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低头盯着对方一小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取消点睛,让困住对方的渔网消失不见,一脚踹在送信人的屁股上道:快滚!
    是是是!这就滚。送信人知道自己无意中触了对方霉头,一朝重获自由,撒足了劲飞奔而去。等跑远了,还能听见他重重拍打身上灰尘,以及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等到身后脚步声渐近,谢春风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转眼信纸被墨气腐蚀,消失在空气中。他转过身去看来人。一身华美玄服,周身冷傲气质卓然是叶墨凡。
    刚才叶墨凡望着送信人消失的方向,还未把话说完,就听见谢春风不在意地轻笑道:别管他。叶墨凡,我正找你呢。
    找我?何事。叶墨凡收回目光,不再去关心离开的可疑人。
    果然是这样。谢春风察觉到对方的迁就。正如云知仙说的,叶墨凡早就察觉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不去探究。
    刚才酒席上人多眼杂,我不方便问,想找个机会跟你独处,谈一谈顾青舟的事。谢春风桃花眼一挑道,既然幕后黑手阎鸿已伏诛,那么顾青舟的绘心
    原来你在担心顾青舟。叶墨凡恍然,嘴角微微勾起道,你放心,这趟来幽幻谷,取回顾青舟的绘心才是首要目的。若没有万全把握,我怎么会放心让几位覆手为雨的画尊,在幽幻谷大打出手?顾青舟的绘心已经回归本体,不再受此困扰。
    太好了!谢春风笑道,所以云知仙这次受伤,伤在额头,也不是单纯因你要离开,而寻死觅活吧?
    叶墨凡从对方所站的角度,可以看到云知仙住处一角。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刚才去看望云知仙了?
    谢春风回答道:其实是想去找你,不巧只有她一人在。看到她,就想起顾青舟,不免意难平。
    叶墨凡淡淡道:她欠顾青舟的已经赎清了。往后她待在五色画院,将功补过,你无需在意她。
    谢春风听懂了。他早已从对方过往的只字片语中,了解云知仙被策反的事实。为今日的局势暗地里出力,正是那女人如今的依仗。
    我知道的。谢春风点头道,今日酒席散场后,我就要随师尊回青云画院,你有什么话要带给顾青舟吗?
    无。戴面具的年轻画君道,若有话,我会自己同他说。
    谢春风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感到头疼。他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一个竞争对手?
    你怎么了?今天很反常。叶墨凡道,眼中泛出一丝冷意,可是云知仙同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谢春风摇摇头,当然不会承认,没正经道:或许是舍不得你吧?
    叶墨凡因为对方的话,面具后面的脸微微发烫。真的吗?他快速反应过来,以冷冰冰的声音掩饰之前的失态道,难怪顾青舟说你油嘴滑舌。
    提到顾青舟,有了共同的话题,谢春风因奚雪一封信而布上了的阴霾消散了。想到很快就能与顾青舟见面,他如沐春风道:我能回到青云画院,重新开始生活,多谢你了,叶墨凡。
    道谢我收下了,不过我帮你,不是为你,而是因为我答应了顾青舟。到现在他还捂紧自己的马甲,嘴硬死不承认呢。
    总之多谢。你虽不是为我,谢春风却承你这份情。若顾青舟承诺了你什么好处,谢春风也愿意一并承担,极力偿还给你。
    不必。他并未许诺任何好处给我。我与顾青舟早就不分彼此,何须偿还什么?太见外了。
    谢春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叶墨凡
    嗯?叶墨凡反问。
    罢了。谢春风也不知道自己该向对方表达什么,毕竟那种复杂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体会到,他只能用扇柄懊恼地敲了敲头。
    谢春风,你喝多了,不痛吗?
    就当我醉了吧。谢春风揉了揉被自己敲痛的脑袋,微笑道,我来的时间太久,该离开了。
    叶墨凡颌首,两人就此别过。
    其实他多少猜到一点谢春风的心思,只是现在的身份不宜曝光,也不宜开诚布公把话说开。等着谢春风回到青云画院,他再用顾青舟的真实身份,去安抚对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好了。
    他正计划将来,脖子上突然一热。
    突如其来的炙热,让叶墨凡赶紧取下贴身佩戴的一块绯红玉珏。
    合在一起的两块玉,被称为珏,另一块在宫烁手里。当初他答应出手帮对方一次,宫烁将这块玉交给他,作为紧急联系方式。
    它能传递一次消息,当它发热时,便是宫烁急需见他时。
    叶墨凡将神识打入其中,读取这块玉向他传递的信息。读罢,这块价值不菲的玉,就在他手心里碎成粉末。
    没想到,宫灵烟竟在这时候晋升为画家了,不妙!他脸色微变,冷冷道,看来在回画院前,先得与宫烁见一面商量对策。宫家,这场百年前的孽缘,终将做个了结。
    叶墨凡独自待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思考问题,突然转头道:谁!
    没有人说话,仿佛刚刚一瞬间微弱的呼吸声,并不存在。
    他屏息静气,用神识飞速扫过周围,却什么都没发现。
    错觉吗?叶墨凡收回神识,诧异道。
    难道是他多心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画尊代笔
    蒙骗悠悠众生
    叶墨凡收到传讯当即离开了幽幻谷, 按照地图,找到了宫府附近的一处私人宅院。他趁夜赶来,发现大门紧闭,从门扉上积累的灰尘看, 这地方已经荒废很久未住人了。
    不过地图上标记的地点就是此处, 他没找错地方。叶墨凡用神识往内一扫, 发现自己要见的人就在其中。他激活画皮之术, 瞬间幻化成顾有枝的模样。
    将黑色勾金面具收进画中乾坤, 叶墨凡在夜色掩护下翻墙而入, 来到了唯一亮着微弱火光的屋子, 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探望。
    房中生着火炉, 照得端坐在其中的人影忽明忽暗。那道挺拔的影子, 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不甚清晰。虽是很有耐心及教养的坐姿,房中人的呼吸却不平稳, 似在默默承受着什么煎熬。
    宫烁此刻一定心中焦虑,度日如年。画中仙扮相的来者心想。以对方的性格, 若不是到了以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绝境,也不会想到真的向他求助。
    正因知道对方的倔强, 所以当初他才主动以自家叔叔的身份现身, 提出会帮对方一次。毕竟宫家的无情画道有问题, 从那时他就已经探知到是天眼组织的阴谋。这个隐患,始终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 早晚都要解决。
    顾有枝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扮相, 一身飘逸青衣, 脱俗俊逸。他抬手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两声。
    房中人闻声看过来,烛光让其额前的宝石反射光芒。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乌发, 因为他的动作接近光源,红色的发带便轻轻扬起弧度,在一室的黯淡中极其显眼。
    那火红的颜色,以前只觉得极衬宫烁这个外表冰冷的男子,入住宫府那段时间,见过对方精神状态癫狂的母亲,却有了另一层含义那是宫烁无法割舍的亲情。
    阁下来了。宫烁出声道。他已经在房中等候多时了。挥手调亮了一排灯烛,让房间在烛火中通透起来。宫烁苍白的唇色,也因此染上了一层暖色调,看上去有了几分朝气。
    吾说过,你可以叫我顾叔叔。来者调皮道。刻意模仿顾有枝说骚话时的神情。
    一段时间未见,宫烁依旧穿着一身朱红镶边的白底衣裳,跟上次见面没太多变化,甚至因为花纹的由繁到简,反倒更素了。
    顾叔叔。宫烁从善如流道,任由对方放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
    但是宫烁此刻过于乖巧,并没有让叶墨凡心情大好,因为他知道宫烁此刻只是无心再去跟他争论这些与宫灵烟无关的细枝末节问题。
    上回见宫烁时,对方不是这样的。看来形势比他想象中严峻。
    当初宫烁如火的内心,哪怕冰冷的外表都遮掩不住,此刻却有一股心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本该是炽热骄阳,如今却像房间里摇摇欲坠却坚持着不熄灭那一抹炉火。
    你受伤了。叶墨凡笃定道,一眼就看出对方伤势不轻,怎么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有人能伤了宫家家主?
    不妨事。宫烁起身,打算给来客开门。不过宛若谪仙气质出尘的来客,却以一个不符合形象的利落动作,从敞开的窗户里跳进去,麻利转身将窗户紧闭。偏偏举手投足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韵味。
    宫烁往门口移的脚步顿住了。
    一丝寒风不甘心的在窗户闭合前,从缝隙里灌进来,引来他的一阵咳嗽。宫烁却还记得将炭火熄灭,免得因为空气不流通,而在封闭的房间里产生窒息的气体。
    这是他当上宫家家主后,每一件事都谨小慎微形成的习惯。尽管以两人被洗髓多次的身体,已不惧比这更恶劣的环境。
    在如此环境下,宫烁谨慎的让人心疼。
    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该躺在病榻上喝药,而不是守在寒夜里吹冷风。叶墨凡上前,将修为渡进对方身体道。
    宫烁别过脸道:我说过不妨事。救出灵烟更重要!阁顾叔叔,你说过会帮我,还算数吗?
    本君出现在此,就是答案。叶墨凡道。
    多谢宫烁暗舒一口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明明心力交瘁,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他紧抿嘴唇,咬牙支撑着。
    通亮的一排烛火台,无法取代烧炭的温暖。明明身具赤灵绘心,最不畏寒冷的火属性,在炉火熄灭后,宫烁的身体却冰冷得惊人。
    叶墨凡注入修为,为对方调养内伤,化解了宫烁身体里的寒意,让他整个人暖和了起来,便退后一步保持彼此的距离,松手收回自己的修为。
    宫烁因为他的调理好受了许多,眉宇间舒展了些许,道了一声谢,谈正事道:您料得对,老祖宗并非为家妹好,而是想要毁了她。
    他闭眼控制情绪,将自己的发现说给对方听。
    我本以为熬过这一年半,老祖宗就会放弃灵烟,找寻更合适的传承方法来守护宫家,而不是灵烟这么快就进阶成为画家,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顺利,并非老祖宗教导的好,而是用了其它手段。
    说到最后一句话,宫烁表情难堪。显然这手段触及了他的底线。
    叶墨凡环顾四周落拓的环境,开口道:你选在这种地方与本君见面,又拖着伤体来见吾,看来别有内情?宫灵烟究竟出了什么事?
    宫烁望着对方道:你知道代笔吗?
    叶墨凡皱眉,代笔?她疯了吗?代笔被人发现,名声尽毁,除非为她代笔之人,永远隐瞒真相。但瞒得住悠悠众生,却瞒不住画道天理,靠作弊得来的进阶,截断的是未来前进的道路,画道最为公平,会设下的层层阻碍来平衡因果,将后患无穷
    宫烁面如死灰道:她们不会自己说出去,因为代笔之人,是老祖宗。
    可笑!堂堂画尊,为一名画师代笔。
    叶墨凡无语了。这么荒唐的事,难怪宫烁难以启齿。宫烁信任他,才不惜将家丑告诉他,叶墨凡懂得分寸。在对方未提及前,他主动承诺道:此事本君不会往外面传,会为你保守秘密。你正是通过此事,才相信吾当初所言都是真的?
    宫烁点头道:老祖宗若真心为灵烟将来好,想要灵烟传承她的衣钵,绝不会这么毁她!相反,若是她另有打算,想要夺夺走灵烟的一切。他终究说不出夺舍那么残忍的词。
    宫烁说不出,叶墨凡就替对方说道:若宫家老祖夺舍了你妹妹灵烟,同一个人作画,就不存在代笔,问题迎刃而解。所以你现在终于下定决心来找我帮忙?
    宫烁道:事关灵烟的名声,如今我能想到的,在此事上能帮我的,唯有你。
    叶墨凡勾起嘴角道:看你的伤势,并不是第一时间就想到找我。我问你何人伤了你,你不愿回答。看来是宫家老祖赐给你这身伤?
    宫烁隐藏情绪波动,承认道:在此之前,我已经打草惊蛇。老祖宗不让我见灵烟,前日我潜入灵烟的闭关之所,被结界震伤,事后又挨了家法。
    家法?你是宫家家主。叶墨凡阐述事实道。
    宫烁冷淡道:在老祖宗面前,我只是家中一个不听话的小辈。他说完催促道:别再说我的事,现在灵烟的落脚点戒备更森严了,事不宜迟,得赶紧将她救出来!
    叶墨凡颌首,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宫烁将一张地图摊开,指着囚禁宫灵烟的地点道:家妹自从进阶成为画家,老祖宗就以闭关稳定状态为名,将她囚禁在此处。
    叶墨凡扫了一眼图上标记星号的位置,开口道:这不就是你家老祖宗隐居的住处吗?
    正是。宫烁面无表情道,顾叔叔不愧是在宫家待了百年的人,熟门熟路,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为你解释了。
    哼!冒充顾有枝的来者,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你继续说。
    宫烁没受影响,接着说道:都怪我贸然行事,让老祖宗心生提防。她防着我,任凭我如何找借口引开她,她老人家都不会上当。所以只能靠你了。
    顾有枝清雅的一挥衣袖,矜持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再一次现身,大闹宫家?
    宫烁摇摇头道:千万不可!宫家倒塌过半的房子,刚刚才修理完毕交付使用。
    现在是顾忌修理费的时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灵烟胜过宫家一切财富,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宫烁阻止道,上回你突袭宫家,全府上下毫无准备,但是这次,老祖宗早就提防我搞动作。不但宫府防御更胜从前,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祖宗出手绝不会留情,你若对上她,绝无半点侥幸的可能。她老人家,毕竟是一代画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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