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四角钉还不够,又换七星锁魂钉。
    池暮轻就像一个在冬夜里被冻到发僵,连反应都变迟缓了的人。
    他拗着一股劲,就是不肯懈下抗争的那口气。
    直至感官逐渐麻木。
    渐没声息。
    池暮轻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上方是已经闭合的棺口。
    他目光长久落于一点。
    然后他把视线撤下来,又落到了自己的左手。
    没有了可以帮忙破棺的力量,少了一只能灵活驱使的手。
    没关系,他还可以再制作一件驱使物。
    他还不甘心就这样走,他的寿命本来可以那样漫长,他还没有等到转世回来的那个人。
    所以
    池暮轻主动断去左腕。
    他又有了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血红。
    那被法阵死死压制的棺木里在静寂两日后,又传出了抓挠声,继而是撞击声,棺木内如同压了一只野兽。
    撞击终日不绝,直到棺盖逐渐裂口,一只淌着血的手就猛地伸出来,它牢牢扒住那条裂缝
    池暮轻这一生从棺材里爬出来过两次。
    一次为了求生。
    一次他脱去沉重躯壳,爬出去只为见一个人。
    他不太记得自己从棺木里脱身后都做了什么,在那之后的行为仿佛都出自本能。
    但他知道,自己还在等林君盛。
    他离开了池家地界,又在漫长流浪中逐渐变清醒一点,找回几分理智。
    有那么一天,池暮轻在一处恢弘的城楼前驻足,那儿到处都是喜庆的声音。
    他看到有许多人,还有许多鬼。
    他们好像在观看一场大典。
    于是他也停留下来,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步忘记一些东西。
    但他觉得,他也应该留下来,看一看这场典礼。
    因为这似乎是他等待的那人没能看到的。
    等典礼结束,热闹的广场上人群散去。
    人有人路,鬼有鬼途。
    哎,这位小同志。池暮轻被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那是位不知名姓的鬼,却对他很和气,问他:你怎么往人的方向走啊?
    池暮轻看着对方,发现对方灵魂带着一圈淡淡金光。
    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摇头,然后又继续执拗的往人类那边迈步。
    这位搭话的鬼莫名让他又有了个念头,令他很笃定的想,假如他能找到自己要等的那人,对方身上也一定有这样一轮金光。
    鬼怪对于时间的感知与人类不太一样。
    池暮轻走走停停,他把目标锁定在金光。
    世间几个春秋轮转,又变了一番模样。
    他就又记起一个窗口,一个印记。
    于是,逐渐连自己姓名也忘却的鬼又悄悄看过许多人家的窗户,他挨个张望那些窗户里新生的孩子,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把天眼未合的小家伙吓哭,惊动他们的父母,叫大人们一头雾水的赶来哄莫名哭泣的孩子。
    然后终于,有天鬼怪攀爬到一扇颇有些高的窗户。
    他听见里面的人在交谈,说:老盛,你家大孙子看着真结实啊。
    不知道怎么,那个盛字忽然就让鬼怪动作有所停顿。
    他在日光在轻轻歪头。
    然后下一秒,他出现在那刚好推开了玻璃的窗口。
    那窗口里,许多人围绕着小床上的一个小家伙。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身周有金光,带着仿佛能与他灵魂发生共鸣的印记。
    鬼怪静静在窗边看了一会,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而他本该为此狂喜。
    可是,真正看到那个孩子的那刻,他心里却还有几个念头无比清晰
    【这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这不是他了。】
    【他不记得你。】
    这些想法盘踞在鬼怪脑海,令他在终于找到人时不觉欢喜,只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难过。
    鬼甚至觉得,自己的执念在那刻消散了。
    他好像失去了一份长久以来支撑他留存世间的力量,让他撑着一侧窗框,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这世上无所凭依。
    但下一秒,窗户里,众星捧月似的孩子忽然就摇晃着从小床上爬起来。
    哎哟,瞧瞧,这就会爬了。
    小家伙还挺有自己的想法啊?在看哪呀?
    你想往哪个阿姨伯伯或者爷爷奶奶这儿走呀?
    里间大人对窗边的鬼无所觉察,连声逗着小孩。
    小家伙却扒着自己小床的防护栏杆。
    他看向窗边。
    啊。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冲着窗户上的大哥哥说。
    他目标明确地伸出了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
    窗边的鬼愣了半晌,他迟疑着迈入屋内,试着朝那粉团一样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
    孩子已经被刚好位于他前方的大人抱了起来。
    那人看不见鬼,还以为这是在求自己抱。
    但鬼能看见,小小孩子趴在长辈肩膀,眼睛还在看他。
    那只小手轻轻扒拉了面前的苍白指尖一下。
    孩子咯咯笑起来。
    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的鬼忽然就又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再那么难过。
    小家伙就那样一扒拉,他的灵魂就被拉回到尘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完】
    ☆、拥抱
    没有任何词句可以精准形容盛珣的心情,他好像只是在那扇窗户前站了一会,又好像已在须臾间重历完了属于两个人的一生。
    当记忆回溯,所有过往纷至沓来,因为盛珣的灵魂上还留着池暮轻给的印记的关系,他和对方记忆还达成同步,不仅看到了自己身为林君盛时的所有事情,也看到了自己死去后发生在池暮轻身上的一切。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这里是池家重地不得擅闯!有人在小院门口高声说,是那个之前引盛珣来小院的接待员的声音。
    他应该是没拦住他口中的那个你们。
    盛珣听见那人下一句在气急败坏地喊:站住,听见没有?!我让你们都站住!!
    小院门口一阵脚步乱响,能听见那扇上了年头的院门在沉闷摇晃。
    盛珣只有很短的时间来收整情绪,让自己至少是恢复表面上的冷静。
    然后他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窗台半天的手,无视了因用力过猛扎进指尖的几根木刺,只转身迈出这个偏僻的角落,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口走过去。
    他能够猜到正在强闯小院的是什么人。
    池暮轻曾经对林君盛使用了镌刻于灵魂的术法,在爱人的魂魄上做了一个小标记。
    为了确保那标记能长久留存,自己在再次遇见那人时能立即辨别出来标记是他做下的,他就还动了一点自己不擅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印记刻给对方,关联的是他的灵魂。
    盛珣在刚拿到那份时段参照表时有过的感慨是对的。
    他曾说:你让我有种错觉,像是在用整个灵魂来迎接亲密与回忆。
    那不是错觉,它是真的。
    如果有朝一日失散的两人还能够再相见,池暮轻能又一次真真切切映入转世轮回的林君盛眼帘。
    他的灵魂的确会为此共鸣,是真的在用整个灵魂在迎接这份重燃的感情,以及这场再相遇。
    印记的作用是双向,这也意味着不管盛珣刚刚看见了多少,又想起了多少。
    池暮轻小秋那边也是一样。
    盛珣的步子可能迈得有点急,他在转过屋外走廊拐角时还有轻微的混淆感,仿佛他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天,正踩着这条熟悉旧路去匆匆见一个想见的人。
    但又还是有些地方不相同。
    盛珣在屋子的回廊正前方刹步,想见的人已经就在眼前。
    不远处,那个试图拦路的池家人被邹鹤和显形的槐合一人一边架住了,对方还在叫嚷。
    然而不管是架着他的人,还是在他眼中行径莫名至极的盛珣小秋两人,暂时谁都没空理他。
    好像反了。盛珣在静默了片刻后说。
    他目光锁在小秋身上,与同样说不出话的那人两相对望,接着抬起手臂。
    以前都是我从外面进来,你从里面迎接没想到一从走廊转出来就看见你是这种感觉。他低声道。
    胸腔中涌动的情绪复杂难明,好像什么样的感情都有。
    所以盛珣投落给小秋的眼神透着压抑,心脏却又因寻回一切而高涨,他嘴角在同时席卷而来的难过与喜悦间都无所适从,在平直与上扬里摇摆不定。
    小秋轻轻做了个深呼吸,仿佛灵魂也会因情绪满载而喘不过气。
    然后他也抬手,近乎冲撞地向盛珣抱了回来。
    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嘴唇微动间吐露了一个你后没了话音。
    他便只好把自己用力埋在这个人的胸口,好像想要把自己嵌在盛珣的手臂里。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更不是林君盛与池暮轻的第一个拥抱。
    它属于久别重逢后又终于找回记忆的灵魂。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真正的重聚了。
    我很想你。小秋在半晌后终于说。
    他只说得出这句话,也似乎总在说这句话。
    只不过在过去的长久岁月里,这句话时常是在说给一个看不见的人听。
    我很想你。他又重复,对着自己终于可以真正抓紧的人。
    对着这回一定能听见的人。
    而那人听见了,把他抱得更紧。
    还对他说:我也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走得太早了,又想起来得太晚了。
    你怎么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啊?
    盛珣之前的心理建设基本等同于白做,他自以为已恢复到表面上的冷静,可那冷静在两句我很想你下根本不堪一击。
    手臂肌肉绷得坚硬,也不自觉将怀中人抱得用力。
    他还想明白了许多自己过去只觉得好笑或无奈,却从没意识到背后深意的事情
    这人曾执拗地来扒他的窗户,只走窗而不喜欢走门,他好奇地问过为什么。
    原来那是因为过去,是他总是去到对方窗口,是他先去敲响那扇窗的。
    他对他说过好几次我一直跟着你。
    他们曾在立秋前初遇,在夏秋交接时熟悉,又在秋冬交接里确定心意。
    这人还在那年立秋后见证了那场胜利,找到恰好在又一年立秋时出生的他。
    所以他牢牢记着一个秋字,因为好事情似乎都是在与秋沾边的时节里发生的。
    你见到我应该高兴。这人还这样说,那是长大后的盛珣又能看见他的那天。
    他什么都不记得,但记得盛珣看见自己应该要高兴。
    两人一起去中学寻找回忆线索,不经意走到正上着历史课的教室门前时,他为教室投影里正放映的近代史而驻步,难得发怔。
    当下课后蜂拥而出的学生将两人分开,隔着人流天然形成的长河,他很快主动朝盛珣走近,还用安抚语气说:别急,我过来了。
    【别急,我过来了。】这人第二回被压进棺木时也这样低声呢喃过。
    他曾跨越过一条更艰难的河流,只为奋力去往盛珣身边。
    他还在荒村里披上了那件嫁衣盛珣知道自己究竟是欠下了什么样的债务了。
    他还送给冯蔷那个红线手串,说:一次离别也不一定就是终局。
    只要缘分未尽,还有可能再见面的。
    可那未尽的缘分分明是被这人死死拽住,是他一直执拗的抓着不肯放手,哪怕缘分细弱游丝也绝不放弃。
    他跑过了好长好长的路,抓着那残存一线缘分的手从未松开。
    好不容易坚持没有白费,才终于又见面了。
    盛珣终于什么都懂了。
    暮轻。盛珣哑着嗓子叫。
    顿了一下,他又改口:小秋。
    嗯。怀中人带着一点鼻音回应。
    还是无需盛珣多说,对方仿佛就已能明白他的全部意思。
    小秋轻轻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都过去了。
    小秋的语气很轻,他脑袋靠在盛珣颈边,蹭蹭的举动让他有一些发丝滑进了盛珣的衣领里,在轻巧搔着人脖子。
    盛珣没在意,只抬手去摸小秋的头发和耳朵,指腹在摩挲过耳廓后又落到后颈。
    给我看看你的手。小秋忽然动了动。
    他轻推了把盛珣肩膀,又去扒拉人手臂。
    盛珣指尖上还扎着从窗户那里带的木刺,但他刚刚胸腔里情绪满载,回忆与汹涌情感占据了他的全部头脑,他不仅把这事完全忘了,竟也没感到本该有的刺疼。
    没事。盛珣说,他把手避了避。
    这和你经历过得相比算什么?他想。
    但他出口的话是:我刚刚戳到你了?
    他更担心自己用扎着木刺的手去触摸这人,露着木刺尖端的手指是不是刮到对方了。
    小秋便觉得盛珣有点傻,木刺扎在他的手指里,又不在自己这,这能戳到什么?
    不过盛珣眼中的他就也傻得差不多。
    在这方面他们真的非常公平。
    找回记忆又再次相逢,他们该有更多的话要说,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与几句话语,也完全不够填补他们之间的空白。
    他们空缺的那些岁月想来是需要非常非常多的话语,非常非常多的爱和触碰才能勉强弥补
    但偏偏眼前又还有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们得先去处理这些会阻碍美满重逢的外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被槐合和邹鹤死死摁住的那人还在叫嚣。
    盛珣和小秋感觉他们似乎已旁若无人很久,在情绪牵动下他们方才真的一时顾不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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