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梧心情很复杂。
    你要说快乐庄园主先生倒确实有些男性魅力。他斟酌着用词,英俊,富有,还对个人卫生极度自律。
    以及他说他能两个小时。
    江沉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你现在快乐吗?
    千梧:还行。
    屈樱似乎困得实在撑不住了,打个哈欠说道:晚上我就喝了口水,还是困得要死。我得睡了,你后半夜小心,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千梧神色依旧淡淡的,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线索。
    屈樱立刻问:是什么?
    江沉低声道:如果被选中,请努力跑出婚房。庄园主在12点到2点间踏不出那道门。
    屈樱眸中轻颤,原来如此
    千梧捕捉关键词,原来如此?
    嗯。屈樱点头说,其实我也发现了另一个隐藏规则,后半夜,别人进不去被选中的玩家房间。昨晚我试着去看那个女孩的情况,但无论如何都推不开也敲不响她的房门,实在诡异。
    走廊上三人沉默片刻,而后江沉轻轻叹气,看来和洞房是同一套规则,外人帮不了忙。
    不必困扰。千梧反倒表现的最轻松,各回各屋,明早见。
    屈樱的门在身后关闭,在狭长寂静的走廊中留下一道幽长的嘎吱声。
    千梧踱步到房门外,停下脚步,说道:看来今晚你只能祝我一个人好运了。
    江沉看了他片刻,沉稳道:应该不会出事,前半夜打本,后半夜审判,应该是这个思路。
    我也这么想。千梧随手推开门,只可惜今晚没吃到宴席。晚安了。
    沉重的木门在江沉面前关闭,江沉静静地站在那,品味着千梧说的最后一句话。
    片刻后,他抬腕轻轻敲了敲门。
    指关节击打在门上的触感十分清晰,但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在扣门的一瞬,身后游走过一阵阴风,让人脊骨发凉,寒毛倒竖。
    江沉回过头,背后只有一堵实打实的墙。
    *
    嚓。嚓。嚓。
    嚓。嚓。嚓
    墙上的钟表秒针发出规律利落的切断音。这座钟做工上乘,白天时为房间增添不少古典气韵,夜晚却显得有些荒凉。
    嗡
    凌晨三点的钟音遮住了壁钟的声响,回荡在午夜庄园中。许久钟音才渐渐消散,屋里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大红喜袍随意搭在椅背上,千梧静静地闭眼平躺在床上,随着钟音消散,深深出了口气。
    睡不着。
    真该死,没吃加安眠药的晚饭,失眠又找上门了。
    甚至因为昨晚宴席药力过重,今天下午也睡了一会,现在更难入睡。
    他咬牙翻了几次身,甚至摸出枕头底下的画笔在鼻子下闻了一会,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自暴自弃地睁眼坐了起来。
    五斗橱第一个抽屉里躺着两瓶红酒,是管家先生送给他的伴手礼。
    理智告诉他,这酒有风险,但此刻他决定大胆一尝。
    千梧在黑暗中略带嘲讽地盯着胳膊上淡得看不出颜色的冷静神经。
    怪不得他。天赋差,不如隔壁那位江少帅,实在冷静不下来。
    抽屉无声而开,丝滑的让人想起管家先生转身的动作。他借着月色拿出一只高脚杯放在台面上,刚伸手去碰右边那瓶酒,忽然听到一丝极轻的吐气似的女人笑声。
    在他背后。
    千梧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屋里钟表的走字声停了,周遭安静得如同被抽成真空,手指在酒瓶上敲了敲,同样没发出半点声响。
    一只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阴冷,瘦削,隔着睡衣也能感受到干枯的骨骼。但又有丝微妙的柔弱感,是女生的手。
    千梧沉默两秒,把刚抬起的酒瓶又放回去,推上抽屉。
    果然是有真正的BOSS么。他似是叹息地自言自语道。
    那东西没吭声,但凉意却从身后愈发靠近。
    另一边肩膀又一沉,一个阴冷的头搁了上来,下巴抵住他的锁骨,在他颈窝间嘶嘶地笑。
    千梧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身后的画面。
    真和鬼勾肩搭背。
    怎么不叫呀。
    是个幽幽的女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的。
    千梧淡淡道:你是什么鬼?
    你猜呀。
    他不自在地动了下快被压塌的肩膀,不确定道:缠人鬼?
    身后的鬼沉默。
    直渗入骨髓的阴冷顺着后背爬上头皮,千梧人都快被压凉了,女鬼才终于松开他,像千斤重物瞬间抽离。
    我不缠人。女鬼离开他愤愤地说道。
    千梧回过头,看清面前的景象后,漆深的瞳孔轻轻颤了颤。
    面前是一个穿大红喜服的女子,茂密的黑发盘成喜庆的发髻,手脚都是瘆人的青白。惨白的脸涂着胭脂,黑洞洞的瞳仁快把眼白挤没了,一眼看去便不是活人。
    但她很美。
    哪怕以艺术家审视静物的苛刻,女鬼的五官比例仍堪称完美。鼻梁和嘴唇尤其像细细勾画出来的,透着一种虚无的精密。
    你是有床上多动症吗。女鬼面无表情地着看他,翻来覆去的吵死个鬼。
    我睡不着。千梧吁一口气说道。
    冷汗从后背密密麻麻地渗出来。但他神色依旧平静,从女鬼身边擦过,背抵着床滑坐到地毯上,说:现在见到你,我更睡不着了。
    女鬼似是感到新奇,歪过头平贴在肩膀上,脖子软得像一根烫熟的面条,仔细观察着千梧此刻慵懒随性的姿势。
    千梧漠然挪开视线,努力看不见这恐怖一幕。
    你真好看。女鬼忽然飞速舔了下嘴角,又幽幽叹气道:真令鬼羡慕。
    她舌头吐出来的一瞬,千梧余光瞟见那根长长的惨白的舌头上爬满青筋,青筋上蠕动着小虫。
    千梧脸上最后的表情也消失了。
    你也挺好看的。他没有灵魂地商业回夸,如果能保持刚见面时的样子别做动作,就更好看了。
    话音落,女鬼却忽然哆嗦了一下,像听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
    千梧敏锐地望过去,她幽幽道:保持不了的。
    女鬼说着,又摸索过来把手搭在千梧肩膀上,一股沉重的痛从肩上蔓延开,她死死地压着千梧,重如千斤秤砣。千梧以为她要把自己活活按进地里,正欲挣扎,余光却忽见女鬼原地起跳,双腿弹簧似地猛然前伸和上身呈九十度,屁股用力往下一沉。
    噗呲一声。
    黑暗中闪过一道冷芒,一把长刀从女鬼脖子后面支了出来,穿过发髻,削破了后脑勺,刀尖定在脑后,挂着一块皮肉,皮肉又很快消失不见。
    女鬼:啊,行动不便,忘了裙子后面别着刀了。
    千梧立刻想起今天早上被大卸八块的女人,顿觉浑身恶寒。
    你在想什么呀?女鬼扭头看着他,白惨惨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讥讽诡异的笑容,噢我知道了,你在想那个女人。
    你杀了她。千梧轻声说。
    不能叫杀。女鬼很认真地摇头。
    千梧:那叫剁?
    我是在超度她的愚妄。女鬼一字一字纠正,说完后眼中划过一丝厌恶,生硬地掰过头去,像在生气,又不说话了。
    女鬼贴在身上越来越冷,刺骨的阴森,千梧有些受不了了,便说道:我小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鬼怪有别。妖怪伤人要在特定的场景。但鬼不同,鬼看谁不顺眼都可以随心夺人性命。
    女鬼斜眼瞟着他,这什么破书?
    不知道。千梧轻声说,在一个元帅家书房里随便翻的。那里藏书无数,还有数不清的画集,书架下搭着一个小小的梯子,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童年。
    你听说的好像也没错,但我不是那种莽撞鬼。你很乖,没做肮脏的事,我的大刀就不会切断你的脖子,至少今晚不会。女鬼微微一笑,洞黑的眼眸中竟带有一丝诡谲的羞涩,她小小声嘀咕,我很欣赏清高纯洁的灵魂,更何况这灵魂还裹着美丽的皮囊。
    是吗?千梧凉凉地看向她,真诚点不好么。不想杀我,那你来我屋里干什么?
    女鬼闻言也敛起表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以为我想来?
    千梧:嗯?
    女鬼阴森哀怨道:你自己把我带回来的。
    千梧愣了半秒,忽然一闪想明白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书桌
    他睡前随手放在桌上的红烛消失了,只有喜袍还安静地搭在椅背上。
    女鬼又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我在这庄园里数过无数新婚夜,那么多踏入洞房的绝妙佳人啊,就你手欠。
    他待再要说什么,忽然又重新听到秒针走字的嚓声,熟悉的白噪重新灌回房间。
    嗡
    凌晨四点的钟声响彻庄园。
    贴在肩上的阴冷瞬间消散,千梧余光中的大红色不见踪影,他起身回眸,隔床望向停驻在窗边的女鬼。
    黑洞的眼眸剧烈地震颤,滚出一颗颗如同红烛蜡油的血泪,顺着惨白的皮肤扑簌滚下,所到之处剥落一层皮。不消片刻,女鬼左半张脸已经换了面孔。
    浮肿的眼睛,鼻头扁塌,嘴唇畸形可怖,和右边美艳绝伦的五官对比触目惊心。
    在这可怕的一幕中,千梧不知为何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很孤寂,很难过,一丝寡淡的酸楚挥之不去。在这恐怖的节骨眼上,他却仿佛神奇地与女鬼共情了。
    女鬼眼神冰冷刻骨,她定定地看着千梧,缓缓从身后抽出长刀。
    那是一把半人长的砍刀,抽出时彻底捣坏了女鬼的发髻,随着冷光闪烁,姣好的另半张脸也被蜡油吞噬烧灼得丑陋。
    千梧心跳悬停,几乎能预见到那把长刀冲着自己头上劈过来。他一手撑上床欲翻身滚开,女鬼却忽然长刀一挥,刀刃像灵活的水蛇从他身边绕过,而后铮地一声剁向身后的五斗橱,在深黑的台面上留下一道决绝的刀口。
    不要乱吃东西!女鬼恶狠狠地说道。
    下一秒,仿佛被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从梦境推回现实。千梧猛地透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视线上方依旧是高旷的天花板,房间温暖安静。
    钟表走字声更加清晰,桌上没有红烛,他再回头,发现五斗橱上被刀砍的裂痕也没了。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再次拉开放酒的那一格。抽屉沿着轨道无声滑出,馥郁扑鼻,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滴在脚背上。
    两瓶红酒,一瓶完好无损,另一瓶却已经破碎流得到处是。
    被砍碎的,刚好是右边他原本要拿的那瓶。
    千梧对着破碎的酒瓶像是发了一会呆,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足足过了漫长的五六分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拿起另一瓶红酒,利索地用工具开了瓶。
    第7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清晨,千梧从浴室里走出来,黑眸垂着略带宿醉的疲态。
    他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推门的一瞬发觉有点沉,像被什么堵着,立刻停下顺着门缝向外瞄了一眼。
    江沉背靠房门坐在地上,军靴的扣半散着,长腿一屈一伸,头埋在肘弯里熟睡。
    大概是被门推了一下,他忽地醒了,迅速回头向上看,在熹微的晨光里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与千梧对视。
    而后,他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说道:果然没事。
    唔千梧推开门,说道:你坐在这没意义。
    但只能坐在这了。江沉蹲下把军靴整理好,起身时才闻到千梧身上散发着的庄园里沐浴露浓郁的薄荷味,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千梧一眼。
    写着疲态的眼眸,颈和锁骨都泛着一层绯红。
    江沉似是不经意地扫进千梧房间,一眼便看见那瓶倒下的空了的红酒,旁边的高脚杯底还留着一层浅红的酒印。
    不久前,艺术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艺术失格》的报道。
    评论家大肆批判画家千梧此前醉醺醺走进特利康艺术圣殿,象牙塔里的学生正举办着一场大师作品鉴赏会。他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在学生赞美他时,拿起一杯红酒,向自己价值不菲的油画一泼而尽,只留下一张赎画的支票。
    这时人们必须意识到,即便拥有上天赐予的才华,他仍旧是二十多岁的肤浅小子。世人的追捧将这位所谓时代画家惯坏,近一年来,他并无作品,反而恣意地炫耀财富,践踏崇拜者今时今日,如果千梧仍被追捧为这个时代的艺术,那眼下,正是艺术失格的开端。
    报道如是写道。
    千梧反手推上门,江沉自然地收回视线,笑着说,外面起雾了,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你心情如何?
    凑合。千梧抬手按按太阳穴,略低哑的嗓音透出一丝烦躁。
    通常酗酒后总能在日出前得半刻钟安眠,但昨晚却一点都没睡着,看来管家先生送的那两瓶酒里,一瓶是毒酒,另一瓶是假酒。
    早餐好像有果仁糖蛋糕。江沉边踱着步边随口问道:你现在还喜欢吗?
    嗯,先吃早餐吧。千梧依旧揉着太阳穴,等会去外头,有事跟你说。
    *
    宴会厅依旧极尽奢华,浇着焦糖和核桃碎的蛋糕盛在银盘里,闪着柔和甜蜜的色泽。千梧踏进门的一瞬,管家脸上笑意消失全无。
    您竟然来了。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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