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头车又是谁做的。云琅探出头,往下看了看,萧错吗?
    怎么会?老主簿微讶,虽说的确请教了景王,这都是王爷自己做的当年书房里那个沙盘,也全是王爷自己一点点做的啊。
    云琅皱了下眉,单手一撑,人已轻巧掠在了地上。
    老主簿叫他吓了一跳,一边忙叫人盖严了那一盒子的木头玩具,一面急着要了领披风捧过来:您如今尚在养身子,还是仔细些
    话虽这么说,云琅如今见着,却分明已比刚来王府时的情形好出了太多。
    梁太医盯得严,每天喝药、日日行针。蔡老太傅虽不曾再来,那些稀有难得的药材、各色医家妙手不肯轻示于人的方子,都如当年一般,被陆续送进了府。
    老主簿虚扶了下,看着云小侯爷随手拎了披风抖开系上,都止不住跟着欣慰:好好,您再多养一养,就能跟王爷在榻上打架了
    打架就打架,去榻上干什么。云琅没工夫细想,挥了下手不叫人跟着,进了书房,您帮我望个风。
    老主簿过去没少替他望风,几乎已成了惯性,当即熟练挥退了侍从,虚掩了门,立在门口。
    屋里没什么动静,老主簿守了一阵,忍不住好奇地向里望了望。
    云琅在屋内反复走了几次,找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地砖,蹲下来敲了敲,翻出匕首插在砖缝里,来回撬了几次。
    老主簿看得诧异,不敢出声,悄悄瞪圆了眼睛。
    云琅撬松了四周边缝,摸索着试了试,将匕首抛在一旁,又摸出了两个形状奇异的薄铜片。
    地砖已经松动,云琅将铜片沿着缝隙顺进去,来回晃了几次,卡着向上一用力,便将那一整块石头提了出来。
    老主簿帮忙望风,眼睁睁看着云琅熟练地拆书房,一时不知该不该劝:小侯爷
    云琅伸手摸索了几次,拿出来了个锦盒。
    老主簿愕然:您几时藏在这儿的?!
    云琅松了口气,径自坐在地上,拍了拍盒子上积的灰尘,放在了地上。
    这处地砖底下是何时挖开的,他自己其实都记不大清了。
    少时小云琅到处乱跑,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有天迷了路,阴差阳错看见了端王叔藏宝贝的地下密室。
    端王府从不将他当外头的孩子,半点儿也没避讳,还把小云琅扔进去,让他自己翻捡了大半日。
    小云琅对珍宝没什么兴致,挑了把最好看的匕首。他总在书里见暗格密室,觉得有趣,心心念念了好几日,也想要个自己的藏宝库。
    王妃惯着他,笑吟吟叫了人来,跟着云小侯爷一本正经在府里踏勘了三圈。
    云琅忆及往事,也觉得自己太淘,干咳一声:王妃说了,既然是密室,就得挖在最安心的地方。
    老主簿看着地砖:所以您干脆就把王爷的书房挖开了吗?
    先王和王妃素来惯着云琅,老主簿其实清楚,可也没成想惯到了这个地步。
    王爷竟还全然不知道。
    老主簿百思不得其解:先王和王妃是怎么把这件事瞒住的?
    云琅亡羊补牢,把那块石头盖回去,轻轻拍了拍土:他那时在宫里念书,不是日日都能回府挖个放盒子的大小,也用不了一天工夫。
    当初在王府,小云琅也只是爱凑热闹,见了什么都觉得好玩有趣,并不是真非得要了不可。挖了个几寸见方的小藏宝库,埋进去了个锦盒,已知足得高兴了好一阵子。
    原本这东西打开并没这么麻烦,王妃给他做了个机关,就藏在书房的珍宝架上。是个格外不起眼的花瓶,一转一拧,就能打开了。
    小云琅搜刮来的好东西,不舍得玩、怕人惦记,金贵着生怕碰坏了的,全藏在了这小密室的锦盒里头。
    老主簿懂了:后来,王爷以为您走了,竟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叫我们从里到外反复翻了三遍书房,还拆了珍宝架。
    几番折腾。老主簿一时百味杂陈,这花瓶的机关就不好用了。
    云琅点点头,轻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
    老主簿心有余悸:此事您切不可告诉王爷
    告诉他干什么,让他来找我在榻上打架?
    云琅打开锦盒,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个木制的小玩具,擦干净递过去:您看一眼,这也是萧朔自己做的吗?
    如何不是?!老主簿万万不曾想到这东西云琅竟还留着,瞪圆了眼睛,王爷对您说是景王做的?
    云琅将木头拿回来,摸了摸嵌得还不很对称的红宝石:他说找萧错帮我做了这些,时间仓促做得不好,若是不喜欢,便去找萧错算账。
    景王萧错是先帝幼子,按辈分比两人大一辈,按年纪却只大了云琅不过五岁,从小便不幸被扔在了皇孙堆里。
    萧错整日被差不了几岁的一群侄儿按在榻上揍,从来没听见过一声叔叔。大抵是揍得太多了,硬生生揍没了心气,对文韬武略都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声色犬马,唯独醉心木工,立志要与公输班比肩。
    手艺差得太过悬殊,云琅当时其实便不很信,只是无论如何套萧朔的话,都没能套出来。
    我还想,会不会是他太缺人夸奖,需要些自信。
    云琅摩挲着手里的温润木质:还追着他夸了三天,这猫当真做得很好。
    老主簿讷讷:可这是只兔子啊。
    云琅:
    老主簿:
    老主簿看了看神色错愕的云小侯爷,又看了看云琅手中的木雕,终于大致弄清了王爷死不肯承认的原因。
    老主簿从一开始就知道始末,先入为主,觉得王爷雕得其实也有几分相似:当真看不出来是兔子?
    您这么一说。云琅托着木雕,心情有些复杂,倒也有些神韵。
    可不是。老主簿松了口气,只是耳朵短了些,尾巴长了些。
    云琅点了点头:是。
    后腿雕得稍许消瘦了,不如寻常兔子那般肥硕有力。
    老主簿:又因为太急着给您,没来得及漆成白色。
    云琅:是。
    老主簿说不下去了,双手捧着王爷雕的小木头猫,恭恭敬敬放回了锦盒里。
    云琅看着老主簿仔仔细细盖上锦盒,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头。
    那时的事,云琅其实印象已不深,只隐约记得萧朔急匆匆将自己拉进书房,却又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说。
    他那时心比现在还大,没能问出来,又忽然见了一屋子的木头沙盘,兴奋得什么都忘了,当即沉迷进去了整整三天。
    期间又有些什么事,就都印象不深了,只记得王妃似乎来过,同他说了几句话。
    王妃走后,萧朔便通红着眼睛,摇摇欲坠一步三晃地走过来,将这木头做的小猫递到了他面前。
    我接过来,他一头就倒了。
    云琅对这件事倒格外印象深刻,说起时仍觉余悸:我被吓了个半死,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能治的绝症,最后的愿望是弄个沙盘看我玩三天。
    老主簿不知该怎么明示,斟酌着劝:您还是多看些正常的话本,不要总是看这种
    云琅干咳一声,摸摸鼻子:总之,医官来看了,说不过是几日不曾阖眼、心神消耗过甚。我不放心,就又陪了他一天一宿。
    老主簿心说才不是,那是因为小王爷纵然昏睡过去,也死死拽住了您的手腕,您不舍得剁手,又狠不下心把我们小王爷的手指头掰断。
    这等话自然是不能讲的,老主簿听着,点头附和:是。
    再醒过来,我夸了一句这木猫雕得灵动,他就死不承认了。
    云琅轻叹:后来我才知道,那几日正好替我选媳妇,偏偏到处都找不到我
    老主簿尚在走神,听见这一句,心头倏地一紧,霍然抬头。
    云琅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是老主簿干咽了下,讷讷,您,您知道给您议亲的事?
    云琅失笑:给我议亲,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老主簿心下发虚,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心事重重低了头。
    前人不是都说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云琅道:我觉得说得很好,故而先皇后同我提时,便尽数给辞了。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形,笑了笑:听说好几家在抢我,打了好些日子。虔国公的孙女
    云琅蹙了下眉,话头忽而顿了下,没再继续说。
    老主簿有些不安:您
    虔国公是不是来京城了?
    云琅收了眼底轻松神色,静坐了片刻,抬了头:来几日了,为何没人告诉我?
    老主簿奉命瞒着云小侯爷,半点没想明白怎么竟凭空联系到了此处的,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此事
    云琅神色微沉了沉,敛了衣摆起身,走到窗前。
    虔国公是王妃的生父,论亲缘,是萧朔的嫡亲外祖。
    若没有他梗在当中,两家如今是最该彼此支持、走动亲近的。虔国公是三朝老臣,开府仪同三司,若有国公府为后盾,萧朔这些年也不必独自苦撑王府。
    自然会有长辈看顾、有本家扶持。
    他要见虔国公,是为了朝会。
    云琅这一会儿已理清了思绪,缓声道:虔国公也曾执掌禁军,又是先帝倚重的老臣,虽然如今致仕了,在朝中说话也仍有些分量。
    若是能得了虔国公出面支持,哪怕只有小半朝臣附议,议和的事也要先压下来。
    云琅低声道:只要能拖到戎狄那几个部落打起来,不攻自乱,便没工夫再来折腾我们了。
    老主簿理在他身后,翻来覆去将自己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仍没能想明白是哪句露了馅。
    云琅却已不用他多说,掸了掸衣摆灰尘:备车。
    您不能去!老主簿最怕这个,匆忙上前拦住,虔国公如今仍不能释怀往事,听不进劝,只认定了您也是当年血案的凶手。若是
    虔国公还认定了琰王包庇我,想一剑捅了萧朔呢。云琅向外走,怎么不拦着他?
    老主簿何曾没抱过王爷的腿,只是终归拦不住,堵着门满心沧桑:当真不可
    云琅平了平气,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连日阴沉,已两天没能看见月亮。
    昨夜云间遮蔽,忽然有了月晕,月晕则有大风。风自北面来,今日大抵要有场暴雪。
    备车,车里多放些厚裘皮,放几个暖炉。
    云琅收回视线:虔国公住在哪儿,还是京郊那处庄子吗?
    老主簿已知终归拦不住,挣扎片刻,不再说话,点了下头。
    车走得慢,我先骑马过去。
    云琅去摸碧水丹,攥到玉瓶,在掌心停了停,却又放了回去:梁太医留的方子,照着给我熬一碗药,我喝了再走。
    老主簿低声应了是,正要跑去忙活,又被云琅叫住。
    府里还有多少萧朔攒给我的酒?挑最好的,一块儿装在车里带过去。
    云琅道:再给我来条绳子。
    云琅被麻绳绑多了,想了想滋味,终归没狠下心:有天蚕丝没有?若是不够,软和些的布料也行,只是要长些,能连成两三米最好。
    天蚕丝珍贵,寻常勋贵能得一匹已极不易,又岂会有裁了做成布条的。老主簿不知云琅要拿来干什么,尽力想了想:绸子行吗?太长的也实在没有,要几条接起来
    云琅点了下头:有劳您了。
    老主簿忙摇了摇头:府上的酒都带吗?大抵有几百坛了,都是小坛子的,有丰乐楼的眉寿,忻乐楼的仙醪,还有方宅园子正店的琼酥,中山园子的千日春
    云琅静了片刻,压了压胸口的念头,低声道:挑好的,带上十坛罢。
    云琅按按额头:熏羊腿就不带了,是萧小王爷的,不给别人吃。
    老主簿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下去忙活准备了。
    云琅在屋里坐了一刻,去老主簿带来的那个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据说是要给自己的木制战车,细看了看。
    这些年萧朔当真长进,雕得已不比景王差多少,战车不止轱辘能动,几扇精致的小门都能打开,上面还特意留了插战旗的地方。
    云琅拨弄了几次,将小战车也放在那锦盒里仔细收好,没再放回几寸见方的密室,端端正正摆在了萧朔榻前的书架上。
    又将那只颇具神韵的木头兔子捡出来,细细擦拭干净了,揣进了袖子里。
    行军布阵,看天气是最基础的本事。云琅带了亲兵赶去京郊庄子,走到一半,已飘起了雪。
    少将军,这雪只怕不小。刀疤顶着风追上来,咱们
    云琅紧了紧披风,再度催马:快些,雪下透前赶过去。
    刀疤稍一犹豫,还是没再说话,应了声是。
    云琅已有几年不曾这般跑马,刀疤原本还不很放心,见他在马上仍与过往全无不同,才稍放了些心,调转马头回去传令。
    云琅伏低了些,避开愈冷冽的风头,扯着缰绳,抄进了草木茂盛的小路。
    京郊不像京城那般繁华,林子里虽难走些,却能避风避雪,又是条难得的近路。
    原本该近半日路程的猎庄外,不过一个时辰,已多了一队马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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