,匡正说,周围很吵,晚上有个大项目,不回去吃了,别等我。
    嗯。宝绽轻声应,心里是失望的,这么大的房子,如果没有一个匡正这样的邻居,真的寂寞。
    你怎么了?匡正问。
    啊?宝绽从沙发上坐起来,强撑着,我没事。
    那头静了片刻,换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你刚才声音不对,到底怎么了?
    没有
    快点,匡正催他,我时间不多。
    我宝绽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个同事,她今天离职,我们那儿效益不好,我可能也挺不了多久。
    匡正明白了,但没拘泥于这件事:你在家吗?
    嗯,刚到家。
    匡正不是话多的人,脑子非常够用,这时候到家,宝绽是两点多离开市内的,在最热的时段走了一个多小时,他需要休息。
    你听我说,匡正放慢语速,一句句条理分明,现在上楼去洗个澡,我马上订一瓶红酒给你送过去,你洗完澡正好下来收,喝半杯,我再发个ASMR链接给你,你上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宝绽迷惑:ASMR是什么?
    类似白噪音之类的,能帮助你放松,睡个好觉,有人来喊匡正了,他匆匆说,走了啊,明早见。
    没等宝绽说话,耳边就响起嘟嘟的忙音,即使这样,宝绽的心也定了,他按匡正说的放下手机,上楼去洗澡。
    匡正挂断电话去主持部门会议,这次的熔合地产出售是上头十分看重的大项目,万融代表卖方参与交易,会有一笔惊人的交易费。
    匡正是项目负责人,这么重要的会议,他还是抽空给宝绽买了红酒发了短信,链接是他常听的ASMR,有静谧的雨声和温柔的海浪。
    会议内容围绕着前期程序的人员分工,包括尽职调查、投资概要之类营销文件的起草和财务建模,匡正干这个干了十年,再大的案子在他手里都举重若轻,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搞定。
    会后是晚饭,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配鲟鱼鱼子酱,还有一小份吉拉多,Clemen按匡正的口味选的,他却不大提得起兴致。
    纯种黑猪用橡树果喂足三十六个月,风干后去骨,后腿肉有粉红色的大理石纹路,味道鲜美,如果搭配高度数的雪莉酒,会有令人惊艳的效果。匡正瞧着面前这盘珍馐,心里想的是却是宝绽的烧豆角,实实在在的下饭。
    这种感觉很奇怪,过去,他以为有钱就能幸福,所以加班熬夜,拼命做项目,这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得到幸福了,就是这份伊比利亚火腿,可他居然不知足,还想要一顿专门做给他的晚饭,和一个能边吃饭边聊天的人。
    老板,高层会。Clemen敲门提醒。
    匡正草草嚼了两片火腿,拿上文件,准备去62层。62层属于投行的高层们,白寅午的办公室和专门会议室就在那儿,这次是要听MA关于熔合地产出售方案的汇报。
    段小钧的桌子在办公区边缘,匡正出门时路过,他人没在,应该是到影印中心取材料去了,桌上倒扣着一本厚厚的《估值方法》,看了一多半,书页上粘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看得出来很用心。
    匡正一掠而过,走进电梯,刚坐了一层,门开了,代善走进来,一身做作的三件套西装,标准的油头,气焰还是那么嚣张。
    匡正知道段小钧的事打不倒他,就像股票市场,今天跌了明天还会涨,代善的职业深深塑造了他的性格。
    电梯门合上,密闭空间,并立的两个人。
    抢我个新人算什么能耐。代善盯着金属门上匡正的投影。
    匡正也从那片投影中盯着他。
    有本事抢我的位子啊。代善笑起来,有食肉动物的凶猛。
    匡正也是吃肉的,代善在资本市场部的破位子他才不稀罕,代善指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悬在半空的执行副总裁。
    那不是你的位子。匡正随时准备亮出犬牙,扑住对手的脖颈。
    哦?代善狡猾地笑,是吗?
    62层到了,他们先后出去,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匡正马上意识到,那家伙是去疏通高层的关系了,无论年纪还是资历,他们都到了一较高下的时候,段小钧只是个序幕。
    第12章
    匡正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远处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唱戏的在溜嗓子,连绵、婉转、高亢,让人想起小时候的老汽水,摇一摇有清澈的气泡,阳光透过去,玻璃瓶投下明亮的光影。
    昨晚他下半夜才到家,一直是浅睡眠,这时候朦朦胧胧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间拢着光的小屋,墙上有烟波致爽几个字,字下是褪了色的旧沙发,上头坐着一个气势拔群的人物,斜披着大氅,眉间有一道窄窄的胭脂红。
    那样一双精彩的眼睛,猛虎似的把他盯住。
    匡正猛然惊醒,窗帘遮挡了清晨的阳光,卧室里灰蒙蒙的,仔细听,并没有什么溜嗓子的声音,只有空调机在嗡嗡地响。
    什么怪梦他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往下一看,Fuck!他下床去洗手间,脱掉内裤扔进洗衣机,啪地打开淋浴开关。
    这感觉可不好,他皱着眉头,肩膀抵在冰凉的墙砖上,淋浴器旁的门铃灯亮起来,闭路屏幕上出现宝绽的脸,电光石火的,匡正狠狠打了个哆嗦。
    喘了一会儿,他按下通话键:来了。
    他没擦头发,用浴巾把下身一围,湿淋淋地下了楼。
    宝绽穿着一条大短裤,露出一截笔直的小腿,像林子里的一片新叶,在晨曦中闪闪发光:早
    他愣了愣,眼前的人只裹着一块布。
    匡正的身材非常正,常年健身的原因,胸肌、腹肌、肱二头肌很是那么回事,湿头发滴着水,水珠打在锁骨上,颤动着滚下来。
    早,匡正看他一双运动鞋,额头上有汗,晨跑去了?
    宝绽其实是去柳林里溜嗓子,不过差不多,他点点头:昨天谢谢你的红酒,我一觉睡到天亮。
    气色不错,匡正侧身让他进来,还想那些烦心事吗?
    宝绽摇头,已经放下了:你这身材,跟杂志上似的。
    男人被夸这个,都有点飘飘然:哥这美色还可以吧。
    宝绽瞟一眼他的胸肌:真不小。
    我雇了三个健身教练,匡正想起上次看到宝绽的身体,不壮硕,但很漂亮,你也不算小。
    宝绽拽了拽自己的T恤:这能看出来什么。
    脱了,我帮你看看。匡正往后拢了把湿头发。
    宝绽没多想,抓着T恤下摆往上掀,常年练功形成的腹肌露出来,不是那种清晰的六块八块,是和西方审美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性感,东方式的含蓄紧绷。
    还是算了,他松开手,两个大男人光着看胸,怪别扭的。
    T恤落下来,像是礼物只掀开了一角,匡正有点扫兴。
    我做了粥,宝绽问,你要不要吃一口?
    匡正挑眉,出来工作十年,连女朋友都没给他做过早饭。
    还有煎鸡蛋,一人两个,宝绽扬了扬下巴,不够可以给你三个。
    匡正没废话:等着,我去换衣服。
    他们去对面,并肩坐在厨房的吧凳上,鸡丝青菜粥,配两碟酱菜,米是匡正喜欢的火候,弹牙有劲儿,鸡蛋煎成糖心,筷子一挑,有金色的蛋黄流出来,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人觉得很幸福。
    匡正吮一口筷子尖,拍着宝绽的肩膀:将来谁嫁给你,谁走运。
    宝绽轻笑:吃你的吧。
    吃过饭,匡正载着宝绽进市内,还是在友爱路把他放下,看着他上了公交站台,才加速离开。
    到公司九点多,昨天熬了个大夜,今早连Clemen都没到,只有段小钧一个人拿着吸尘器在清理地毯。
    后勤阿姨呢?匡正走过去,你是分析师,公司一个月给你开两万块不是让你扫地的。
    那是让我复印资料的?段小钧头也不抬,语气很轻,但一针见血。
    匡正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被人顶了,盯着他,发现他穿的还是之前那套黑西装: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把西装换了吗?
    我为什么要换,说着,段小钧抬起头,西装是新买的,没脏也没破,就因为你一句话,我扔了?
    匡正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万融投行部没有一个你这么穿的,这就是超市卖场几百块的打折货,他说这些不是想刁难他,在你不能独立做业务,没有话语权的时候,在这栋楼、在所有人眼里,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
    段小钧直视着他,一张斯文脸,毫不示弱: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我是什么,他们迟早会知道。
    匡正让他气乐了,这种人不是傻,是骨子里极端地自信,自信到穿着一身破烂都不觉得低人一等:佩服,坚持做你自己吧,新人。
    他转身去办公室,段小钧盯了他一阵,接着吸地毯。
    十点钟,员工们陆陆续续到了,匡正扫完手头的几份文件,大致了解一下全球主要市场的行情,安排好今天的工作计划,拿着杯出来。
    工作开始前的办公区非常热闹,经理们聚在一起比较领带的颜色,分析师们激烈地争论某个估值倍数,只有段小钧,捧着一个大托盘,经过每一张桌子,去收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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