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深吸口气,不同他计较,一点点呼出来。
    云琅见好就收,朝他抱了抱拳。
    裹紧披风,叫亲兵扶着,一头钻进了暖轿。
    一夜过去,玄铁卫从别院回到书房,带回了刺客的供词。
    竟审得这么快?
    老主簿拿着数页纸张,有些愕然:用的什么手段?竟真撬开了嘴,问出这么多
    玄铁卫眼中仍带余悸,迟疑片刻,俯身跪下。
    萧朔坐在窗前,淡声道:说。
    是。玄铁卫道,云公子不准我们看,只叫我们在院外等候。
    我们将人送去前,不信还有更多手段,也用军中法子试过了。
    玄铁卫:那些刺客硬得很,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玄铁卫道:我们将人绑起来,送进了云公子的院子。不出两个时辰,在院外,听见里面喊声
    萧朔:喊的什么?
    玄铁卫低声:求死。
    萧朔放下手中供词,静坐了一阵,看向窗外。
    云公子用的都是当初在御史台狱,侍卫司拿来对付云公子的手段?!
    老主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心头一紧:那些刺客训练有素,都只挺了两个时辰云公子被审了一日两夜!
    老主簿心头发寒,不敢细想:得怎么熬过来
    萧朔垂眸,看着桌案上的几碟点心。
    先帝膝下,云小侯爷向来最为受宠,自从被抱进宫按皇子份例娇惯养着,就没再受过半点苦。
    他们最相熟那几年,萧朔尚在少年,看云琅的吃穿用度,还一度用君子一箪食、一瓢饮规劝过几次。
    把云琅劝烦了,抱着一箪珍馐一瓢美酒,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云少将军在沙场上,都金贵得半点委屈受不得。
    枪要最好的,马要大宛良驹,马鞍要挑最上等的皮子。
    千里奔袭打一场仗,都要叫人把御赐的三个厨子扛在马上带着。
    朝中主战议和拉锯、同戎狄和谈的时候,正是大雪封疆。云琅带兵坐镇边境,嫌边境苦寒,一度险些压不住脾气。
    要不是先帝千里迢迢赐了至宝白狐裘,勉强把人哄住了,云少将军说不定直接带人去抄了对面老巢。
    王爷。老主簿缓过神,犹豫半晌,云公子那边
    他不说。萧朔道,就是不愿叫旁人知道。
    老主簿也明白,只是心里终归堵得慌,低声:是。
    萧朔手臂垂在身侧,静了良久,缓缓松开攥着的拳,敛净眼底无边冰寒杀意。
    云琅审出来这些东西,直接叫玄铁卫给了他,说明刺客口中撬出的东西格外紧要,不能耽搁轻忽。
    这些年下来,咱们府上遇过的。老主簿低声数,侍卫司,枢密院,大理寺,太师府
    萧朔逐字逐句看完了那几张纸,搁在火盆上,点燃了一角:还少一处。
    老主簿怔了怔:哪家?
    萧朔看着那几张纸烧起来,松开手,尽数落进火盆里。
    老主簿愣愣看着,忽然回过神,低声:今
    刺客是太师府来的。
    萧朔淡声道:供出了几处他们的暗桩眼线,都是京中商铺,有几处还牵扯了当年的事。
    老主簿已太久不曾听他说过这些,忖度一刻,目光亮了亮:王爷要动一动了么?
    萧朔:来人。
    老主簿看着他,胸口无声发烫,连连点头,小跑着折身去叫人。
    琰王府封门不出,既不与朝臣走动、也不同外人来往,几乎已在京中避世而居。
    琰王不招祸,祸却从来不断。近乎绝命的险局死地,这些年也遇了不止一两次。
    老主簿悬心吊胆,终于等到了萧朔愿意再设法谋划、出手反击。
    老主簿连紧张带激动,叫了家将候着,快步回来:人叫来了,您
    这几处。萧朔写了张纸条,扔下去,今夜去烧了。
    老主簿:
    萧朔抬眸。
    您老主簿犹豫着劝,是否再,再谋划斟酌
    当年端王卷进夺嫡之争时,老主簿看在眼里,大致也是知道的。
    都是苦心谋划、步步为营。
    在诡谲朝局中扩张势力,此消彼长较量手腕,明争暗斗。
    不曾有过上来第一步就跑去烧别人的铺子。
    父王步步为营。萧朔道,不也保不住性命?
    老主簿一时竟不能王爷话里挑出什么错处,愣了半晌:是,只是
    琰王府行事嚣张,肆无忌惮。
    萧朔淡淡道:我越悖逆,他们越觉得放心。
    老主簿怔了下,一阵黯然,低声:是。
    况且。萧朔垂了视线,我越悖逆
    他越悖逆乖张,不堪造就,云琅就越可能活下去。
    这些年琰王府看似避世,其实几乎被各方盯死,不能与朝局有丝毫牵涉。
    尊荣已极,其实不过无根之木。
    能否搏出一条生路,萧朔并没有十分把握。但倘若琰王府当真彻底倾覆,罪名越多,越罄竹难书
    云琅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朝中缺个能领兵的将军,如今北疆不平,迟早战火再起。
    要将那些不堪往事彻底埋干净,杀了云琅,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侍卫司对云琅用刑,也正是为了这个。
    逼云琅翻案,逼云琅牵扯琰王府,只要毁了琰王,云琅仍能当他的朔方将军
    王爷。老主簿看他神色,隐隐心惊,如何就先想起了这一步?
    老主簿小心道:您若出了事,云公子当初在牢里,岂不是白白受了那些罪
    萧朔狠狠咬牙,阖目调息,再度压了数次。
    他从方才起便已尽力压制,再压不住,凛冽怒意终归翻腾上来,一把掀了棋盘:谁叫他受那些罪了!
    老主簿瞬间噤声,缩在一旁。
    平日里的无赖劲哪去了?!
    萧朔寒声:这种时候倒乖了!让受刑就受刑,若是有人再以此拿捏威胁,要他的命,他是不是把命也要给出去!
    老主簿有心提醒云公子其实险些就给出去了,但一不小心怀了您的龙凤胎,看着暴怒的王爷,干咽了下,闭紧嘴躲在角落。
    福至心灵的,老主簿忽然想起了云公子被抓回京城、投进御史台狱的那一天。
    萧朔一个人在书房里,闭门不出,砸了一整个珍宝架的宝贝。
    老主簿犹豫了下,小声问:您那天气的,其实是云公子
    萧朔起身,拂袖出门。
    老主簿吓了一跳,把杀气腾腾出门的王爷拼死拦住:您要去哪儿?
    去给他长长记性。萧朔冷声,学不乖,就该受些教训。
    是该教训!老主簿忙帮腔,又小心溜缝,只是云公子身子不好,您多少留些情
    萧朔冷嘲:我留情,让他再在哪个我看不住的地方,滚回来一身伤?
    老主簿不敢说话了,拼命朝门口下人打手势,让去给云公子通风报信。
    萧朔这一股火已压得太久,前几次都被意外岔过去了,这次被侍卫司手段激得怒火攻心,数罪并发,绝不好相与。
    老主簿一路忧心忡忡跟着跑,眼睁睁看着萧朔杀气肆意,推开云小侯爷的院门,径直进了屋子。
    老主簿不敢跟进去,躲在门外面,偷偷往里面看。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灯,静的很。
    云琅躺在榻上,被萧朔拎着衣领狠狠扯起来。
    云琅勉强睁开眼睛,从梦里醒来一半:萧朔?
    萧朔眸色阴沉,定定看着他。
    云琅打了个呵欠:你也被关进来了?
    萧朔蹙紧眉:什么?
    云琅睡得迷迷糊糊,一时还不很清醒,拍拍他:没事。
    今日审那几个刺客,云琅心知不容手软,照着记忆里自己被折腾得法子走了一通。
    收效很好,只是躺下歇息时,梦境里又翻腾起天牢中的情形。
    一时是扑了水的纸一层一层蒙在脸上,一时又是拿棉布罩着,一桶水一桶水狠狠泼下来。
    云琅躺了一刻,实在睡不踏实,起来吃了剂安神助眠的药。
    起先的梦很不错,梦着梦着,不知怎么就梦着了萧朔。
    梦着了萧朔就更不错。
    云琅对梁太医的药格外满意,察觉萧朔身上冰凉,顺手抄起被子,连他一并裹了:来,暖一暖。
    萧朔满腔怒火,被云小侯爷一张被裹了个结实:
    别折腾。云琅道,快睡。
    萧朔不等立规矩,先被他理直气壮训了,冷了神色正要开口,眉峰忽而蹙了蹙。
    云琅睡得舒服,眉宇舒展开,大抵是屋内暖和,脸色难得不似往日那般苍白。
    因陋就简,被萧小王爷拎在榻边角落,也就顺势蜷了,拽着他:过来点。
    萧朔神色阴晴不定,看了一阵,确认了云琅是真的不曾醒透,慢慢放开手。
    地方不够,别折腾了
    云琅困狠了,折腾了几回,把萧朔怎么都碍事的那条胳膊拿起来,放在背后:将就点,抱着吧。
    萧朔肩背微滞。
    他屏息静坐了一阵,手臂挪了下,想让云琅靠得稳些。
    云琅皱眉嘟囔:别动。
    萧朔:
    云小侯爷睡惯了厚绒暖裘,觉得这张垫子也勉强合意,没再挑剔,不管不顾睡熟了。
    老主簿生怕王爷动怒,一时不察把云公子拆了,带着玄铁卫,战兢兢把窗户纸捅了个洞,往里看了看。
    屋内昏暗,唯一那一盏灯搁在桌上,光点如豆。
    来立规矩的王爷坐在榻上,身形铸铁一般,纹丝不动。
    不知为什么,身上裹了层被子。
    怀里静静躺了个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的小侯爷。
    第二十一章
    云琅一觉睡得踏实, 醒来时,周身气血自觉又比睡前通畅了几分。
    我睡后有人来过?
    云琅没叫人扶着,自己撑坐起来:谁点的折梅香?
    刀疤听不懂:什么梅香?
    就知道不是你云琅揉着脖子, 哑然, 没事。
    京城里香铺虽多,要论熏香,向来还要以点香阁为最。尤其卧苔折梅两种,香气极雅,余韵清幽, 最为难得。
    可惜步骤繁琐,材料难求,制出来的又极少,辗转托人都不见得能买到。
    云小侯爷少时不喜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 只青睐这两种, 常拿折梅去熏衣摆。
    丁点香料就要花上几两银子, 点个热闹就什么都不剩了。小皇孙读诗书经义、受圣人教诲, 很看不惯, 总训他铺张挥霍。
    少将军不是说, 琰王手下才没有谱么?
    刀疤不解:少将军被抢回琰王府, 连拉车用得都是上好的大宛马。
    征战沙场, 战马向来极重要。
    大宛马勇猛强悍,不畏生死, 与主人极为配合。疾驰起来如风如雷, 最适长途奔袭。
    朔方军这些年如同被朝中彻底忘了干净, 已多年不曾接到问询,粮草都只勉强续得上,兵马早断了补给。
    刀疤替他倒了杯茶, 低声抱怨:这般奢靡跋扈,咱们朔方军都没有几匹了
    我回头讹他。云琅笑道,他倒不是奢靡,不识货罢了。
    小皇孙虽然懂得一箪食一瓢饮,但自小养在王府里,既不逛街市酒楼,也不去坊间夜市,向来不知东西价格贵贱。
    当初那次京郊遇险,两人都才不过十来岁。云琅的伤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好全,看着萧朔往他那儿捣腾的家底,一度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那时候云琅甚至还有些庆幸,好在自己只养了大半年。
    要是再拖个把月,好好个端王府,说不定掏空到连给年终走动的人情礼物都凑不出来了。
    也不知后来挨没挨端王叔的揍
    云琅自己想得有意思,笑着念了一句,摇摇头:罢了,不说这个。
    他睡前审了那几个刺客,撑到将供词整理好,自觉心力不济,当即就决定倒头先睡一觉。
    越睡越稳当,一觉睡透了醒过来,竟就已到了这个时辰。
    我睡前,叫你们出去找的那几个人。
    云琅打了个哈欠,慢慢活动着筋骨:可都有回话了,说了什么?
    有,都回信了,等少将军拆看。
    刀疤应声,看了看云琅神色,迟疑了下:少将军不问问琰王那边吗?
    我问他做什么。云琅失笑,供词不都叫玄铁卫送过去了?
    刀疤点点头:是。
    那就行。云琅道,他知道怎么做。
    刺客是太师府所出,半点都不值得意外。
    老太师庞甘,执掌了三朝的政事堂,两任太傅,先帝御赐横匾中正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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