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锦衣卫大多是富贵子弟,有本事的人虽然有,但更多只是在锦衣卫中混个一官半职罢了。能入大汉将军是莫大的荣耀,是大多数进入锦衣卫的人最终极的奋斗目标。但是大汉将军的选拔标准实在太严格了,大部分人都会落选。进入南北镇抚司则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进入镇抚司也代表了你当真是有本事的人,对于还有些建功立业之心的男儿汉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追求。何况在民间,镇抚司的存在已然被传得神乎其神,声望或者说震慑力比宫中的大汉将军可要高多了。而对渴望查明真相而报仇的孟旷来说,入镇抚司才是她的终极目标,如此她才能接触到更多的秘辛。
    拥有一个老锦衣卫父亲和一个经历过新兵营训练全过程的大哥的好处就是孟旷早就熟知了新兵营中的大部分明规暗矩,但也仅此而已了。接下来的所有困难,都需要她自己去克服。带她走后门加入锦衣卫的刘教头是新兵营的骑射教头,而且只负责训练中期大校合格后的顶尖骑射高手,并不负责最开始加入的新兵训练,能照顾到她的地方有限。
    孟旷背着包袱、携着武器,刚踏进新兵营的大门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守门的营兵虽然看了她的新兵身份牌,也看到了牌子上描述的口哑失声,却仍然不愿放她进去,理由是要她必须将脸上的黑巾摘下,露出全貌。
    孟旷打着手势努力与他沟通,却没有结果。眼看着再这般僵持下去可能会生出意想不到的祸端,孟旷只能退了一步,摘下了面上的黑巾。那营兵望着她的面庞一瞬呆愣住,孟旷心惊胆战,以为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忙不迭地再将黑巾蒙住脸。却没想到那营兵讪讪地将新兵身份牌还给了她,放她进了营。
    孟旷离去前听到那营兵对身边的伙伴戏谑地道:呵,又是个走后门来的,这年头锦衣卫连残疾的人都收了,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唉,我跟你们说,这新兵蛋子怪不得要蒙面,长得也忒俊了,跟个娘们似的。啧啧啧,不知道他本事如何,如果弱了,那就惨了,这营里好龙阳的可不少,要被欺负死,呵呵呵他恐怕以为孟旷口哑也耳聋,根本就没避讳压低声音。
    孟旷面色白了白,尽量不去想得更深。她紧了紧身后的包袱,握紧了螣刀。不远处有一个教头模样的军官正站在营地校场边缘的旗台之上,孟旷已经看到不少背着行李包袱的新兵去他那里集合了,于是加紧了脚步也走了过去。
    孟旷抵达后混在人群里,大家都闲散地站着。孟旷心知最好先列队为上,否则等会儿就要被教头整了。奈何她本就不能发声,更不愿出头提醒去引起别人注意,干脆便随大流了。她知晓本次录入的新兵约有三百人左右,粗略数了一下,这会儿校场上已经有三十来人了,还差了不少。果不其然,后方陆陆续续有新兵来报道,也都随着引导来到校场集合。人越来越多,校场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营口了望台之上的漏壶标定了午正时分,传讯兵敲响了鼓声,规定的报到最后时刻已到,营门关闭,迟到者视为自动放弃。
    旗台之上始终背负双手立着,不动如山的教头终于动了。他人高马大,脸黑如阎罗,面色万分吓人,只见他解开腰间挂着的长鞭,散开抬臂抽击,啪!,鞭声惊雷般乍响,吓得台下不少人一阵悚然。
    新兵所有人听令!丢下行李,十人一排,由高到低,列队!我数十声,十!九!八!七!三!二!一!教头操着粗豪的嗓音吼道。
    这命令下得极其突兀,台下众人或愕然不知所措,或慌里慌张不知该如何列队,或懒懒散散不愿挪动,或抱怨其他人站得不对孟旷无奈地站在人群里,她当然很愿意以最快的速度列队完毕,可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军队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她知道,这次惩罚是吃定了,大哥告诉过她,没有一届新兵能逃过刚入营时的下马威。
    规定的十声已经喊完,队伍仍然没能列完,教官倒是不着急,也不催,就默默站在台上盯着他们,嘴巴还在动,应当是在数数。
    待到他们终于差不多列队完毕了,那教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一步,拿着新兵花名册开始点名。待到点名完毕,应到三百人,实到二百九十八人,有两人不知因何故没来,他们错失了入锦衣卫的机会,被副官一笔勾去。
    副官退下,教头面无表情地大声道:
    新兵全员听令!以什为单位,围校场跑六十圈!跑完后再回来列队训话!
    全员呆住,孟旷暗自翻白眼,心道:这六十圈就是六十声啊,是方才你们这群臭小子花费的列队时间啊。
    抬头兵,回应呢?!教头凶狠地瞪着第一排的抬头兵吼道。那个高高瘦瘦的抬头兵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喏!,随即忙率先领着队伍往校场边缘跑去。众人不明所以,但刚入营中一时间还摸不清状况,也不敢立刻就反抗,只得顺从着跟上了队伍。
    孟旷无奈地跟着队伍奔跑起来,望向头顶苍蓝的天空,她知道她的军人生涯从此刻已经正式开始了。
    第91章 【旧事孟旷篇】阿爷已故
    孟旷对奔跑并不陌生,实际上打小她就不好好走路,能跑她都不会好好走。好动的性格使得她一刻也闲不下来。后来习武,每日负重奔跑就成了她锻炼基础体能的必修项目。直到此刻她的手脚之上都还绑缚着布条裹着的铁片,奔跑起来与那些男兵们的速度也无任何差异。
    当然,本身前头领队的排头兵就不曾放开步子快跑,估计是对六十圈这个数字感到绝望,他很明智地选择了保存体力的奔跑方式。只是这个速度虽然头几圈跑下来,大多数身体健康的男子都没有多大问题,但从差不多第十圈开始,就逐渐能看出个人的体能差距了。这校场长约一百二十步,宽约九十步,跑一圈下来就是跑了四百四十步,跑了十圈,就差不多相当于跑了八、九里路,确实已然对成年男子的体力产生了考验。
    逐渐的开始有人掉队,被后方的人超越,几个身体素质强健的人也开始领跑。孟旷游刃有余,而且她还戴着阻滞呼吸的黑巾,佩戴着负重,却仍然步履稳健、呼吸平稳。她本完全可以在前头领跑,但她不愿出头引人瞩目,故而一直控制着速度,始终跑在队伍的中段。新兵营期间她的目标就是安然无虞地度过,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而尽量降低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到了第二十圈时,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已然面现痛苦喘息的神色,步履也越来越沉重,整体速度都在减缓。孟旷此时身子已然跑热,开始发汗,但仍然气息平稳,步频丝毫不降。
    教头就站在场边,每次路过他身侧,他都会大声报一下圈数。孟旷知道他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体能状况,这一次罚跑不仅仅是下马威,更像是一次刚入营时的摸底测试。教头能够根据这一次罚跑判断出新兵中的强者和弱者,把握整体状况。
    四十圈时,已进入步履维艰的状态,很多人已经跑不动了。时辰恰好是近午,很多人压根都还没吃午食,肚子饿得咕咕叫,根本就没力气跑步。不过孟旷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来的路上啃了一点干粮,喝了清水,此时稍有些饥饿,但还足够支撑她的消耗。
    五十圈时,校场边缘很多人已经在走了,根本跑不动,更有甚者瘫倒在地,累得动弹不得。孟旷仍然在跑,但她跑得很慢,浑身汗出如浆。她能感受到内甲被汗水打湿,湿热之气闷在身上散发不出,这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此时她仍然位于队伍的中段,只是这个中段是指还在跑的十人队伍中。此时的先头领跑团已经将大多数人反套了很多圈了。
    进入五十九圈时,还在坚持的人减到了七人,孟旷刻意落在了第七位,但她仍然在跑。她不停下是因为她知道停下的人后期都会经受加倍的训练。
    六十圈结束,孟旷维持在第七位结束了跑圈,回到了校场边集合。她其实也没有试过一口气跑这么长时间,她估摸着距离可能相当于跑了五十里路了。她腰部已然全麻木了,肩背双臂也酸疼无比,凭着意志力撑过了最难熬的点之后,她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并不属于自己一般,飘飘然地在往前交替奔跑。她趁着大多数人还在场中跑圈的时间间隙,开始拉伸身躯,她知道过度运动之后拉拉筋能更舒服一点。她强韧的身躯可以轻松地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拉伸动作,而她身边一个高大强壮、皮肤黝黑、五官英武端正的士兵瞧见她拉身体,也跟着一起拉筋。孟旷注意到了他,他跑在她前面,第五位。这人见孟旷望了他一眼,于是自来熟地凑过来套近乎,问道:
    兄弟,你是打小习武罢,很强。
    孟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士兵瞧她态度有些冷淡,一时之间有些讪然。不过随即就又问道:
    你为啥一直蒙着面,多热啊。
    孟旷点了点自己的下颚,做了个骨骼脱节的示意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那士兵一开始不大理解,孟旷在脚底的沙地上辅助着写了几个词,那士兵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
    呀,这可真是可惜。但你很强啊,比大多数人都强。我叫汪永安,永久的永,平安的安。我家世代习武从军,我爹是锦衣卫里的千户。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孟旷在地上写道:孟旷。随即飞快地用脚底将字抹去。汪永安刚要与她继续说话,她却立刻站起身来,立定站好,也不再理会汪永安了。汪永安一瞧,远处教头正朝他们这里走来。他看了孟旷一眼,暗道一句莫非这个孟旷也是个懂规矩的,怕不是和他一样,家里父兄长辈都是锦衣卫,混过新兵营。他笑了笑,庆幸自己找到了同类,便也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站好。
    孟旷等人结束跑圈后约莫一刻钟,剩余的人才陆陆续续地结束了跑圈,其实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就没跑完六十圈,但教头提前回来了。面对最先跑完的七个人,他也不多说甚么,直接找了一个副官,要副官领着他们去吃饭,随即安顿入营房休整。而还没跑完的人,则必须要跑满六十圈,跑完后还没饭吃,全部都得留下来听训话。
    孟旷在饭堂内吃饭时,就能听到外面教头的吼声断断续续传来,诸如:
    你们真像一堆懒得生蛆的烂肉,我带过的所有新兵你们是最差的一批!
    五十里都跑不下来,三百里负重急行军你们就等死吧!
    来军营做什么的?不是让你们来当大老爷的!
    不要以为你们还是家里的命根子,在这里你们就只是一个兵,家世背景都是放屁,给老子挺过新兵营你他妈才算是个男人,不然都是没卵蛋的!
    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你们给老子记住三条铁律,听令,听令,还是听令!老子下的所有命令都要给我回答出声,大声回答!
    之后便是声嘶力竭的嘶吼,被折腾得半死的新兵们还必须要完全做到教头回应的标准,直到声响震天,让他满意为止。其间有一个刺头兵忍不住教头的辱骂,出言对抗,结果孟旷就听见了鞭子抽打的声响。彼时她恰好已经吃完饭,正出了饭堂,立在门口,便能瞧见远处校场上一个士兵当着两百多人的面被教头用鞭子抽击在地,已经被打得服里服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敢反抗?记住!你们之后要倒背如流的十七条军规五十四斩第四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们要反抗就要做好必死的准备。我只给一次机会,鞭子伺候你们就该庆幸了,再二便是违抗军规,斩立决!
    新兵们噤若寒蝉,目不斜视,立在原地如僵木,纹丝不敢动弹。
    啧啧啧,不愧是黑阎罗。身后响起了汪永安的声音,孟旷回头,便见汪永安望着远处的教头道:
    那黑脸教头,叫做褚仲权,绰号黑阎罗,新兵营里最恐怖的存在。他可是真的心黑手狠,据说每年都有新兵折在他手里,其中不乏一些很有家世背景的富贵子弟。但他却仍然稳坐泰山。这家伙的亲哥哥叫褚一道,在管狱所任职,最近刚升了千户,主掌管狱所,绰号鬼钩子,是十三太保之一,惹不起的人物。
    孟旷蒙在黑巾下的双唇微微抿起,她倒觉得这教头如此严苛恐怖是件好事。父亲曾和她说过,在军中学的只是两件事,杀人技与保命技。训练越是严苛,未来战场上就越是管用,能从百战中存活下来的好兵,都有着一身千锤百炼出来的本领。
    汪永安见她也不表态,无甚反应,一时有些自觉无趣。他此时已然察觉到身边这个哑巴同袍是个性格有些冷淡的家伙,只是莫名其妙的,他还是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吸引他靠近。
    孟旷没有再继续观摩黑阎罗是如何折磨新兵们的,转而随着方才副官给出的指引,往她自己的营房而去。由于新兵营长期驻扎在此地,故营房都是泥瓦修建的房子,一排一排整齐排列起来,放眼望去有九排营房,就位于营地的西北角。每一排房都是八开间,每间屋内住八个士兵,不论身份背景,一律待遇如此。据说最后一排是教头们的住处,教头们的待遇就要好多了,两人一间房。
    孟旷的营房在南起第三排的东三间,入屋就嗅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她知道那是七八个男子混居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密闭空间中而形成的体味,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没想到竟然能如此熏人。更为令人吃惊的是屋内的床铺全是空的,尚未有人入住,也就是说这臭味是成年累月积攒下来无法消散的,简直可怕。
    她紧蹙着眉头跨入了屋内,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号牌,这号牌代表着她现在的身份,上面有她的姓名,外貌特征,编号,所属番号。她的编号是十三,循着床边挂着的号牌她找到了自己的床铺。实际上这屋里的床铺就是一溜贴墙砌起来的大炕,冬日里底下也可烧火取暖。炕上竖有一排排的支架,垂挂下帐幕,每一个床铺之间就用帐幕和竹帘区隔而开,形成相对狭小却能维护隐私的空间。最里面竟然还放置有一张案几,一盏油灯,可供兵士书写信件或读书用,竟有些像是二哥和她提过的科场号房。
    孟旷的床铺就在最靠内的位置,挨着窗户,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走后门安排的结果,但是很合她心意。不愧是皇室亲军锦衣卫的新兵营,这条件比她预期的要好,稍稍令她安慰了一点,至少她还是有空间可以维护隐私的。
    在炕铺对面,是一排八个大柜子,可供士兵存放物品,八个柜子的左侧整齐地摆放着洗漱架,其上用以摆放木盆、布巾等洗漱用品。柜子右侧的还贴墙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孟旷打开看了一下,那里面是空的。
    就在此时,有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那里面是用来存放甲胄和兵器的,明天我们才能领到。
    孟旷一扭头,就看到汪永安走了进来。他摇了摇手里的号牌,指了指与孟旷隔了一个床铺的位置,意思是那就是他的床铺。
    孟旷有些无语,暗道这家伙可真是阴魂不散。汪永安却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的不悦,走进来后自顾自地放下包袱,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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