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提亲当日便遇上了骤雨雷电,险些劈了车马,两家皆以为不吉,便当即解去了亲事。
    十年前,大少爷再议亲事,偏生刚交换过生辰,便测出大凶,隔日大少爷便落入水中,人虽无碍,但亲也结不成了。
    又一年二少爷议亲,说的是工部赵侍郎家的小姐,可媒人刚刚入门,那赵府上的宗祠便起火了,如此又只得作罢。
    三少爷起先还算遂顺,可到了登门相看之日,却突发魇症,满口断子绝孙的昏话,整个人癫狂不止女方见状自然是不肯的。
    可说来也怪,那边的人刚走,三少爷就好了,且从此再未犯过。
    四年前,老爷着急了,又给大少爷娶妻,可
    这些年下来,家中三位少爷什么都好,可每每到了议亲的时候,便出了百般状况。后来老爷便想着,就是不娶妻,且只给少爷们纳些妾室也好,谁知竟也没有一桩成的外头人皆传是招惹了什么邪物,要蒋家绝后呢。
    钟棠听着这蒋家十多年遭得罪,虽觉得荒唐,但却并不怎么惊讶。恰有微风吹来,将那垂柳绿条拂到他的朱衣上,钟棠进而又问:那出了这么多次事,之前蒋员外可曾请过旁人前来探查?
    自然是请过的,我家员外素来与太渊观的道长们交好当年太渊观中的百子台便是员外监造的。只是那边的道长每每前来,都说是时候还未到。
    钟棠皱眉,又是太渊观与百子台?
    既是如此,那为何这次又请了金乌观的道长?
    张管事眼神空空,思量着说道:一来是二少爷婚事在即,老爷实在着急了,生怕这次再不成,便真要断子绝孙了。
    二来
    西山亭中,蒋员外也三句一叹气地,同样也将家中这些年出的事都说了,二少爷蒋玉彬的脸色跟着越发难看。
    但李避之却并没有半分奚落的意思,他静静地听完蒋员外的话后,才问道:二少爷婚事在即,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蒋员外的叹气声更重了,握着拐杖的手,都不自觉地微微抖动:何止是又出了事,这次这次竟闹出人命来了。
    这蒋家之前的事,无论怎么闹腾,都是到拆了婚事便作罢,从未伤及过人命,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了。
    李避之望着茶盏中袅袅水汽,语气仍是平和冷静:愿闻其详。
    蒋员外实在不想去讲,摆摆手不住地叹气。
    坐于小亭左侧的二少爷蒋玉彬见状,主动起身走到了李避之身畔,摇头说道:罢了,李道长,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李避之转眸,看过这位年过三十,气质文雅的蒋二少爷,点头说道:请。
    说起来,之前百子庙的庙祝虽说夸口,但有一样却并没有骗人。这蒋二少爷确实是因着那百子庙,才得了良缘。
    七个月前,蒋玉彬自临安而回,恰也在那路上遇到了秋雨,躲入了那百子庙中。第二日临行时,恰好就遇到了,也是要赶往青屏山庄的,宋老管家的远房侄女宋羽娘。
    两人半道同行,却是一见如故,再加上入庄后的几番相处,暗暗生出情意。
    原本他们一个是前礼部尚书家的二少爷,一个只是山庄中的婢女,身份着实悬殊,但蒋家三子连年亲事不顺,已经让蒋员外什么都不在意了。
    只要这婚事能成,羽娘就是蒋玉彬的正妻。
    我与羽娘的婚事定下后,也曾如前几次般,出了些不太好的事。
    但这次无论是蒋玉彬也好,宋羽娘也好,都没有想轻易舍弃这段姻缘,故而虽说出了怪事,但两人的婚事,仍旧在筹办着。
    先是我无故落入水中,而后下得聘礼竟招了臭虫,羽娘的屋子被暴雨冲塌但这些事也如之前般,并没有伤及旁人的性命,直到
    直到七日前,庄中又出了事,负责看管聘礼的赵老头他死了。
    李避之抬眼,目光如冰般寒凉冷厉,像是能将人一眼便看个透彻:怎么死的?
    蒋玉彬似是很不愿回忆那般场景,着实是可怖:被吊在我院中的树上,整个人跟烂了似的,碎肉碎骨掉了一地,实在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原本已经放晴的天空,又开始阴沉,夏日里原本难得的清凉风,此刻也变得森森瘆人,像是要钻入人的骨头缝里。
    他死前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着这样的事,又逢上这样的天气,蒋员外等人难免心有戚戚,不太敢再说下去。但李避之却恍若无感,如青松般腰背笔直端坐着,依旧沉着地问道。
    死前?蒋玉彬皱皱眉头,思索回忆道:赵老头死前他家婆娘正巧去给他送饭,说是刚摆好筷子,一转眼人就没了。
    等到被人找到的时候,他就挂在我院中的树上,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样了。
    血肉模糊,不成人样--这样的描述,实在太过笼统,李避之听来只觉半分用处也无。
    西山亭外,阴云渐笼,隐隐已能听到闷雷之声,山雨借风而至,更惊了几多人心。
    李避之忽而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而立,淡淡地说道:我想去看看此人的尸身。
    恰一声响雷轰至,煞白的电光瞬间劈亮了亭中人的神情。
    也无怪其他,想到那赵老头的死状,他们实在是又惊又怕,李避之提出这时候去看,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遮掩的抗拒。
    李道长,这时,蒋员外起身,一手拄着跟拐杖,迈着并不如何稳地步子,挪到了李避之的身边:道长,您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再加上如今大雨将至,实在不是去验看尸身的好时候。
    李避之微微颦眉,亭外忽的传来几声不善的轻笑,他侧目看时却是个衣着讲究,神色却萎靡的中年男人,正向他走来。
    道长既已来了,也莫要太过心急,不如就依父亲所言,先歇息一番,等到雨停天晴些时,再去也不迟。
    不用说,这来人便是蒋重岩的长子,大少爷蒋玉嵘了。
    听到蒋玉嵘这么说,旁人倒还好些,可蒋玉彬却等不得了:大哥,此事毕竟事关人命,道长既是想要去看,那便不可再耽搁了呀。
    二弟,你这可是失礼了,蒋玉嵘歪坐到了八仙椅上,唤过小丫头给他端过茶来,阴阴阳阳地说道:为着这世俗琐事请李道长前来,便已经扰了道长的清修。如今李道长刚入府上,我等自当好好招待才是,哪有让道长冒雨验尸的道理。
    大哥!蒋玉彬眼含怒气地看向兄长,但他本就不擅争执,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行了!蒋重岩显然看不过二子在外人面前这般作态,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亭中顷刻便安静了下来。
    蒋重岩转过头,对着李避之含歉地笑笑:让道长见笑了。
    李避之只是点了点头,蒋家几子的种种心思,他并非察觉不到,只是从未想牵扯其中罢了。
    尸体现存于何处?
    清冷的声音,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执着于此。
    蒋玉彬见状,立刻语调急快地说:就在西边旧竹林后的院子里
    蒋重岩见李避之执意要去,也不愿二子再起争执,于是对蒋玉彬招招手:罢了,道长既不辞辛劳,老宋你便带道长过去一趟吧,万万不可怠慢。
    宋老管家虽说每每想到那赵老头的死状,仍是心中惧怕的,但为了自家少爷与侄女的亲事,他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哎好,道长您随我来吧。
    李避之默然点头,目光再次平淡地看过这父子三人,而后执着木剑便随宋老管家离开了西山亭。
    青屏山庄到底是建在半山腰上,晴日里感觉不出什么,这大雨中,却是分外难行的。
    李避之与宋老管家撑着伞,出了前头主院后,一路往西,穿过片茂密的竹林,沿着林中湿滑的小路复行许久,才看到了尽头那间低矮简陋的屋子。
    闷雷声响起,眼看着就要走入其中了,宋老管家的步子也渐渐地慢下来。
    宋管家可留于此处,不必随我进去。
    李避之的话,随被雨声掺杂,冷冷地落到宋老管家的耳中。
    他咬咬牙,最终还是摇了头:怎好让道长一人前去,员外既然交代了,老头子就要跟着道长的。
    李避之不愿与他扯什么客套虚言,只是抬眸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随意。
    两人说着,已然行至檐下,将手中的油伞收起,走入那停尸的小房中。
    刚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带血腥气的尸臭,便扑面而来,将那宋老管家熏得连连呛咳作呕。
    李避之亦微微皱眉,未曾执剑的手并指一划,淡青的冷光倏然而出,将那异味驱散入雨中。
    尸腥气消去后,矮屋中只剩了沉沉地阴黑,且仿佛比之前更重,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老头的尸体覆着白布,就突兀地摆在屋子的正中,暗褐色的脓血洇染了裹尸布,留下了不成人形的痕迹。
    道长,那就是赵老头的尸体了。
    李避之点头,走上前去,身后的房门随即吱呀--一声长响,被无形的力量关合了,惊得宋老管家几乎当即跪倒。
    大雨啪啪地打在四周的薄窗上,像是从黑暗中伸出无数鬼手,不断地敲击、拍打
    暗色的影子突然掠过他身后的窗纸,李避之转身的刹那,它却又飘忽而逝,霎时间再次笼罩于另一侧的窗上。
    这暗色的影子,犹如戏耍般,不断出现于四处,又像是在蛰伏着,蛰伏着--只待撕裂窗纸的一瞬。
    但李避之却不为所动,除去初次之后,他再未尝试去追踪黑影的方位,而是直身立于原地。
    凝眸、抬手、引诀、起剑--
    没有片刻的迟疑,没有分毫的迷惑,每个动作都似御风疾电,转眼间已于数处炸开,窗外瓢泼而下的大雨中,陆续传来似禽鸟的嘶唳。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木剑在黑暗中引着冷光,归于李避之身前,悬于裹尸白布之上。
    可就在这时,门,却又被敲响了。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像是立于雨中门前,
    李避之没有动,而那门却再次响了起来,叩叩叩--
    是寻常的叩门声,还是恶鬼隐秘的伪装。
    李避之转身,无声地望着那房门,无声地望着门外的黑影。
    最终,他走了过去,开门的瞬间,一抹浸了水的朱红,就这样跃入他的眼中。
    道长,是你呀,钟棠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刻意作出的惊讶,他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望向李避之,轻笑道:可否让我进去,躲躲雨?
    作者有话要说:
    鸭鸭活着回来了
    感谢在20200603 22:22:08~20200604 22: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尺墙头、菜尾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山庄羽影(六)
    刚刚瞧着天不好,赶着去寻伞的工夫,我便与带路的管事走散了,这才急着寻躲雨的地方,没想到又遇到了道长你。
    钟棠笑弯了眉眼,雨水顺着他湿透的乌发,又流过有些发白的脸颊,无端地让人十分怜爱。
    李避之站在门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而后移开,声音冷冷地说道:此地不宜躲雨。
    钟棠却又笑了,他有些泛红的眼尾微扬,望着李避之认真地说道:道长在此,又怎会有不宜?
    这时,黄狸儿也恰好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低低地喵了一声,这一人一猫就站在雨中,都仰着头,望着李避之。
    半晌后,李避之侧身,于门前让出一条小道,留下三个好似并无温度的字:进来吧。
    钟棠依言而入,将未停的大雨关在了门外,再看时,却见宋老管家早已吓得在墙角昏厥过去,李避之在他头侧两穴上探指一扫,便不再多施管顾,起身走回赵老头的尸身前,一手掀开了白布。
    尽管先前已有术法的驱散,但裹尸布起时,钟棠仍旧感觉,好似闻到了浓重的腐臭,紧接着就看到白布之下,赵老头残缺血腥的尸体。
    他全身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染血的手筋与腕骨就那么露在外面,徒劳张大的嘴上已没了唇,牙齿间的舌头也被扯净了。
    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丁点带肉的骨架,被毫无尊严得堆在白布上。
    李避之皱眉去探,丝毫不顾污血的沾染,好似想要在这尸体上,寻到些什么。
    就在这时,原被昏暗的茅屋中,忽得晕开了暖光,李避之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钟棠被油灯映亮的双眼。
    喏,方才在桌上寻来的,我帮道长照着吧。钟棠语气很是轻巧平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可怖的残尸,只是捧着那盏不大的油灯,衣摆起落间,便轻巧地跟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微微侧脸看着他。
    李避之沉默着收回目光,钟棠发觉他虽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将自己从身边赶离,于是索性动作更大了些,弯下腰来一同查看起赵老头的尸体。
    能将活人弄成这般模样,当真是钟棠打量着尸身上几乎已尽是烂肉的伤口,神情稍稍认真了些,低声自语着:既不像是人力所为,但也不是野兽,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啄出来了。
    他的话刚落音,李避之便从赵老头的脑后,摸出了半只、被血浸湿后干涸打绺的黑羽。
    是禽鸟。
    钟棠的目光在黑羽上停了一瞬,带着几分未明意味地说了句:果然
    黄狸儿似乎很是厌恶此物,喉咙里发出低呜的声音,扯着钟棠的衣襟不放
    果然什么?
    钟棠稍愣,这倒是李避之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与他说话,但当他抬眸时,李避之却又继续查看起尸体来,仿佛那句话并不是他问出的。
    但钟棠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安抚着怀中的黄狸儿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伤口时,便猜想是鸟喙啄出来的,如今道长寻到了鸟羽,便更加印证了这点。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道长,我香不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银雪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银雪鸭并收藏道长,我香不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