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核桃看见青年的大多数时刻里,对方就和他穿着的那身制服一样,是一个身姿挺拔,行坐规整的人。
    但核桃已经与对方说了许多话,他知道青年私下里也有放松又慵懒的状态。
    就比如此刻,对方在宽大的红木高背椅上伸了个懒腰。
    我怕什么?青年懒洋洋地说,他们说也不敢拿到我面前来说,而且也只能说说,又不只是薛老板一人惹不起我。
    那是一种建立在完全的底气上矜傲。
    核桃发现他莫名其妙很想为这话鼓掌。
    他正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什么也不怕,还愿意与他说话的十分优秀的新主人。
    谁知道下一秒,青年看一眼墙角的西洋钟,站起身。
    不早了。青年说,今天不继续陪你聊,明天带你出去,见一个人,我吩咐你可以说话前你都别出声。
    核桃乖乖答应。直到第二天才惊觉大事不好。
    不得了!优质主人才到手没几天,他就又要被转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槐合:直到这一章,我才终于能感觉到,我确实是这个单元的主角鬼
    ☆、核与合(下)
    发觉自己将要被再次转手,槐合至今都还记得,他当时的心情是很不甘愿。
    第二天,他的本体核桃被放回到了那个沉木匣子里,而小小的方匣塞在人类衣兜,青年带他体验了核生第一回坐车。
    那时候的汽车还远没有现代轿车那么平稳,引擎发动的声音很响,道路也没有如今平整,车轮碾压过路面时会偶尔颠簸。
    核桃就随着颠簸的频率在青年衣兜里上蹿下跳。
    他把木匣撞的直响,在里面闷声闷气地问人:你真要把我给送人啊?
    他话音里犹带不死心,非常希望青年能够在出门途中改变主意,不要把他送出去。
    但人类冷酷无情的回答:是啊。
    青年一点也没有要惦念他们这些天相处情谊的意思。
    木匣里的核桃登时备受打击。
    不过在槐合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当时受打击也没受多久,还很快又重振精神,试图从其他地方找理由劝说人别把自己送出去。
    你说过你这样的人很少见。核桃提醒着人类,他颇有理有据地说,那你就这么把我送人,吓到人怎么办?你要送的那人难道不会害怕我吗?
    说着,趁青年没有立即接话,核桃还灵光一闪。
    他用自己有限的小脑瓜顺着这话思考一番,忽然就还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深感自己已经聪明的找到了青年执意送他的真实原因。
    噢核桃立马恍然大悟地说,你是不是讨厌那个人,所以故意送我过去,准备安排我吓唬他?
    坐在汽车后座的青年还是没说话,但核桃隐约感到,对方好像就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汽车前排的司机一个应当是青年亲信的人,还没忍住地压着嗓子笑了一声。
    笑什么?青年的询问响起来,先直冲着前排驾车的亲信去。
    司机咳嗽一声:您听错了,我就是刚刚一瞬间嗓子有点痒,气喘得不太匀,所以听起来像在笑。
    说完,这位司机便飞快端正态度,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自己已经就地聋哑,只会开车的模样。
    核桃接着才感到人类的手伸进衣兜。
    他被隔着木匣拍了一把。
    胡说什么。青年带着细微的不满冲他道,我讨厌谁都不可能讨厌那个人,再说你也不可能吓到他,我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能令他害怕。
    这世上竟还有什么都不怕的人吗?
    核桃当时完全沉浸在这份信息所带来的惊讶里。
    那时候的他也就绝想不到,青年一句随口加的无心之言,会让他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反反复复想起来。
    他非常想要告诉那人:你错了,他会怕。
    但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器灵,他终于被人类的话勾起好奇,也想要见识一番什么都不怕的人是什么样的。
    于是核桃随青年一起进入那间深色高墙的大院,旁听了青年对他人的维护,再被转交到另一人手中。
    名义上是定金。
    实际上,是一个话痨的吉祥物兼护身符。
    槐合在一间只有他一个器灵的小古董铺里呆了那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自娱自乐与自说自话,把他跟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放在一块,他也能每天快活的叭叭叭,一道灵魂说出多道灵魂份的话。
    就是有时候,他也会天不怕地不怕地问自己的新主人:少爷,你也是什么灵物修炼成精吗?
    少爷把目光转过来,神色淡淡,用眼神传递询问。
    核桃在四方桌上滚来滚去,快要刹不住车的跑出桌边时,又像有什么在隔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去。
    不然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可以保持不动也不说话。核桃继续说,就跟那些以前和我一起呆在古董铺里的老物件一样,像是一件老古董成精。
    被真古董评价为老古董,少爷的神情还是没有多大变化。
    他情绪一如既往的很淡,没有说话,把目光又转了回去,还闭上眼睛,一副不准备理会这无意义交谈的架势。
    核桃原地蹦跶两下,滋儿哇滋儿哇的喊少爷,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好像那些总是不理我的老古董哦。
    他正孜孜不倦的扰着人。
    忽然,那双眼型稍显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动,薄薄的眼皮撑开。
    少爷把已然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核桃须臾间消停,他担心自己真把人吵闹烦了,很是担心这个他确实打不过的少爷会终于忍无可忍,他将要遭受核生第一回挨打。
    却没曾想,是外间小院的大门继而被推开。
    他的前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噢
    核桃就在心底发出了长长一声感慨。
    他看着自己的现任主人朝对方走近,两人在门前说话,个子更高的人先仔细摘下手套,再才用干燥的手去贴另一人的脸,然后两人身形交叠又分开
    他对这种场景已经轻车驾熟,知道这种时刻不需要他来说话打岔。
    所以核桃只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继续悄悄地想:每到这种时候,少爷就又不像一件成精的老古董了。
    对方有了情绪起伏,也会主动与人说话。
    如此说来,好像就还是上一个主人更厉害一点。
    他把冷冷清清的物件给变回人啦!
    那是槐合的记忆中最好的一段日子。
    而他本以为往后也都将会如此。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约定里的定金,也在悄悄盼着青年赶快履行约定,这样,他就可以和少爷一同从那个深色大宅里搬走,少爷也不用只每回见到对方时才能又露出一点人气,是可以每天都状态安稳,能尽量像个寻常人一样的生活了。
    还有比那更好的事情吗?起码在当时的核桃心里是没有了。
    他在少爷身边修炼出人形,还曾想过要冠上对方的姓氏,用对方的姓来起名字。
    跟我姓?那人反问的声音冷冷的。
    他嗓音本来就天然偏冷,在语气凉薄时便更显得无情。
    核桃被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自己异想天开,提的要求让人感觉到冒犯了。核桃有一点难过,连忙把这事压了下去,不敢再提。
    只在下一回前主人来访时,他偷偷端着一张苦瓜脸,去怏怏不乐地问对方,是不是在少爷的心里,他一个器灵,到底跟人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少爷不愿意给他姓氏,认为他还不配。
    你会这么想,就说明你还是太小,也不够了解他。
    前主人伸手在人形核桃的后脑上敲了一下,他语气起先安慰,说着说着,眸光却渐渐沉下来。
    他是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姓氏,巴不得能拿下来。前主人轻轻摇了下头,所以你看,他怎么会乐意让你也套上它?
    核桃似懂非懂。
    等有了人形的他慢慢懂得更多人情冷暖,终于明白,那些与少爷同姓的人待少爷的确不好,少爷好好一个人,却在这偌大宅邸里活得仿佛一样冷心寡情的器物,这一切根本就不正常时,他便也与自己的两任主人同一阵线,深感姓氏也没什么要紧。
    有着同一个姓氏的人,未必是会忧你温饱知你冷热的人。
    不同姓氏的人,也未必就做不了一家人。
    你什么时候付清后面的尾款啊?核桃在青年又一回到来时悄悄问着对方。
    青年的制服又于细节处改了样式,肩头的肩章也变得更复杂。
    而槐合之后才明白自己那时有多愚笨,眼界放得有多小,只能够看见他自己生活着的那一小片地方。
    被他那样期盼询问的青年那会没说话。
    对方本来是要往屋内走,却忽然停在了廊下。
    那也是一个夜晚,夜风沁凉而干燥,廊下的人英俊眉目掩映在夜色里,面朝向屋子里等候着的人替他点的灯光。
    万物都好像静寂。
    他像要以自己的眼睛为镜头为画布,把眼前的一幕照下来,画下来,永远的记在心里。
    核桃呆呆地站在一边。
    还是有很多事不懂的他哪怕出于直觉,也知晓自己此刻不该出声。
    他陪青年一起浸在夜色里。
    直到吱呀一声厚沉的木门被打开,屋内半晌等不到响动的人走出来。
    没有关系。核桃听见他的少爷用一贯偏冷的嗓音说。
    不知怎么,他觉得少爷这句话却说得分外柔和。
    廊下的青年终于动了一动。
    他本来就比少爷要高,隔着走廊加台阶的高度,也只用稍稍抬头去看门前的人。
    暮轻。
    青年声音很低,他念着廊上人的名字。
    少爷从屋里出来时还拎了一把伞,他朝青年缓步走过去,将深色的伞面在对方头顶撑开。
    下雨了。
    我知道。少爷说。
    他嗓音像能融进沁凉夜色,一边说着,还一边将伞柄塞进青年手里。
    青年深深地回望。
    没有像以往一样并肩,他们仅维持着一个在廊上一个廊下的姿态两相对望。
    良久,核桃听见少爷又开口。
    他说:你去吧,我等你。
    逐渐变大的雨幕里,青年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核桃以为青年会有许多话要说,留下很多嘱托对方看起来也明明是有千言万语要出口。
    但最终,青年只沉默着将右手抬起来。
    他在那场夜雨里向爱人敬礼,然后转身离去。
    时间在那之后变得既短暂又漫长。
    世界好像每隔一阵子就变得不太一样,核桃已能读出空气中氛围的日益紧张。
    他跟着少爷有了第一回迁徙,接着是第二回、第三回
    少爷以前不大跟同爱人以外的对象说话,核桃这么一个很能叭叭的家伙,每天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说东说西,他也回应的次数寥寥,大多数时候都是让核桃自己在那唱独角戏。
    但那天,他破天荒的主动把核桃叫到跟前,对他说:下一站会路过一片山林,那里不适合人藏身,过于幽深险峻,但灵气充沛,适合你。
    那恐怕是在槐合的印象中,少爷单次与他说的字数最长的一番话。
    核桃起先没反应过来,他听得迷糊,片刻后倏地明白这是在遣他。
    我不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少爷蹙起眉,用神色问为什么。
    打扮已经与常人无异,平常混在普通人堆里也不显突兀的核桃正色道:我也有过两个约定,一个与少帅,一个与我自己,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除非别无选择,不然都要跟着你。
    少爷就并不知道,早在那场雨夜别离前,原来核桃早已与离去的人有过约定。
    他不再是只能当一个吉祥物,陪人聊天解闷的小核桃了。
    他是真的拥有了更强的力量,可以遵循两位主人之一的请求,替另一位护身。
    他顺利留下来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降临于身。
    但核桃遵守约定,他拼尽全力守候主人到了最终别无选择的那刻。
    那一天到来时,他在血色弥漫里看少爷踏着血路往前走。
    对方一步一步走得迟缓,可偶尔朝发出声息的地方一侧头,倏忽间移动到声响近前的动作又极快。
    少爷已经不是人了。
    核桃想。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颗核桃,他也不是人啊。
    就这么想着,核桃撑起身来,他跟在还在往外走的鬼身后。
    无论如何,他要把少爷的灵魂送出去。
    少爷被头顶的姓氏束缚太久了,就连死后都不得安息。
    他没有护好活人,到底辜负了少帅带着恳切的授命和约定。
    但至少,他要让少爷的灵魂不再受束,对方应当去往更外面的地方,这样,也许在外间的茫茫世间,也还有正四处寻觅少爷踪迹的人,在等待着一场重逢呢?
    核桃继续想着,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怪物!有人声嘶力竭的喊。
    大怪物养的小怪物!
    而两个怪物都充耳不闻。
    怪就怪呗。核桃还心道。
    他在这样的场合里,忽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初见时,那青年慢悠悠说的我比较少见。
    没有关系,他的另一个主人不怕器灵精怪,想来肯定也是不怕恶鬼怪物的。
    他对对方很有信心。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核桃有了名字。
    他自己起的,定名槐合。
    木头旁边一个鬼,等一场重逢的聚合。
    *
    你怕他吗?
    什么?
    邹鹤家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身长衫的青年刚刚不知怎么,话说着说着,忽然就对着盛珣走起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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