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拿过软枕,裹了毯子垫在云琅身后,免得压住背后缚着的双手:我却不必顾忌,故而比你占了便宜。
    云琅动了动手腕,感觉着布条下头还严严实实垫了一层的柔软裘皮,心说这可真是太没顾忌了,捉兔子只怕都比萧小王爷下手狠了十倍。
    他挪了挪,索性换了个舒舒坦坦的姿势,面上仍撑着嘴硬:知道占便宜,还不放开我,你我重新公平一战?
    萧朔淡声道:你我之间,连命都在一处,何须公平。
    云琅莫名瞪圆了眼睛,既觉得萧小王爷好不讲理,却又被这话里全无掩饰的偏袒亲近戳得反驳不出,一时竟说不出回话:我
    你要吃雕花蜜煎,金桔嫩笋的。萧朔道,金桔要今年十月的,用盐梅卤,红浆里要浸腊梅金桂提香。雕成花球,还要拿蜂蜜渍过的嫩笋雕出来嫩叶。笋要冬笋,三日内新采的
    打住。云琅刚训完萧小王爷,被他赧得面红耳赤,我当年原来这么烦人吗?
    你自小跟着先皇后用膳,先皇后又宠你,但凡有好的,第一个叫你来尝。
    萧朔道:这些门道你并不清楚。只是若不这么做,你就嫌味不对,平白污我手艺不好。
    云琅错愕半晌,坐起来看着他:我当初不过是挑了挑,说你做得不如醉仙楼的大师傅,你就记仇到了现在?
    你这是还去醉仙楼,把人家的秘传菜谱都给抢来了吗?
    云琅有些费解:你这些年是不是光拿本子记,日日翻扯我当初都干过些什么了?
    我若不记。萧朔轻声道,如何熬得到现在。
    云琅一时不查,又被萧小王爷一句话戳穿了心肺,胸口跟着扯了扯,没说出话。
    这话也是故意说来叫你心疼的,免得你记恨我绑你,半夜又将我捆上。
    萧朔去吩咐了,叫厨下按着云小侯爷的口味准备:你方才盘算的,其实还不够。
    云琅还在想萧朔那句话,勉强回神,抬了头:怎么不够?
    你我一块儿吃,放在话本里,都只是前三回的手段。
    萧朔已看过不少上册:我已整理过了,还有要我亲手喂你的,要我含在口中,要你上来自己吃的,要你先吃了,我再从你那里尝
    小王爷。云琅盘膝坐着,神思恍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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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朔看他半晌,起身接了下人送来的点心甜酿,不叫人在屋外伺候,合严了门:我若不知道,为何要将你绑上?
    云琅:
    云琅干咽了下,不着痕迹往后挪:我当初的确告诉过你,练要动手的东西,不能光是将诀窍死记硬背,还要勤加实践。
    萧朔:自那之后,我日日谨记。
    云琅悔之不及:但我那时说的,是你那一箭射飞了端王叔帽子的暴雨梨花箭术,还有你一枪扎穿了端王叔袖子的乱披风枪法
    萧朔点了点头:这些也都在练。
    云琅当机立断,将手从布条里转瞬脱出来,扒开书就往窗外跑:老主簿!劳您带人过来!我有急
    话音未尽,已被重新合上的窗户彻底掩了个结实。
    如今形势不比以往,老主簿正按照云琅白日里给的布防图,带着玄铁卫重新布置王府防卫。
    走到花园处,恰好隐约听见了随风吹来的缥缈喊声。
    玄铁卫不曾见过云琅这般语气,有些紧张:可是云小侯爷有什么危险?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老主簿心中高兴,乐呵呵摆了摆手,云小侯爷正同王爷在榻上打架。
    玄铁卫愕然瞪圆了眼睛:这要帮哪一边?我等
    帮什么?这是王爷和小侯爷自己的事。
    老主簿恨铁不成钢,指了下窗户上映着的隐约人影:王爷刚要了吃的,一会儿便会亲自喂小侯爷。等小侯爷含着一口咽了,便不给下一口,等着小侯爷自己来要。
    玄铁卫听得悬着心:小侯爷若是要了呢?
    若是真想要吃,就自己来想办法。老主簿笑呵呵道,等小侯爷想出来了办法,王爷便会制住小侯爷,叫他不能乱动,去尝小侯爷吃的可有什么不同风味
    玄铁卫听得越发紧张,悬着心压低声音:然后呢?王爷还会怎么做?
    老主簿笑吟吟:然后
    话音未落,书房里已叮咣响了一通。一道矫健白影踩着窗棂,拖着根不知是做什么的布条,掠过假山,转眼没了踪影。
    这之后隔了片刻,才又有一道身影在屋内榻下站起身,自窗沿翻出书房,四处望了一圈。
    老主簿:
    然后。
    老主簿举目张望了一阵,有些惋惜,叹了口气:王爷就要叫我们过去,满王府找云小侯爷。把人哄回来,自己去偏殿,睡这明了心迹后的第一个晚上了。
    第五十四章
    表明心迹的第一日, 琰王带着玄铁卫在府内找了半宿,终于在王府围墙上寻到了云少将军。
    琰王不假于人,亲手将少将军哄下来, 送回了书房。
    次日一早, 琰王自偏殿起身,用了半份金桔嫩笋的雕花蜜煎、半碗甘豆汤,半盘子的熟笋肉淘面。洗漱收拾妥当,读了一刻的书,被圣上亲派来的传旨太监恭恭敬敬请进了宫。
    听公公的口风, 应当是要同王爷提殿前司辖制的事。
    老主簿怕云小侯爷担心,特意过来报信:您料的真准,当真是王爷好好睡了一觉、好好吃了顿饭,这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大印就掉下来了。
    云琅坐在墙角, 捧着茶杯:我知道。
    老主簿细心道:与戎狄割地的事, 说是如今尚且没能明朗, 但皇上已经有意搁置了。按您和王爷的布置, 年后大抵就有回音。
    云琅抿着茶, 叹了口气:这样。
    老主簿:别的应当也没什么, 王爷说了, 事妥了便回来。
    云琅心事重重:好
    老主簿有些担忧:您可是还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倒谈不上。云琅看着围着窗户忙忙碌碌的玄铁卫, 心情有些复杂,举起了个桌上散放着的木制零件, 您能告诉我, 这是什么吗?
    这个?老主簿仔细看了看, 您常翻窗子,可能不曾留意过,这个通常装在窗户上, 叫插销
    云琅:
    云琅:我知道,我还知道窗户上开的那个叫插孔。
    老主簿怔了下:那您
    云琅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桌上还有一模一样的十三个?!
    不用挡,我看得见!
    一大早玄铁卫就带着钉锤木锉来了书房,云琅看了一早上:他们已经往窗户上装了十七个了!我一个一个数的!
    老主簿咳了一声,讪讪又挡了下:您不用管这个
    萧小王爷不是亲口说了,无论到什么时候,永远给我留一扇窗子吗?!
    云琅拍案而起:还说府上所有窗子的插销都拆了,就只为了有天我能回来,来去自由!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云琅切齿,干什么一个窗户上装三十个插销?我又不会跑!我
    老主簿昨晚还帮忙扶了梯子,挡着玄铁卫,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云琅张着嘴:
    云琅咬牙撂了茶杯:我又不会跑远!
    是是。老主簿心说若非您已跑远到了围墙,王爷也不会不得已行此下策,有备无患,您惦着王爷,如何还会再走?是咱们王爷关心则乱,太过紧张了。
    云琅被人点破,闷闷不乐坐回去,顺走了两个还没装上的插销。
    老主簿看着这两位小主人长大,很是熟练,当即又拿了一箱子过来:小侯爷收好了,等王爷回府,便拿这个砸王爷出气。
    云琅平了平气,坐正了推开:这倒不用,我们两个都早不是三岁稚子
    老主簿抱着插销箱子,义愤填膺:在榻下撒一地,王爷想上床,就自己踩着走回来。
    云琅手一顿,有点迟疑:不必
    老主簿放下箱子,一拍桌案:塞到被子下头,硌得王爷睡不着觉!
    云琅实在忍不住,咳了一声,过来抱起装插销的小箱子,找了一圈,扒拉着藏在了床头的锦盒里。
    老主簿看着云小侯爷烟消云散的郁气,压了压嘴角,飞快给玄铁卫打手势,趁机往窗户上牢牢装好了最后几个插销。
    宫中,文德殿。
    萧朔坐在殿外,脊间莫名凉了下,低低打了个喷嚏。
    王爷可是着凉了?
    常纪守在边上,关切道:这几天是最冷的时候,要格外当心些,熬过去就好过得多了。
    萧朔身体并没什么问题,垂了眸:无事。
    常纪看了一眼殿内:皇上正同外臣说话,实在推不开,并非有意晾着您,等说完了,自然就请您进去了。
    昨天情形那般凶险,幸而勉强含混了过去,却也未必就能高枕无忧。
    常纪担心萧朔再与皇上起什么争执,犹豫了下,还是低声劝道:如今皇上既然有意,您也不妨顺势而为,免得让有些人
    常将军慎言。萧朔打断他,将军照应,本王心领。
    常纪怔了下,不及开口,殿外已响起了侍卫司都指挥使高继勋请见的通报声。
    常纪一身冷汗,立时闭牢了嘴。
    高继勋脸色阴沉,不管内侍太监仓促阻拦,进了殿便径直要往内殿里闯。
    常纪奉命守在门口,忙过去拦:高大人,圣上正见外臣,不便相见
    什么外臣?高继勋沉声道,昨日皇上怎么说的!如何今日又忽然变了卦?!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子,这些年分明都空悬无人,我与太师府举荐几次,说是太过要紧,也没一个允下来的!
    高大人!常纪低喝了一声,咬了咬牙,琰王就在此处,大人说话多少看些分寸。
    高继勋神色格外倨傲,扫了一眼旁侧静坐着的萧朔:原来琰王在这儿,本将军竟没看见失礼了。
    高继勋语气不屑:多说一句,琰王若要节制殿前司,只怕如今这点本事
    高大人好胆色。萧朔淡声道,当初琰王府搅乱法场,侍卫司无一人敢阻,高大人噤若寒蝉。想来也是因为本王派的人太不起眼了,高大人竟没看见。
    高继勋被他反诘,一阵恼怒:住口!
    高继勋咬了咬牙关,打量他一圈,慢慢压了火气,冷笑道:你莫非还以为,自己能如过去一般,仗着圣上撑腰有恃无恐么?若有一日圣眷衰迟,恐怕你
    萧朔抬眸:恐怕如何?
    高继勋神色讥讽,扫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回身朝常纪道:我得了些消息,是集贤阁杨阁老那边的事,急着要见皇上。
    的确不行。常纪摇摇头,皇上如今当真见着人,纵然要召见,也要有先来后到
    放肆!高继勋沉声呵斥,我来是有正事!皇上说了,但凡那边的消息,一律不可耽搁,你一个金吾卫将军也敢做主拦人?
    非是末将擅自做主。
    常纪拦在门口,静了片刻才又道:此时里头坐着的人,正就行刺一事给皇上个交代大人想好了要进去么?
    高继勋愕然抬头,脸色变了变。
    常纪看他一眼,转身回去,合了外殿的门。
    慢着。高继勋一把扯了常纪,皱紧了眉,怎么会他不是从不入京的吗?皇上又未下诏,如何
    常纪摇了摇头:我只奉命护卫皇上,其余的事纵然知道,也一概不明就里。高大人找我商量,还不若去找太师。
    况且。常纪被他拽着,看了一眼,低声道,琰王就在此处,您若不知忌讳,自可嚷得再大声些
    高继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紧牙关,退开几步松了手。
    正僵持时,内殿终于开了门,内侍躬身走了出来。
    公公!高继勋眼睛一亮,快步过去,皇上可见完人了?我有要事,急着面见皇上。
    方才见的来客,已由金吾卫护送着,由侧厢送走了
    内侍行了个礼,不急不慢道:皇上要见琰王,请琰王即刻进去。
    高继勋愣了下,有些错愕:可是
    高大人。内侍道,皇上命您好好想想,若有一日、圣眷衰迟是什么意思。
    高继勋立在原地,他不曾想到这一句竟也能立时传在皇上耳中,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一时几乎满背冷汗,半句话也再说不出。
    内侍不再多说,客客气气将萧朔请进了内殿。
    萧朔起身,随着内侍进了内殿。入眼清净,已早不见了那位外臣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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