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查看完腰牌,登记好,将它还给周逊。周逊接回腰牌,本想放下车帘,目光却扫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正看向他这里。
    周采。
    周采正看着他的马车。周逊清晰地看见他的眼底里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被温润的笑意所伪装。
    换在过去,周逊或许会因为这样的神情而心惊,而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接下来又会遇见什么样的算计与恐怖然而现在。
    他不会惧怕他的算计,也绝不害怕与他明刀明枪地硬干。
    眼看着周采向着自己这边走来,周逊原本想放下帘子离开
    他厌恶此人,就连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讲。
    不过他最终还是停住了。他也很好奇,此人到底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能对自己说。
    而且周采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他到东华门前候着,想必是周家出了什么事。
    周大人,周采尚未开口,却听见轿子里传来了周逊清冷的声音,周家如今,可还好?
    周采:
    第44章 宁拆一座庙
    周家如今可还好?
    两人之间如今已经是撕破了脸, 他们站得既近、又没有旁人在场,周采也不再露出素日里兄友弟恭的伪装。
    弟弟,如今你在宫里过得挺好, 他缓声说着, 眼睛看着周逊,周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你也不会不知道吧。
    周逊知道他一边说着, 一边在看自己的神色。他撩着车帘闲闲道:周家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毕竟
    他对周采笑了笑:皇上并未将无关人士的事情告诉我,也不打算让我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操心。
    周采面目扭曲了一刻,随后笑道:入宫数日, 你倒是变得牙尖嘴利, 和你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周逊没急着回答他。他知道如今他们两人之间更急的那一个, 是周采。
    周家是朝中新贵, 周采在朝中忙着巩固势力、忙着光耀门楣。一人出人头地到底是独木难支, 他要带着整个周家上去, 周小弟就绝对不能出事。
    他之前往这边来、等着检查腰牌时,已经从旁边侍卫的私语声中听说了周小弟的事情。
    果然, 周逊久久不曾说话,周采便先开口了:弟弟,你要知道, 一个人想要走远,是离不开宗族的力量的。
    你一个人在朝中, 再怎么得眼, 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别人是世家出身,有族人相互作保依托, 总也有一线生机。而你,如果只当一个孤家寡人的话,事情到了你的头上,你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顷刻之间就能被人打进阿鼻地狱。周采道,你自幼聪明,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周采果然是急了,周小弟的事情解决不了,他便一日也不得安宁。如今,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周逊自己的头上,还整出了这样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此刻站在这里的换做是其他人,或许真要因此在心里掂量一番。周采虽然常常虚情假意,但他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国人常讲究一个圈子文化,一个宗族文化。宗族之间自然地以血缘关系形成圈子,以此进行资源的整合,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整合起来,以增大团体的影响力与抗风险能力。在组成圈子的种种促进因素里,没有比血缘更天然、更顺理成章的。因此凡是能出人头地的官员基本都少不了对亲族的提携。
    然而
    身为朝廷官员,本来就是替皇上、替朝廷做事的。在其位,谋其政,身在公职不想着为朝廷谋福祉,却想着自己形成小圈子周逊道,采哥这是想组成一个小朝廷?
    好大的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
    有这句结党营私在,周采是再不敢说什么了。即使他要说周逊罔顾亲情,也是没有道理的皇上是天子,在天子、在家国大义面前,这所谓的蝇营狗苟的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再也不能拿这件事说事了。
    不过兄长说起周家中的事,周家中的事,我的确是很关心的。周逊在说完这句话后,慢悠悠道,兄长说我不够关心家中的事,倒也没错。既然这样的话,以后就请小李公公多向我说说周家发生的趣事。
    趣事两个字他咬的不紧不慢:看见你们过得如何,我也放心。
    你!
    怎么?兄长,周逊似笑非笑,你既然主动来找我,也该知道我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吧。如今皇上又或旁人也不在这里,你也大可省了表演伤心的功夫。这一点上,我们倒是兄友弟恭。侍卫
    他放下帘子:我们走吧。
    马车滚滚而过。跟随他的小侍卫坐在马车中,看着周逊神色无悲无喜。他这十几日总是跟着周逊,与他亲近,于是忍不住道:周公子,既然你讨厌那人,为何不请皇上将他们
    仗着皇上的恩宠所能得到的煊赫只是一时,周逊说,无论是周采,还是我。
    他手指敲着膝盖,似乎也在提醒自己注意这一点:多行不义必自毙,周家之前仗着周采的圣宠在京中常常有失分寸。如今周小弟的事情只是一个定时炸弹,周家迟早会自取灭亡。这是再公正道理不过的事,我又何必插手?况且
    你不觉得,比起做演戏的人,当一个看戏的人更有趣多了吗?他们的这出戏越长,便越是好看。
    虫豸在临死之前的挣扎是是最无望也最痛苦的。既然死亡是既定的事实,挣扎的时间越是长久、总能看见希望的曙光、却又挣脱不出,才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我倒希望他们能坚持得久一点。侍卫突兀地听见周逊开口了。青衣的公子手肘放在轿子窗上,撑着下巴,侧脸看着窗外:若是能等到他们亲眼看见我走了上去,自己却只能在淤泥里打滚,这就更好。以他们的性格,瞧见我过得好了,只怕会比看见自己过得差,还要生不如死。
    在侍卫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青衣的公子笑了笑,他素来清冷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俏皮。
    这样一看,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有时候,我还挺坏的。他轻声地说,言语里却没有自责。
    周采被远远地抛在了东华门后,他扭曲着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总有你用得着周家的时候。他怨毒地想着,血缘、姻亲
    这几日谢正卿忙着军务,他去了几次也没能同他搭上线。然而这一刻,他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人选。
    他的未婚妻,严尚书的女儿。
    轿子停在了墨苑以外的街道上。周逊从轿子上下来,其余人等留在这里等他,只有一个侍卫和他保持着距离,守望着他。
    站在人流攒动的街头,周逊一时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两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地,再次走进人群之中。
    他远远地走出几步,送他抵达这里的宫人们便被抛在了他的世界之后。京城是大景最繁华的都城,城中来来往往。摊贩吆喝着,小孩嬉戏着,夫妇吵着架,他站在人间烟火中,感觉自己也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他于是渐渐走得越来越快,像是有风把他吹了起来。
    他走进了芸芸众生。
    墨苑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街道两边种着许多柳树,柳树下有正经的店铺,也有卖画、卖书法的落魄才子。他在街上走过几步,很快便在闹市中找到了那间藏在巷子深处的、无精打采的店铺。
    在看见那间店铺后,周逊的脚步前所未有地越来越快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心情过于激动,而是因为这一路上人们的眼光,让他有些如芒在背。
    不知怎的,这一路上周逊明明是好好地在走着路,却总有人在往他这边瞧。那些目光并非出于恶意,却让周逊有些头皮发麻。一路上,他好几次地确认自己的衣着是否有误、又或者太久没有出过宫、弄错了京城的某种习俗、又或者迈错了某些步伐
    他自然没有想到自己被频频瞩目的原因无他只因他看上去品貌气质实在出众。两年前他刚入京城,处处小心翼翼,而且从小作为不受宠的庶子养着,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衣衫。如今两年过去,他身量拔高了许多,神情气质间也更多了几分常人间少有的清冷端凝,非常独特。路上的人没见过他这个生面孔,纷纷因着他的个人气质,猜测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前几日我路过五王府,府前依旧是重兵把守着,看起来五王爷之前在宫中引起来的事情,的确不小啊!
    不远处的临风楼二楼上,几个青年正在闲谈。他们看长相、打扮都是京城中官家的子弟。
    总之我听说啊,五王爷是在宫里闹事打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皇上因此震怒呢!其中一人神神秘秘道,这人的身份来头可不小。
    什么人?难道是宫中哪位娘娘?另一人翘着腿道,眉宇之间透着几分风流,皇上这是喜得佳人了?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好色?神神秘秘那人倒是很不屑,我听人说了,这可是内部消息那人是皇上寻来的一名才子,很有才学。皇上对他佩服得很,因而五王爷对人不敬,他才发了这么大的火呢!
    才子?风流之人道,那又为什么将人养在宫里?对了,你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靠谱吗?
    自然是从我姑妈家那里得来的,她家女儿进宫在养心殿做了姑姑,叫红菱,是她在家书里写的。那人被质疑得很不满,皇上将他留在宫中也是有缘由的。那人身体不好,皇上特意让他在宫里修养,太医好照顾呢!
    哎哎,两位兄弟别吵起来。其中憨厚的一人做起了和事老,任兄在宫里认得人,他说的话,总不会有假。任兄虽然平日里是八卦了点,喜欢说道了点,不过也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嘛。
    这名被他所提到的任兄,正是之前透过八竿子关系认识红菱的那人。他也是个有趣的人,在举子之中很是有名,如果说其他爱传八卦的人是小喇叭,那么他必然是一个吹着百鸟朝凤的唢呐。只要是他知道的东西,哪怕是阴间人,他都会给传过去。
    任兄洋洋得意地摇着扇子靠回去了。那轻浮好色的柳兄也闭了嘴,不再说了。任兄摇了会儿扇子,对身边气质青涩的少年道:严弟,你明年春闱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看你这几个月整天穷经皓首的,叫你出门,你也推三阻四,实在是
    被叫做严弟的少年连忙道:家父管教得严,实在是
    任兄只是随口一说,严弟却道歉得诚惶诚恐。他连忙道:别,别,就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爹是礼部尚书严尚书,对你的要求自然是很高的,我们也都知道。
    严弟于是叹了口气。老实憨厚的人见他满面带着愁容,决定说些开心的事:对了严弟,你的姐姐是近日就要出嫁了吗?
    严弟道:是
    你姐姐要嫁予的,是周采周编修吧,那可是三年前引得无数京城少女梦碎的状元郎。任兄用肘尖去戳他,恭喜着,这可是金童玉女的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我听说,你姐姐与周状元相识,还是因着一场英雄救美
    几人说着热闹,其中一人却注意到自某个节点开始,那个风流的柳兄便没再参与过对话。他看着楼下,似乎是被某个人吸引了注意力,就连始终摇着的扇子也停了。
    柳兄?任兄凑过来看,你在看什么?
    在柳辙所见映入自己的眼帘后,任兄也惊了一下:这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看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有品级的官员家才能买得到的料子
    说着,他揉了揉眼睛:咦,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柳辙却施施然地合上了扇子,站了起来:小弟先告退,几位大哥先聊。
    告退什么告退,你这是想去认识那位公子吧!几人笑他。
    柳辙也不辩解,在他起身后,严小弟也起来了。
    我这次出来,也是要在墨苑里寻一本书。他同众人行礼致歉,我先告退了。
    两人这一走,临风楼里清净了不少,其余人等也是意兴阑珊。
    严小弟从楼梯上下来,想着那本想要寻到的集注,又想起姐姐的婚事,脸上又多了几分忧虑。
    在旁人眼中,他阿姐的婚事是花团锦簇可只有他知道。
    此事,根本不像他人眼中这般美好!
    他晏晏笑着待嫁、满脸幸福的阿姐前几日不知怎的,居然上了吊!
    作者有话要说:周逊的好友圈初步开始组建.jpg
    红菱的好心发生作用.jpg
    第45章 能在闹市区把店开得门可罗雀的
    严家家教极严, 严尚书对自己的品行、才学要求得高,对自己儿女们要求更高。对于儿子,他从小教导他要做家国栋梁、端方君子, 一言一行都要恪守君子之道, 才识上更是严格要求。他出身极为贫寒,去书塾上学都要走三里的雪路, 硬是凭着自己考上了探花。青出于蓝应当胜于蓝, 对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更是立下了军令状:为父当年家境清贫依旧是探花,你身为尚书之子,若是考不进一甲, 简直是忝列门楣!
    对于女儿, 他也同样不留情面。尚书家的女儿若是不通文墨实在是丢他的脸, 因此, 即使是在普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景中, 他也替严小姐请来举人教导。当然, 女训女诫是一切的基本,身为他的女儿, 恪守贞洁、恪守礼仪,本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严若兮甫一上吊, 几乎震怒的严尚书在第一时间便封锁住了消息要出嫁的女儿竟然在新婚之前自己上吊了,这种事传出去, 严家岂不是丢尽了面子!严若兮被婆子救下来后也不说上吊的原因, 问她为什么,她也只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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