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用我的生死威胁你。
    云琅笑了笑:这是侯府的刀,上面有云字家徽。
    镇远侯定定看着他,脸色变了变。
    我是云麾将军,既不曾挟禁军谋反,也不曾祸乱朝纲,正要领朔方军回京,领赏受封。
    云琅慢慢道:倘若我死在侯府,胸口插着你侯府的刀,你猜会如何?
    镇远侯咬紧牙关,含恨死盯着他。
    我来之前,已同御史台说过,要回镇远侯府。
    云琅淡声道:也说了,我与侯府素来不和,全无父子情谊。若是哪天没了命,多半是侯爷下的手。
    云琅抹了把血,朝他笑笑:来日侯府遭殃,还是过几天领罪削爵,镇远侯,选一个吧。
    云琅咬牙冲开肺脉,咳了数声,慢慢坐直。
    他在府里,与镇远侯对峙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等到亲兵,听闻圣上已然知情,震怒出手,外面诸事已定。
    他一口气松下来,不知人事,昏死了三天三夜。
    再醒来,才知道端王妃也殁了。
    端王临终。
    云琅道:临终将妻儿家小托付于我。
    家臣护卫被奸人围剿,救援不及,死伤惨重,是我有负所托。
    王妃闯宫,携剑自刎,是我看顾有失妥当。
    刀疤听不下去,哽声打断:少将军,明明
    端王一脉,坎坷艰危,就只剩下这么一个。
    云琅道:可怜他没有长辈,少年失怙,举目无亲。
    刀疤:少
    举目无亲。
    云琅道:既无母亲疼爱,也无父亲教导。
    刀疤:
    我。云琅轻叹一声,就是他父亲的托孤之人。
    刀疤哑口无言。
    云琅看他,神色和蔼:听懂了吗?
    刀疤张了张嘴,讷讷点头。
    刚看到《云公子夜探琰王府》这种东西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很生气,同琰王府那群玄铁卫打了一架。
    双方互不相让,争执了半日,说不清云少将军对萧小王爷究竟是少年情谊,还是真心倾慕。
    万万不曾想到。
    刀疤看着父子情深的少将军,不很敢再问,应声:知道了。
    云琅还沉浸在往事里,唏嘘间,抬手挥了挥:去罢。
    刀疤给他行了个礼,重新续满茶水,悄悄出了门。
    第十四章
    云琅打发走刀疤,又运了几圈内力,呛出口发暗的淤血。
    他没在意,摸了块帕子拭净,仰面倒在榻上。
    被那群蒙面人在胸前捅的一刀,当时没来得及处置,后来的事太多,也顾不上好生调养。
    京中生变,边境不宁,没多久他就率军回了北疆。
    再察觉的时候,新创已成了旧患。
    云琅低咳了两声,闭上眼睛,扯着薄毯盖到头上。
    伤了这么些年,该习惯的也早习惯了,无非遇上阴天雨雪难熬些,没什么要紧。
    难得提及旧事,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城隍庙的黑衣人。
    端王在狱中冤死,端王一脉的争储势力也随之消散。斩草除根,萧朔的性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幕后之人丢车保帅,抛出镇远侯府顶了全部的罪名。萧朔若是也信了这个,不追根刨底谈个究竟,只将镇远侯府当成灭门的罪魁祸首、活着的人里只恨云琅一个,要活下来还能容易些。
    那时云琅平了戎狄之乱,在北疆转了十来日,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个风景极好的悬崖。
    云少将军蹲在悬崖边上,心里还想着,自己左右也要死,死了换萧朔能活着,十分值得。
    转头就听说宫里有人往琰王府送拂菻国上贡的御米。
    吃这东西的人云琅见过。起初确实能治头疼,又能解忧抒怀,可多吃几次就再离不得,人只知道高卧榻上,体力日衰,一旦没了便痛不欲生。
    云琅受端王所托,自觉有管教萧朔的责任,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边叹着操心的气边一头扎进秦岭,就这么连窜带跑东躲西藏了五年。
    云琅所求也不多,无非一桩北疆安定收复燕云,一桩萧朔消消停停、像寻常王爷那么活着。
    可萧小王爷眼下这个不配合的架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翻扯出来杀身之祸。
    困在府中,城里朝中的情形都不清楚,北疆形势如何,也难以探听得到。
    云琅躺不住,撑着坐起来,敲了两下窗子。
    刀疤就在窗外守着,听见声响,悄悄进了门:少将军。
    御史中丞近来忙么?
    云琅道:帮我给他带句话,叫他有时间来一趟。
    刀疤看着他,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不方便?云琅蹙眉,披衣起身,怎么回事,御史台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刀疤忙摇头,他上次来,被王府当神志不清轰出去了。
    云琅:
    琰王说,怕离得近了,被他传上失心疯。
    刀疤道:从此不准御史中丞进府门一步。
    云琅:
    中丞说。刀疤跟着出去采办,确实见过御史中丞一次,想了想,少将军要见他,他可以踩着梯子,半夜扒琰王府墙头
    云琅不太敢细想那个场景,按按额头:算了。
    好好的御史中丞,深更半夜,趴在琰王府墙头上跟自己说话。
    一旦叫萧小王爷知道,刀下没准都要见血。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面墙都不干净了。
    把墙扒了,祭御史中丞英灵。
    云琅振作精神,拿了盏茶,一气灌下去:拿纸笔过来,我给他写信。
    刀疤替他翻出笔墨宣纸,迟疑了下,叫他:少将军。
    云琅打着腹稿,随口应了声:怎么?
    少将军要见御史中丞,是要打听琰王的事吗?
    刀疤铺开宣纸,替他磨墨:上次中丞说,御史台攒了百十份弹劾琰王的奏章,少将军要看,都能送来。
    御史中丞一口气说得太多,刀疤记不住,囫囵道:还有礼部的的,工部的,好几个部的
    云琅听得头疼:这是结了多大的仇?
    京城里,对琰王都颇有微词。
    刀疤不很懂这些文人酸词,回想着给云琅复述:只是圣上纵容,都忌惮退让,不敢招惹罢了。
    云琅按着额角,坐了一阵,点了点头。
    先帝虽然优柔寡断,却毕竟为人宽厚,向来仁慈。对萧朔的纵容厚待,七成歉疚三成怜惜,倒没有旁的心思。
    只是这份厚待,到了旁人手里,便成了把刀子。
    拦在萧朔身前,替他跋扈骄纵,替他四处伤人。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把刀调转过来,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收割萧朔的性命。
    当年。云琅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京郊城隍庙,那个黑衣人你可还记得?
    带着人围了我们,说有话要说、只能少将军听的?
    刀疤点头:记得。他脚步虚浮,气息也不深厚,身上没什么功夫。
    谁管他有没有功夫。云琅失笑,你记得他穿得什么?
    刀疤愣了愣,摇头:夜太深了,只看见一身黑。
    云琅写好了简信,搁下笔,将纸细细折起来。
    的确是一身黑衣,却又不只这么简单。
    赤白缥绀织成大绶,游龙衣摆,结二玉环。
    瑜玉双珮,通犀金玉带。
    不只是皇子的形制。
    当时先帝身子已日渐不好,皇后无所出,其余嫔妃所生皇子出息的不多,一文一武。
    三皇子萧钺,受封端王,曾掌朔方军,血战燕云平定北疆,骁勇善战。
    六皇子萧钦,性情风雅广交宾朋,处事周全,颇得人心。
    云琅向窗外看了看。
    他记得,当年六皇子受的封号,是贤王。
    少将军认得那个人?刀疤微愕,那当时怎么
    认出了,也总要装一装。
    云琅失笑:他要不亲自来,说的那些话,我也根本不会听。
    整件事并不复杂,尤其他在局破局,两方的情形,他一个人都知道了大半。
    是什么人搅动风云,什么人害了端王,什么人不顾手足之情痛下杀手。
    谁是萧朔真正的仇人。
    他自然从来都知道。
    到了那个份上,报仇什么的,都暂且顾不上了。
    云琅很清楚自己当年干了什么,也毫不意外萧朔恨自己,静了半晌,低头笑笑:先得活着
    云琅咳了两声,按下又搅起来的旧伤,靠在桌边缓了缓:那么多人。
    那么多的人。
    他一个都没拉住,一个都没能救得回来。
    少将军。刀疤扶着他,低声劝,别想了。
    的确不该想。云琅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我想给萧朔下点药。
    刀疤:
    刀疤愣愣听着,不是很明白他们少将军的心路历程:什么药?
    管他什么药。云琅道,让御史中丞找,黄连、木通、龙胆草,苦参,穿心莲
    刀疤眼睁睁看着他挑得一样比一样苦,小心询问:少将军可是药喝苦了,要设法报复琰王?
    巴豆也行。云琅意犹未尽,番泻叶是不是不够劲?
    刀疤瞪大了眼睛。
    当初在城隍庙,我拿出端王灵位,逼着那个黑衣人立过誓。
    云琅坐下来,又附了张纸,把传闻中最苦的几大药材全列了上去:杀兄弟、害手足,纵然享了九五之尊,夜里也是要睡不安稳的。
    据云琅所知,半年前,新帝还找几个西北藏医进宫看过夜惊失眠的症候。
    有着这一分亏心,至少眼前,萧朔还不会被明火执仗地针对。
    没有明枪,却绝不会少暗箭。
    萧朔的身手比过去好,玄铁卫也警惕,有刺客大体都能应付。
    云琅想了一圈,还是有点担心,萧朔哪天会被下点什么药。
    所以刀疤欲言又止,少将军决心抢在他们前面,做第一个药了琰王的人吗?
    左右我困在他府上,又没事可做。
    云琅很看得开:替他演练几次,长长记性,遇上真要紧的药也能应对。
    再说。云琅扔了笔,往后靠了靠,来日我终于死了,他也
    刀疤咬牙,粗声打断他:少将军!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云琅收了向往,轻叹口气:去吧对了,还有。
    刀疤走到门口,停下等他吩咐。
    城东。云琅稍一回想,过了龙津桥直走,观音院背后,有条甜水巷。
    刀疤头一次在京中执行任务,有些紧张,牢牢记了三遍:是有我们的暗桩吗?
    云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是条卖甜水的巷子。
    刀疤:
    刀疤俯身:哦。
    巷子尽头,有家甜汤铺子,没有招牌。
    云琅道:他家的梅花汤饼,还有脆青梅、荔枝膏、樱桃煎,每样买两份。
    刀疤愣愣问:为什么是两份?
    废话,我自己不还得吃一份?云琅懒得同他多说,挥了下手,快去快回,少耽误工夫。
    刀疤原本还想问那第一份是买给谁的,被云琅一催,不敢多话,同他行了个礼,快步出了门。
    书房,玄铁卫说完,俯身行礼:就是这些了。
    萧朔靠在窗前,随手拨弄着棋子,垂眸出神。
    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个了?
    老主簿站在边上,皱紧了眉:云公子提起御史中丞前,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别的,你们没听见?
    是。玄铁卫面有愧色,那些亲兵结阵十分厉害,我等轻易不能靠近。
    玄铁卫是早先那一批朔方军,龙虎营出身,跟着端王打仗,大开大合拼杀惯了,结阵是后来护卫王府才练的。
    比之云少将军手里千锤百炼折腾出来的精锐云骑,若不见血,还是有些不足。
    玄铁卫技不如人,如实禀报:若不是后来家老叫他们出去买菜了,只剩为首的一个,我们连剩下的也听不到。
    老主簿轻叹口气,瞄了瞄萧朔神色,示意玄铁卫悄悄出了门。
    两人在门外站定,老主簿低声道:你听清了,云公子确实说的是城隍庙的黑衣人?
    是。玄铁卫稍一犹豫,还说了别的。
    既然说了别的,怎么刚才不跟王爷说?
    老主簿皱紧眉:说什么了?
    云公子想给王爷下黄连和巴豆。
    玄铁卫道:我们想着,云公子大概少年心性,气王爷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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