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身上的风衣有些褶皱,头发也稍凌乱,但他转身走入那个久远记忆中的小区时,背影却依稀还和当年一样。
    千梧脚步缓慢,和另外三人一起跟在后面。
    你们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这什么地段啊,有私宅,还很久不住?放着收租也能养活十个我了!彭彭一边左右环顾一边嘟囔,有钱人就是烧的!
    别用有钱人这三个字来说江沉,帝国军队指挥官和富豪压根不能算一条道上的。钟离冶淡笑着走在他身边,往昔之门是真实的过往,里岛却是虚假的现在,有点意思。
    千梧安静地走在三人之中。当所有这一切和江沉即将带他回到那间公寓交织起来,恍惚中他竟有点难分辨何真何假,什么是过往,什么是现在。视线中皆是江沉的背影,脑子里想的,大概也是他。
    江沉停在熟悉的楼门前,却忽然蹙眉道:怎么回事。
    千梧抬眸看去,原本该是直栋电梯的门口却挂着一块不伦不类的霓虹灯牌,上面用五彩斑斓的灯管写着几个字。
    里岛夜店。
    今夜通宵,有驻唱,欢迎玩家光临。
    不会吧,连这里都有触发?屈樱吓一跳,而且入口刚好在江沉私宅?
    彭彭用刀子眼盯着江沉,说!你到底跟神经什么关系?
    没关系。江沉声音有些不悦,似是对神经随意篡改这一处入口非常不满,无论刚才我们决定去哪,应该都会触发这个入口。
    进去看看。千梧说。
    推开那道门,爆炸的音浪瞬间灌入耳朵。射灯在黑暗的舞池中疯狂摇摆,到处都是人,一进来千梧就被一个喝多的家伙撞了一下,那人回头似乎想说对不起,但转头就踉跄着疯狂往门口跑去。
    这哥们是要吐。彭彭嫌弃地锁着肩膀,噫,这地方倒做的挺真的,你看舞池里那一通魔鬼的步伐,太真实了。
    包间卡座爆满,舞池也无处下脚,来往服务生要费力在人群中走出一条蛇形的路线。
    但吧台正中央却空着五个小圆凳,那片空地与周遭的拥挤格格不入,在昏黄的牛角灯光下,像是在等待着他们。
    千梧等人刚落座,电音戛然而止,人群中忽然静谧下去,片刻后又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掌声和尖叫。
    舞台上聚光灯亮,戴着面具的女歌手拖着鲜红的长裙走上台。
    今晚我会唱九首歌。她对着台下羞赧一笑,不多介绍,立刻扶住立麦开始歌唱。
    歌声柔和馥郁,歌词不知是哪国语言,很是抒情。
    喧闹疯狂的气氛被歌声冲散,客人们纷纷回到各自座位,三两个举着酒杯依偎在一起一边听歌一边低语。
    这就是神经的款待吗,请我们夜店一游?彭彭叹气,起码得来点吃的吧。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酒保忽然笑道:有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下面端出餐盘。
    炙烤的肉串拼拉面,喷着热腾腾的白气,还有琳琅满目的甜点。酒保将食物摆满面前的吧台,又转身端出酒来。
    彭彭二话不说埋头开吃,屈樱和钟离冶也动起筷来。
    千梧笑着看他们片刻,挑了一杯深茶色的酒,闻过后轻轻尝了一口。
    是烈酒吧。一直不出声的江沉忽然道。
    千梧停下动作看着他,不是酗酒发作,只是随心想喝,你介意?
    江沉笑了笑,帮我递一杯。
    歌女一曲罢,换了一首更低沉婉转。千梧把酒递给江沉,将椅子向后转至面向舞台,说道:我以为你会对烈酒有心理阴影了。
    那年确实喝了太多违心酒,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胃痛。江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伸手越过千梧又拿了一杯,低沉道:但酒量确实练出来了,如果能放松地喝酒,也没什么可阴影的。
    在这种鬼地方,你很放松?千梧挑眉。
    江沉轻轻勾唇,杯子探过来在他酒杯上清脆地一碰,你从前不碰酒,我们相识十五年,仔细想想还没一起喝过酒。
    千梧看着他慢慢喝第二杯,问道:房子,你买了?
    买了。江沉点头,看着舞台上的歌女。
    千梧思索片刻,什么时候?
    江沉说,前年。你不住帝都后我又续租了大半年,后来房主说要转手,我索性自己买下来。住久了,已经是自己家了,见不得他卖。
    千梧闻言不语,江沉过了一会又说,但我没回来住过,这地方离军部太远,从前是因为有你我才两头跑。
    哦?千梧挑眉:那当年还真谢谢了。
    江沉笑笑,其实我给你发过讯息,邮件也发过,房门密码没变,你常常回帝都办事可以来住。
    不好意思。千梧喝一口酒,大概被自动分类垃圾邮件了,没收到。
    江沉笑看他一眼,抬手解开了袖口的扣子,转身又拿了一杯酒。
    神经是什么蓄谋不得而知,但千梧知道这酒很烈。入口还算柔和,半杯下肚就开始上头,但江沉一会功夫两三杯,依旧神色泰然。
    你俩怎么不吃啊。彭彭在后头嘟囔,推了推千梧,下一个副本里指不定有没有正经饭呢。
    吃点东西吧。江沉也说道。
    千梧转身放下酒杯,忽然盯着彭彭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啊?彭彭筷子一绊,从嘴里拿出来,说啥啊?啊,感谢你带我上岛,因为有你我才能吃上
    不是这些。千梧笑了笑,一起走了三个本了,我们五个还从没坐在一起交过底。
    话音落,钟离冶和屈樱放下筷子看过来。
    千梧轻轻笑着,醉意将他的面颊染上少许绯红,他的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对面三人脸上扫过,问道:在外面无法生存的人才会进入神经,但我看你们三个都很正常的样子。
    你不也很正常嘛。彭彭咂咂嘴。
    千梧淡定回答:我暴躁症,天天折笔烧画,你没看过新闻报道吗?
    啊?没感觉你暴躁啊。彭彭抓了下帽子,我真没什么。其实我也觉得挺怪的,我一个自尊自爱的小老百姓,怎么就被拉到这种鬼地方了。
    他嘟囔着,摆弄筷子的动作忽然一顿,扭头看向钟离冶,哦!我觉得你挺有问题的,你不是兽医吗?我看你给我缝伤口的时候可专业了。
    兽医也要会基本的缝合啊。钟离冶叹气,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你不仅会缝合,你能从骨灰的重量估量出是哪一块骨头,能解剖,还能剥皮。屈樱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很善良,我真觉得这些技能都挺可怕的。
    你是不是法医啊?彭彭凑过去问,做出职业阴影了,勉强改行当了兽医?
    说实话。江沉忽然开口,彼此坦诚是做队友的前提。
    周遭静谧片刻,钟离冶叹口气,说道:行了,招了,我确实是法医。
    是法医为什么要瞒着?彭彭撇撇嘴,早就猜的差不多了,懒得说你。
    职业阴影过重,不想提。钟离冶平静地又夹了几口菜,说道:要说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职业冷血算么?
    你冷血么?彭彭问。
    钟离冶点头,法医多少都能看个外伤什么的,但我不愿意伸出援手,没有为什么,单纯铁石心肠懒得管闲事。
    彭彭下意识摸了摸肩膀,那还挺谢谢你的啊,没看着我死。
    钟离冶没吭声,放下筷子看向屈樱,屈樱顿了一下,我也没什么,真要说在外头活不下去,可能就跟餐厅有关。
    餐厅怎么了?江沉问,屈樱有些犹豫,好一会才低声道:跟合伙人有点矛盾,现在她想把我挤走,进神经前那段日子我确实焦头烂额。现在也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怎么样了,兴许英已经有新的主厨了。
    江沉侧过头看着千梧,千梧和他交换一个眼神,垂眸轻笑了一声。
    这两人都没有说实话,一个个都藏着掖着。
    你呢?千梧手肘撑着台面,大家都交代了,别打什么小老百姓的幌子了。
    彭彭低头吃面不吭声,千梧眼看着他帽檐要伸进面碗里了,一抬手,拿走了他的鸭舌帽。
    干嘛!彭彭火大地捂住爆炸头,别动人发型啊我跟你说!
    千梧挑眉,做队友,起码得让我知道你是个可信的人。即使你像他俩一样说一半藏一半,至少得交个底。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什么隐藏的变态杀人狂?
    对面被点名的两人不约而同有些尴尬,屈樱向上瞟着天花板上乱照的射灯,钟离冶清了清嗓子,低头舀了勺冰淇淋。
    彭彭瞪着眼,千梧却好整以暇,鸭舌帽顶在指尖,轻轻地转着。
    烦死了!彭彭气鼓囊塞地低头狂吃蛋糕。
    好一会,他低声嘟囔道:实不相瞒,我还真有点变态杀人狂那意思。
    咳咳咳!钟离冶差点没被冰淇淋呛死,你?
    屈樱咬着极轻的声音弱弱道:你有做杀人狂的智商吗。
    我没那智商。彭彭心烦意乱地挖着蛋糕,但我有那想法,想法实现不了,活这么大白活。
    江沉开口道:有仇人?
    有,不知道是谁。彭彭嘟囔着,但是正儿八经的仇人,可不是我无中生有,多了不想说,你们别问了。
    众人沉默,过一会钟离冶嘶了一声,干什么事能成你仇人啊?
    屈樱想了一会,侮辱你的GPS职业素质了?
    钟离冶皱眉:偷你糖葫芦了?
    千梧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把帽子压回他头上,还是抢你帽子了?
    彭彭:
    你们就把我当傻子吧。他一边狂吃一边闷声道:反正我永远都找不到我的仇人,报不了仇,我永远是个没出息的傻子。
    没头没脑的一通自白,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钟离冶看了他一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别动我!彭彭含着一嘴蛋糕咆哮。
    钟离冶说,你帽子飘了,我帮你压实点。
    三个人被撬开一丝缝,之后同时陷入了喝闷酒的状态。千梧无非借着酒劲出了个神,再回头一看,三个人全趴了。
    屈樱安静地伏在吧台上睡,彭彭则成了一滩烂泥,钟离冶怕他压到肩膀的伤口,皱眉用一条胳膊托着他,摇摇欲坠勉强维持。
    也行吧,别问了。江沉把凳子拉近,在千梧耳边低声道:只要没有害人心就好,做队友,无需了解清楚过往。
    那前男友呢。千梧低声轻问。
    江沉一怔,什么?
    千梧抬眸注视着他: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来。
    江沉轻轻叹一口气,我不瞒你,也不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千梧嗤笑一声,把剩下的半杯酒饮尽,兴趣缺缺地看着台上歌女。
    我是认真的。江沉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都是单独进来,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可能是不幸被你牵连进来的?
    千梧闻言一下子回过头,脸上写着难以置信。
    你说的这是人话?
    江沉顿了顿,听起来确实不太像人话,但我真的思考了很久,这是唯一的解释。
    神经选的宿主可是你。千梧冷脸道。
    江沉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脚,确实可能是我,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两人沉默对峙,千梧感觉自己脸颊在升温,不知是酒劲还是被气的。视线里江沉的轮廓有些模糊,片刻后江沉叹气道:算了,就算被你牵连进来,我又不会怪你。
    再说一遍?
    欠你的。江沉坦然自若地又说了一遍,怎么着我都认了。
    许久后,千梧冷着脸将视线收回来,又拿起一杯酒,算了,跟你这种厚脸皮的兵头子没什么理可说。
    不知过了几杯酒,千梧也觉得醉意熏熏,头很沉,他靠着吧台撑住太阳穴,勉强维持着。
    另外三个人都睡熟了,江沉扭头问收拾餐盘的酒保:我们能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酒保平静回答:酒吧只营业到清晨。
    江沉了然点头,这有房间吗?
    有。酒保往后指了一下,从那扇门进去能上楼。
    你要干什么?千梧撑着有些乏力的眼皮看着他。
    江沉说,给你找个能躺着睡的地方。
    歌女仍旧不知疲倦地歌唱,台下的宾客却已各自缠绵。午夜已至,千梧醉醺醺地跟在江沉身后,江沉推开了那扇门。
    叮咚。
    门的那边竟然是电梯,千梧一脚踏进去后忽然又觉得有些熟悉,原地转了个圈环视着电梯内壁的装饰。
    这是不是公寓的电梯?他按着太阳穴皱眉问,我幻觉了吗?
    没幻觉,原来确实是能进公寓的。江沉有些惊讶道:我试试。
    他输入电梯密码,一阵欢快的提示乐响起,电梯开始上升。
    千梧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直到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
    还是那间公寓,但却没有想象中久无人住的灰尘。客厅摆着一张简约而宽大的木质工作台,上面堆满了他画画的纸笔,江沉的两本法学教材被他用来压桌角,里面还夹着满满的笔记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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