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女儿。
    做个好姐姐。
    这些耳熟能详的话宛如魔咒。
    虞淼淼那天夜里抱着她的小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与它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道别的话。
    第二天天没亮,虞淼淼知道自家小区每天清早会有一次小区垃圾集体清理。
    于是她特意早起,赶在物业开始处理垃圾之前,抱着她的小熊偷偷留了出去。
    她赶上了最后一班清洁车,把自己的小熊丢了进去。
    是因为它对我很失望吗?虞淼淼在说完自己的举动后缓了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红色的小球,忽然就向盛珣问,我的小熊也觉得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是个不敢反抗父母,为了不把它送出去于是只敢偷偷丢掉它的废物,所以它也讨厌我了,我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事,这是它对我的教训是吗?
    是啊。回答她的不是盛珣,却是另一道尖锐脆亮的声音。
    盛珣侧目,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秋居然松开了手,让鬼娃娃重新呈现在了女孩的眼前。
    鬼娃娃倒挂在教室的灯管上,它说:它可讨厌你了,所以让我来报复你,全都是你活该。
    虞淼淼说不出话。
    余萌身上没有沾染秽气,也没有天生的通灵能力。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出好友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苍白,对方还直直望着上方一处灯管。
    淼淼,淼淼?余萌担心地叫着,又求助地去看盛珣。
    她很快发现,盛珣的视线竟也落在和虞淼淼差不多的地方。
    盛珣神情里像带着某种思考,手指在一旁桌面上轻敲。
    他在余萌听来十分突兀地说:真的么?
    这句提问在余萌眼里真的就突兀极了,它既接不上虞淼淼之前的话,也不像在接她的话。
    余萌吞了吞口水,她小心问:学长,你在和谁说话啊?
    和娃娃。回答她的却是虞淼淼。
    余萌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换一个新的更新时间,从零点后改到零点前=3=
    ☆、垃圾场
    实验楼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夕阳正从窗外斜斜的投影进来,乍一眼看上去,便像是整间空荡的教室里都蒙着一层红色调滤镜,打某个角度看起来近乎笼着血光。
    而就在余萌和虞淼淼的头顶上方,有一根悬挂式的灯光还吱吱呀呀的晃荡起来。
    它是如此独树一帜,是整间教室里唯一开始摇晃的吊灯。
    余萌饶是自认最近她已经变勇敢了不少,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跟身边的虞淼淼相比她也能算得上是胆大了。
    可在这样诡谲的情景下,她亲眼见证怪事发生,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下去,就又仿佛短暂失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冲着头顶摇晃的灯管睁大了眼睛。
    在余萌看不见的地方,她身旁的虞淼淼却是能看见,那灯管之所以摇晃,是因为上面倒挂着的鬼脸娃娃。
    那是一张虞淼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淡忘的脸,它在她胆战心惊的这半个月间不是出现在她噩梦里,就是偶尔噩梦还延伸到了现实她从噩梦中惊醒,又真的看见鬼娃娃倒吊在她床头,并还裂开一张嘴。
    有时候是唱起那首曲调诡异的儿歌,有时候,对方就是咧着嘴盯着她,然后嘻嘻发笑。
    虞淼淼还记得娃娃刚才说,她的小熊讨厌她。
    她脸色煞白。
    但鬼娃娃暂时又没再看她。
    灯管吱吱呀呀的晃动,是倒吊在上面的娃娃转了个身,它此刻是面朝向刚才说话的盛珣。
    你怀疑我在说谎?鬼娃娃反问,声音绷得很紧,让它本来就接近童声的嗓音显得更加尖锐。
    盛珣在这尖利到接近噪声的话音里,他表情却依然是沉静的。
    他之前敲击着桌子的手指停住了,改为撑在桌面上,说:我是有所怀疑。
    鬼娃娃本就咧得很开的嘴角便还能往上扬。
    它扯出一个夸张到诡异的讽刺的笑。
    哈。它说,总不可能你还觉得,她的小熊不仅不怨恨她,还会在发现自己突然到了垃圾场后对主人感恩戴德,满心里都只惦记着人类的好吧?
    盛珣很轻微地摇了下头。
    他目光落在鬼娃娃倒着的脸上。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盛珣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和他神色一样平静。
    他的目光对于鬼娃娃来说像带有某种穿透性,让兀自晃动了半天的娃娃动作停下来,也半晌没接腔。
    那你想说什么?鬼娃娃在片刻后才又问,也收敛了自己夸张咧开的嘴角。
    盛珣撑在桌面上的手便又曲起了食指,他用指节靠向近在旁侧的那个红色小球,但在真正触碰到它前停下来,保持着一个刚好只差一点的距离。
    我的疑问在于。盛珣说,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虞淼淼的小熊对她充满厌恶,想要打击报复。那么,那只小熊娃娃既然都已经萌生了意识,它也经历了器物的自我觉醒,那它为什么不自己来,而是把它的一部分交给你?
    鬼娃娃没有立即回答盛珣的问题,它又开始在灯管上摇晃。
    并且这一回,它晃动的幅度远比之前要大,那连接着天花板和灯管的悬绳秋千一样被高高荡起来,几乎要撞上前后排的其他吊灯。
    也许它只是压根就不想再见到她呢?鬼娃娃在好一会后才又说,它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丢掉它的人类,看到她只会更让它生气和伤心,所以它就才委托了我,让我来替它教训教训这些喜欢乱丢东西的讨厌的人。
    真的么?盛珣静静给出了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反问。
    他的身高让他不需要刻意抬头,只要视线稍微上移,就能正对上倒吊着的娃娃的空眼眶。
    小红球仍在盛珣触手可得的地方,在鬼娃娃的注视里,他依旧没有去触碰,只是用指节轻轻在旁边桌面上点了一下。
    那只小熊娃娃把自己的小红球给你的时候。盛珣说,它真的是在对你说,我把自己的小红球给你,你替我去报复我的主人,带上这个球,到时候就用它来见证报复的过程它真是这么说的么?
    鬼娃娃的下一记晃动便尤其猛烈。
    它倒挂着的灯管终于撞上了后排吊灯,发出哐的一声。
    而这似乎便已经是一种回答。
    如果说盛珣第一回问真的么时只是试探,他从虞淼淼的自述中可知,对方丢掉小熊娃娃与女孩开始遭遇怪事之间只间隔了一周。
    那么,小熊究竟是在被女孩丢弃前就萌生了自我意识,还是被丢掉后方在垃圾堆砌间萌生了意识,这一点便需要被重点圈出来,并打上一个问号。
    因为按着小褚学弟之前发来的微信科普,器灵觉醒时所处的环境对它们影响极大,它们在觉醒前久待的地方,对于它们的性格也有着直观的影响。
    那需要被重点圈划的问题关乎着小熊娃娃本身态度的好坏。
    在小熊娃娃并不在场的前提下,全凭鬼娃娃给它当代言人,盛珣出于周全的考量,就才质疑了鬼娃娃的说法。
    而回复前的迟疑与那个欲盖弥彰的也许,再加上鬼娃娃最后泄愤式的剧烈晃动。
    答案呼之欲出。
    鬼娃娃确实没有完全说实话。
    头顶的吊灯还在持续叮铃哐当的乱响,虞淼淼起先大气也不敢喘,她战战兢兢听着盛珣与鬼娃娃的对话。
    直至娃娃暂且陷入沉默,她怕到发木的头脑就也又开始运转起来,消化完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
    她犹犹豫豫地问出声:所以其实我的小熊没有那么讨厌我?
    正上方那根灯管的悬绳便骤然拧绞成麻花。
    鬼娃娃重重拖拽着灯管打转,它把目光从盛珣身上又收回来,也收敛了脸上所有表情,重新俯瞰向女孩。
    那女孩原先根本不敢看它,这会却终于抬起头与它对视,神色里好像还带有某种希冀。
    它盯着她,思维却飞去另一个地方,回想起了三周前城郊的那个垃圾场。
    盛珣在长廊上刚看见那个小红球时,他那一瞬间玩笑似的想法实际上吻合了现实。
    小红球包括这个溜进了校园里的鬼娃娃,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垃圾填埋场。
    它们的的确确是趁人类不注意,自己偷偷从垃圾场里跑出来的。
    鬼娃娃并不清楚自己在城郊的那个垃圾填埋场里呆了多少年,反正从它觉醒了自我意识起,它好像就已经待在了那里,成为那个偌大垃圾场内至今仍未被妥善处理好的一件废品。
    又因为它有了自我意识,渐渐还可以灵活动起四肢。
    所以当那干活稀松的管理员定期处理起堆积的垃圾时,它还能凭着自己的行动力在即将被分类处理的垃圾山里上蹿下跳,东躲西逃,把人类本来堆放好的垃圾钻得左塌右垮。
    人类时常因为它的捣乱发出抱怨。
    但就从来没人想过,那些被弄乱的垃圾是因为正有一个脏兮兮的鬼娃娃在垃圾场内作祟。
    人们通常只是互相指责,夹着几句粗话的互相对骂,认为是做分类的人没将活干好,连个垃圾都能堆放出岔。
    每回听到人类这么对骂,鬼娃娃就躲在它藏身的角落里暗暗发笑。
    等一轮并不细致的垃圾处理工作结束,它才又会自自己藏身的小角落里冒头。
    它对这种看你今天处不处理得了我与看看谁今天能发现我的游戏乐此不疲。
    在它刚萌生出意识的头几年时光里,这种对于人的恶作剧就是它生活最大的乐趣。
    它把垃圾场当做自己的地盘,还会定期检阅每一日从城内新运送过来做处理工作的垃圾,甚至试图在里面找寻一两个自己的同类。
    垃圾场里什么都有,鬼娃娃当然找到了无数被人类丢弃的娃娃以及其他种类的玩具。
    它们有的看起来甚至还很新,有的看起来则是老旧或残缺后便被无情丢弃的。
    但可惜的是,鬼娃娃在垃圾场里一待就是大几年,待到那个垃圾填埋场据说都要被拆迁整改了。
    然而它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能够像它一样拥有自我意识,能与它说话的同类。
    来呀,来一个和我一样的娃娃呀。
    鬼娃娃经常面对垃圾运输车这么期盼着。
    它看多了人类对于事物的无情抛弃,经年累月的呆在这污秽滋生的垃圾场里,还三五不时听到从人类口中说出的粗言鄙语,这让它本来就不算好的性格也越发乖张古怪。
    鬼娃娃想要一个同伴,最初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想要更加畅快的恶作剧。
    它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现有阶段的捉弄力度,它认为,等自己终于获得一个同伴,那它以往对于人类的整蛊便都能在同伴帮助下全面升级。
    而就在三周前的那个晚上,它终于在小山一样高的垃圾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个很困惑的声音,跟鬼娃娃孩子气的嗓音不太相同,听起来要比它音调偏低一点,但是非常温柔又困惑的在说:咦,我这是在哪?
    鬼娃娃飞快蹿到了声音的源头,感觉自己关节处的弹簧都跳了一下。
    它扒开一堆脏兮兮的生活垃圾,把自己跟垃圾也差不多脏的塑胶手伸过去:我拉你出来,你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里面会说话的对象并没有嫌弃鬼娃娃手脏,它很快感到自己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抓住了,它把对方拖拽出来,发现那是一只已经被周遭垃圾染脏的小熊娃娃。
    谢谢你。小熊娃娃已然变脏,但性格好像没有受这污秽聚集地太多影响,对鬼娃娃说起话来客气有礼。
    它们一起并排站在一堆垃圾的顶上,鬼娃娃看小熊认真环顾过四周,忽然,它听见对方就啊了一声。
    小熊像是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垃圾山,它表情变得有些难过,毛茸茸头顶的圆耳朵耷拉下来一点。
    淼淼把我丢掉了啊。它自言自语地说。
    丢恰好是鬼娃娃最听不得的词。
    那这个淼淼一定很坏!鬼娃娃立马笃定地说,它认真看了看小熊没被脏污沾染的部分,你看起来还很新,也没有哪里破损,一定是人类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犯了,才把你给丢了。
    谁知小熊娃娃转过它的圆脑袋看鬼娃娃一眼,却否定了它的说法,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
    虞淼淼的小熊娃娃萌生意识的时机实在太巧,它陪伴在女孩身边长达十几年,靠着与人为伴逐渐滋养出灵性。
    但它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这一天,与它被丢弃是同一天。
    垃圾填埋场的确充满污秽,容易让新生的器灵受到污浊侵染。
    可小熊才刚脱离人不久,它对于人的温柔友善尚且牢固,于是即便沾染污浊,内心却还是柔软的。
    它为自己陪伴了很久的女孩辩解,试图让新认识的另一个娃娃相信它被丢掉是情有可原。
    鬼娃娃原本是盼着能有一个同伴来加入自己的恶作剧大军,想要和小熊组队去捉弄人类。
    结果稀里糊涂,它们倒是先一连三天都在进行争辩,各执己见的讨论着人类究竟坏不坏的问题。
    这样吧。第三天的那个晚上,小熊拉着娃娃坐在垃圾堆上,它忽然对娃娃说,我把我的小红球送给你,我把自己的力量也分一分给你,这样你就可以走得更远一点,能走出这个垃圾场了。
    如果你可以走得更远的话,就拜托你去替我看一眼淼淼,看看她现在好不好,每天晚上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吗?
    午夜的垃圾场还是很臭,它们坐着的小垃圾山正散发着一言难尽的味道。
    可鬼娃娃直到与小熊争辩的这几天夜里才发现,原来坐在垃圾山上抬头看天,市郊这里可以看见许多星星。
    我为什么要走出垃圾场?鬼娃娃仰着头,嘴硬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在这里过的多开心,而且我在这里都呆了这么久了。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小熊说,你第一天跟我说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我就能够看出来,你其实想要去外面看一看,只是你一直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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