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渭龙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传递过去,直到莲瓣发热烫手,自动切断了通联两界的信号。
    幸好单轩该说的都已经告诉对方,就等着新指令了。
    这趟渭龙城之行,本是为了观察斗图师三百年间实力的变化,想不到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更是牺牲了王朝最顶尖的四大战将之一,这样的损失,太惨重了!
    墨秦王朝,帝尊殿中,至高无上的主人在闭关,殿门紧锁,门前守卫森严,无人敢来打扰他。
    这天是卢画圣诞辰,也是渭龙城传承的第一天。
    秦不灭算准了时间,打坐在一座墨莲台上,浑身被墨气笼罩,他已经整整一天未动弹分毫。神识离体,潜伏在秦无忌身上,被带入画中界。
    在未与卢修缘残存的传承接触前,秦不灭的神识,潜伏在秦无忌的意识最深层,那是一片黑暗虚无的空间。
    没有光,没有声音,一般人只待上一会儿,就会感到烦躁,再待下去便会疯掉。他却耐心的等待着,毕竟三百年都已经等待过去,这一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从秦无忌身上被挤出的墨气四散,让帝尊的神识出现在画中界,见到了卢修缘的残识。
    对方果然如他所料,选中他儿子作为传承者,并且逼出其体内所有的墨气。
    大概是彼此太熟悉,对方的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中,不出意外。
    他周密计算过的结果,与他现在遇见的完全一致,秦不灭却没感到丝毫快意。
    他看向对面,桃花树落了满地花瓣,白衣银发的画圣,站在他面前,被四周的墨气包裹。
    谢兄,你来了,我等你很久。
    若不是白衣画圣只剩下残识,被他有心算无心用墨气强烈干扰,卢修缘绝不会在见到他时,依旧能微笑着说出这番温柔的话。
    帝尊朝对方走去,每走一步容貌和衣着都在变化。寥寥几步,咫尺天涯,他变回了昔日的武者。
    不远处石桌上,放着一只对方惯用的酒杯,帝尊心中一荡,开口道:修缘兄,你醉了!
    墨气让白衣画圣的残识晃动,他走上前,终于能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意识与意识间的接触,仿佛真能触碰到那曾经鲜活的肉体。
    小心,让我扶你去石凳上休息。这是他以往会与对方说的话。卢修缘贪杯,与他对饮之后总会不胜酒力,却偏又喜欢喝烈酒,留下他收拾残局。
    卢修缘面色微醺,帝尊贪婪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满是回忆和唏嘘。
    他已经三百年未见对方,久到在对方刻意开启传承,淡化自身存在后,哪怕强大如他,也总担心自己会有一天,再也记不住对方的脸。
    身为魔秦王朝最大的威胁,卢画圣就算死了三百年,由其布下的结界,依旧困住了他与魔秦,让他无法再回到斗图大陆这片美丽的地方,无法再来到渭龙城这座对方的故居,在桃花树下怀念两人一同喝酒的时光。
    怀念故人,不耽误清醒认知自己的身份。
    斗图界不能再出第二位画圣!卢修缘的传承太过重要,除了他,谁都不容许占据,获得对方的一切。
    当年他一剑刺入对方腹部,浑身战衣染满对方的血。他窃取了卢修缘的血,从那一刻就在谋算以血脉的牵绊,谋得对方的力量。
    若秦无忌那孩子成功获得传承,世间将不会再出一名与魔秦对立的画圣。他也可让继承对方一切的孩子,使用传承的力量,打破这层由对方亲手布下的结界。
    若不成功,被他圣血所染的传承画作,今后也别想让任何斗图师再肖想获得传承,觊觎分得画圣的力量。
    从今以后,他不用再担心自己哪天会突然不记得,曾经的卢修缘长什么模样。
    虽然见到故人,让他异常怀念,但今日他要做的事,就是让秦无忌顺利获得一切。
    只是他委以重任的孩子,却出言提醒卢画圣的残识道:小心!
    卢画圣的残存意识,就此挣脱了他的墨气控制。
    逆子!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再想要操控卢修缘便难了。作为传承者,秦无忌这逆子的抗拒,也加大了他操控传承的难度。
    好在他还有后手,更多的神识涌入画中界,企图控制秦无忌的心神,帝尊默念秘技咒语。但刚施展一个开头,就有闪电直劈过来。
    整个画中界的景象开始摇晃扭曲,他也被突然而来的雷电狠狠劈中,神识受了重创。
    噗帝尊殿中,帝尊吐出一口黑血,意识崩塌。
    或许是与卢画圣的残识接触,脑中凌乱闪过无数三百年前的往事记忆。
    初次见面时,他漫不经心含笑道:这位能呼风唤雨的厉害斗图师,如何称呼呢?
    卢修缘。
    修缘?半缘修道半缘君。好名字!他听到周围无数村民的道谢声,随口给自己起名道,我叫谢君恩。
    真名?对方怀疑道。
    大概吧。他笑道,在斗图大陆,我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半缘修道半缘君。
    卢修缘,你叫修缘,与我在此结识的缘分,那就是与本君修缘。
    记忆再次变换。
    那已经是他们相识三年后。
    卢画圣见他一身血衣回到桃花小院中,蹙眉问道:可有受伤?
    他摇摇头道:别人的血。
    不愿多解释一个字。
    卢画圣眉宇间担忧更胜:谢兄,他们都说蒋画君的死跟你有关。未亲眼所见,我却不信,只信你说的。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你所为吗?
    不是我。他决绝道。
    你说不是,我便信你。卢画尊不再多问,桃花眼流转道,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那天他们喝了许多酒,卢修缘照例醉得不省人事,趴伏了石桌上。桃花落了卢修缘满身,他从对方的银发上摘下一瓣,在指尖碾动。
    这时候,与他同样流着魔秦皇族血脉的奚王,出现在他面前:帝尊,此刻正是杀他的好时机,你还在等什么?
    奚雪!他是我最尊敬的对手,在他毫无防备时杀了他,我是这样不敢一战的懦夫吗?
    奚王低头道:皇兄请息怒。我只是怕这样的对手,一念之差留下他,将来会生出无数事端,后悔已晚。皇兄不想做卑鄙恶人,就让奚雪出手。
    滚!
    秦不灭强压下这段记忆,脑海里却浮现起另一段记忆。
    那已经是两界交战,他向卢修缘彻底摊牌。
    卢画圣笑声凄凉道:谢兄说没做过,我信了你。你却辜负我的信任!
    秦不灭嘴里泛着苦涩道:你我是敌非友,我的确骗了你,从一开始。
    嘿嘿嘿卢修缘的神情不意外,冷道,,谢君恩!帝尊此名,是否要吾每次唤你,都在叩谢你的君恩?谢你让斗图界生灵涂炭?谢你在这片大地上所做的一切?秦不灭,你好得很,吾与你势不两立!今日若不能败你,吾情愿死!
    修缘兄
    你不配叫我!卢画圣决然道,我认识的谢兄已死,他死在你手里。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噗!帝尊殿中,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溅上墨莲台。秦不灭遭到血污画卷反噬,险些走火入魔,嘴角和双眼,俱都流下一行行黑血。
    第一百一十九章 熟能生巧
    宫烁的一手绝活。
    顾青舟生无可恋的乘坐在一艘行驶在云端的船上。船身两端有醒目的凤栖梧桐图案, 行驶在航道上的斗图师,遇上这艘宫家的船,都远远避让开,这让顾青舟遇不上一个能与外人交流的机会。
    他面无血色靠在甲板上, 虽然没被限制行动, 却只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住风, 咳嗽起来。不过顾青舟依旧没回船舱休息。越多人见过他, 越有可能被发现行踪。他在为公羊师父留线索。
    宫烁一直守在旁边看他, 每当对方向他投来冰冷审视的目光, 顾青舟都会表现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可惜没办法点睛, 影响他用表情包发挥相对应的效果。
    手腕上的禁灵铐依旧没有解开, 宫烁请来了锁匠, 不过在对方满头大汗围着禁灵铐撬动了一个多时辰后,顾青舟确定对方是能力不够,而非收了宫家的好处, 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演戏。
    顾青舟思绪正飘忽,宫烁突然握着他的手, 冰凉程度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身体如何?宫烁问道。
    顾青舟摇摇头,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见他气色实在太差, 宫烁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很长时间, 就早早结束一天的行程, 停止赶路。
    飞船颠簸降落后,顾青舟整个人都不好了。等到了客栈, 他脸色煞白, 扶着墙壁干呕了半天。这次不是有意示弱, 而是没想到身体虚弱到连以往坐船没有的反应也出现了,他晕船了。
    喝了几口宫烁递过来的热水, 不一会儿,宫烁派人请来了据说是城里最好的大夫,王氏医馆的坐堂,为顾青舟把脉。
    这位公子气血两亏,需要静养,不宜车马劳顿。我写个方子,按方抓药可暂时调理一二。
    这说法对顾青舟有利,在路上拖得久了,发现他不见的公羊师父,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他。
    这大夫根本没提他绘心缺失,要说没诊治出来不可能,想必在来之前,已经有人叮嘱过他哪些话不能说。
    顾青舟拢了拢袖子,收起自己准备的小纸条。他刚才没贸然将求救信交给对方,现在就更不会了。
    宫烁开口道:行程不能耽搁。请李大夫酌情开药,无需顾忌花费,用最好的药。
    这这不是开药的问题,而是关系伤员的身体。
    李大夫看向顾青舟,虚弱的病人手腕上,甚至还戴有一副手铐。虽然从中间断开,起不到限制行动的作用,依旧是铐子。他不知道这病人与宫大少爷是何关系。
    想到眼前宫家人的身份,想到自家受过资助,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得罪宫家大少爷,李大夫道:好吧。老朽这就开方子。
    宫烁颌首,将大夫请到外间写字,仔细听从医嘱。
    这名佩戴画师徽章的大夫,写好方子,习惯性的点睛了《扁鹊画像》,神医扁鹊一出现,宫烁就盯着扁鹊看,略有所思。
    顾青舟扶住床柱,探着身子想要上去听两人说话,想了想又放弃,躺回病榻上。
    等到送走大夫,宫烁走进房中,坐在了病榻旁的椅子上。他冷冷道:十日前你对我用的《卧地黄犬》,也是叶墨凡所画。
    从画中出现的扁鹊,勾起了他迷路一个时辰的过往记忆。
    顾青舟一愣,以为自己打得时间差,被对方看出来了。不过他早找好了理由。叶墨凡照顾他这位师弟,才让他手里比旁人先得到对方画作。
    他做好了被问明两人关系的准备,宫烁却跳过中间环节,直接问道:从哪能联系到叶墨凡?已经默认顾青舟与叶墨凡相识。
    顾青舟捂嘴轻嗽道:你找他做什么?
    《十日续命图》。宫烁道。他从徽章里取出了这幅画的拓本,以宫家的能力,可以从风云府买到不流传于外界的内供图。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他险些杀了陶楚。
    他在渭龙城只露面一次就消失。我想请教他,《扁鹊画像》是否有内供版?你可知情?
    顾青舟故作迟疑道:恐怕没有。他连《十日续命图》都现世,若有效果更好的《扁鹊画像》,以他的心性,怎么可能不拿出来?
    如此,我知晓了。宫烁淡淡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流露,顾青舟却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失落。
    对方想要治疗谁?
    传闻中疯癫的母亲,还是对宫家更为重要的人,比如宫家老祖那位顶梁柱?
    顾青舟藏了太多心思,胡乱思考着,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疲惫。他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道:若有效果更好的治疗画作,我就不会被一身病痛困扰。
    宫烁仿佛已经认定了他与叶墨凡关系匪浅,听了他这番话,表情变得更加冻人了。
    见顾青舟蹙眉,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挤按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动。他的手虽凉,揉了一会儿,却渐渐有一股暖流从指间溢出,抚平对方的伤痛。
    宫烁身具赤灵绘心,天生就有超过旁人的控火能力,即使他整个人冷冰冰的,却无法抹杀他真正的天赋。
    手法纯熟,力道刚刚好,真看不出来宫大少爷还有这一手绝活。
    只被按了一会儿,顾青舟就觉得晕船的不适被缓解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推拿手法这么专业。
    做得多了。宫烁淡淡道。
    顾青舟还想再问,但看到对方周身散发出更加浓的寒气,就将疑惑压下了。
    风云府中,最为重要的传送地点,每天都不断有人被传送回来。
    陶画尊对外称自己养了三千食客,这已经是很多年没变的说法,此话毫无狂妄,甚至谦虚过头了。
    如今为他做事的人何止三千?开满各地的铺子,只算画师级别的掌柜就不止这个数。
    这一日,人来人往的传送地点,突然哗然,陶凤云也走出了已经很久没离开过的画室。
    食客们之间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人人皆知画尊唯一的孙子,骄纵的陶小公子这趟出门,被人打回来,甚至触动了《陶偶替命》才逃过死劫。
    陶楚哪里这么丢人过?虽然触发保命画作,被传送回风云府,人活了下来。但一身金黄蜀锦和头上的黄金冠全都烧成乌黑,自己也带着一身伤。
    《陶偶替命》的效果,转移走了最夺命的烈火焚身,免去了他所遭受的致命烧伤,但胳膊上被恶鬼撕咬,以及火箭擦过的焦痕,却原原本本保留下来,
    娄玉关见到陶楚时,就是这般凄惨景象。他手指覆盖在对方额头上,掌心吸走一缕隐藏极深的墨气,双眼没有感情。
    等到陶楚醒来,看到的就是父亲为他留下的幕僚,也是这些年与他最亲近的娄玉关,心疼得要死的模样。
    少爷不是去寻那件贺礼?怎么会弄成这模样?娄玉关以往遇事最悠然自若,如今眉宇间也俱都是担心。他端着药,小心的一口口吹冷了喂陶楚。就像对方小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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