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想到师父的态度,眼睛垂了垂没说什么,仿佛犯了错的小孩一样被几个学生带回学院,回到宿舍听说我去找唐宜说理,也没去捞我,自行摊开被子躺在里面,有点儿自闭。
    我师姐是不是一个纯粹的小古董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们这座山势必跟着我师父共进退,师父说现代修真都是垃圾,我们就得异口同声地说现代修真都是垃圾,毕竟我们谁也不能叛出师门,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清,要是有人针对修真界的改革大潮到我们山头采访一下,一定能得出这是一山古人的结论。
    《修真守则》刚出台的那几年我还没有出生,口口相传中我得知我师父当年对《修真守则》嗤之以鼻,好好的签字仪式非要抬杠,杠得几个联邦政府的城府深沉的老狐狸气出了脑血栓。
    我师姐总是怀疑师父对她冷言冷语的是因为她在凡人中太火了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后来我师姐仔细一想师父对她根本算不上什么冷言冷语,我师父就不怎么跟她说话。
    其实这时候我师姐的逻辑就有点儿偏差,明明是修真学院和侠士联盟除妖特别行动委员会拿她当工具人使唤,没有一点报酬就让她冠名代言除妖大直播。但她就是联想到了我师父的容颜,我师父的灰白头发还有刻薄的神情,心存侥幸地假设我师父是个改革派人士,这样修真学院就不至于把她蒙在鼓里大家开开心心表演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法刚浮现出来就被压了下去,师姐道心有点失衡,一生气不知道自己乱想了什么。
    赵青山的惨烈死状如同水藻浮在池塘表层,荡出一股恶心的黏腻。
    师姐想虽然表演最后还是要除灭妖狐给人类讨个公道,讲道理最后还是给赵青山报了仇,可她一扭头又想,这些人知道妖狐出来作乱不加阻止,还在这里策划一场修真学院的宣传,若是不耽搁这些时间,看见妖狐苏醒直接去剿灭了不就不会死了么?
    可修真学院公诸于世压力太大势必需要妖狐这么大的目标来造势。
    师姐躺着的不是床,而是两面的煎锅,煎熬着和自己过不去。
    师姐一向考虑太多,如果我能像她一样想到这一层,我一定决定和修真学院对着干。
    我和我师姐师出同门,虽然未曾受过什么像样的教导,但终究还是想到了一处。师姐的良心仿佛明月朗照,把她从床上掀起,叠好被褥,那时我师姐想,等我回到宿舍后她就带我回山,然后自己带着流云千里图去把妖狐劫走,之后捏圆搓扁任意而为。
    临时作战会议室因为唐宜的存在显得格外高端,她蹙眉抱胸站定,身姿挺拔仿佛一棵大漠白杨,她爸爸和她随时的医药箱仍旧在沙发上仿佛两尊静止的摆件,我推门而入就看见这么一副场景,光幕上代表我师姐的坐标点熄灭了,唐宜略一偏头听到了汇报:好的,护送前辈回来。
    我气势汹汹地过来之后,勇气一下子就没有了,小眼镜在身后托住我的后腰怕我被唐宜的气场吹倒,被他一托,我想起我的来意,一张口就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终端还在这儿,刚修好的,我拿回去。
    好。唐宜笑着解开终端递给我,小眼镜对我挤眉弄眼。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叉着腰站了好一会儿,唐宜也不像我师姐那么会看人表情,疑惑的目光在我和小眼镜之前徘徊。
    怎么了?
    我有一个问题。
    脑子僵硬了好一会儿终于一阵亮光划过,思维活泛了,想起来她是枕过我大腿的交情,我就不紧张了,舌头松动下来我也恢复了平静:你说,那个表演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15号之前,我们不对妖狐动手其实是做好宣传的准备,就像是你要办一场晚会,你要提前确定场地,邀请嘉宾,采买物资,定好节目,甚至要彩排很多遍。除妖就是这样一台晚会,或者说,一个故事,妖狐就像是一件重要的道具,来看晚会的人不多,许多人都是冲着这件道具来,想看看这台晚会到底是什么样。所以我们针对妖狐,做好周密的准备,就是准备最后万无一失。
    那我师姐也是道具咯?我终于拉回正题,我是来给师姐讨个说法的,师姐讲道理只需要提个树棍就可以把隔壁山头那群人晕乎乎的脑袋敲明白了,现在轮到别人敲她的脑袋,我接受不了。
    她呀她是重要嘉宾。唐宜回答问题很诚恳,眼神也没有躲躲闪闪,坦荡荡的像一件玻璃器皿,看得到里头包裹着的真心,可我真是讨厌她说的话。
    可她不知道这是个晚会,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师姐因为在妖狐那里吃瘪每天都调查妖狐,争分夺秒地修炼,你们把她蒙在鼓里,还想要她配合你们表演?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师姐见面不多,师姐对我也没有特别宠爱,说起来我们的共同点不过两个,都是玄术的徒弟,都是女的。我本该对我师姐冷冷淡淡的,可出门在外我总是有点怕,想来想去只有师姐和我是一家人,不由自主地往我师姐倾斜,给我师姐讨公道时也不慌乱了,不知道是谁给我的笃定。
    她可以不来。
    说话的是角落里的院长唐荣泽,他一说话,唐宜面色一白,盯着我看了看,挤眉弄眼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往后退一步,给唐荣泽让开。
    什么意思?你们也没说这是表演,我师姐主动报名降妖除魔还有错了?
    因为看不懂唐宜的眼神我以为她是让我在她父亲面前不要乱说,小眼镜看见院长就骨头发软扭头就跑,扔下了一地碎掉的义气。
    我不是修真学院的,不怕这个院长,而且本来是心平气和过来,越说越气怒气填胸,我抬头挺胸和院长对峙,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下一秒就要和他打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你要从字面意思理解,我是说,我们的这场表演,她可以不参与。
    唐荣泽笑了笑,宽厚的手掌贴在我肩膀上,我也不好意思抖开,只好被他抓在手里。
    那我们回山去了啊。
    我本来就归心似箭,一听这话立马顺坡下驴,但唐荣泽这话也不是给我下坡的:但这真的是表演吗?我们换一个角度理解,妖狐一只还好解决,她带着集结的妖族势力,我们能轻举妄动吗?难道看见一只妖狐立马就把她就地处决,剩下的妖族我们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去解决?索性留一点时间给妖族,然后一网打尽。只不过因为我们的直播技术已经发达了,顺带记录下来,让人知道,虽然不好听,这难道有错吗?
    我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但我不松口:我们风吟山的修士不是你们修真学院的,我师姐对付妖族对你们也没好处,我就和我师姐回去了啊。
    当然可以了!我们这就开介绍信送你们回去。但是啊苦厄小友,你坐下。
    我被摁着坐在还温热的沙发上,唐荣泽半蹲下来,视线和我平齐:守诫小友霞落山修真办事处遇见妖狐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我也不想我们学院的宣传效果打折扣,但毕竟她更为有名,许多人更关注她在这次除妖中的表现要是直播中,没有守诫小友的身影,我们知道内情,守诫小友好意留给学院大展身手的机会,但是外人怎么说?外人一定要说守诫临阵脱逃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有点儿沉默。唐荣泽身为长辈蹲下来和我说话就够受宠若惊的了,再一个他的确说得在理,声音温和,我就有点儿无所适从。
    之前是我们做得不对,但发布任务时,修真界还不知道修真学院呐,我们还怎么明说呢?等守诫小友来了,又立即出了名,人人都知道她参与这次计划了,我们还是瞒着,也是我们不对,小心眼,觉得你们不肯配合我们演这出戏。现在,不管是守诫小友,还是我们修真学院都是骑虎难下,烦请苦厄小友和贵师姐说说?时间也不早了,没几天,最后还是可以斩掉妖狐,就当帮帮我们,是我们修真学院欠你们风吟山的人情。
    诚恳得我说不出话。
    可你得,得和我师姐说呀,我师姐说了才算,我灵根都没觉醒呢。我做不了主了。
    可我师姐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
    我心里其实知道的,赵青山的死给我师姐刺激很大,我师姐虽然生在和平年代,但她是个好人,知道妖族压迫人类,所以道义所指保护人类斩妖除魔,答应修真学院表演不是不行,最后都是斩妖除魔,怎么个不是斩呢?唯独赵青山的死显露出妖族的可憎,它就像一根刺戳在我和师姐共同的隐疾中,我倒是弱小惯了唯唯诺诺,师姐却不肯甘心轻飘飘地带过。
    我一旦长时间不说话,脑子就清楚了一些,捋清楚我在这儿被说服毫无用处这个真相,我师姐的行动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师姐答应配合直播,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妖狐?
    我们有几套方案,最稳妥的,也最合适的是唐荣泽适时一顿,露出身后的唐宜,唐宜无奈地接过话头:这套方案之前也和守诫前辈商量过,她拖住,我狙击。
    我师姐拒绝了?我有一点猜出来。
    她更相信她的剑。
    我只好站起来:我再想想。
    我心里有个账本,把和唐宜的交情就此划掉,今天用过了,之后就不能再用。再列出小眼镜欠我三百二十晶币,心里默默盘算,打开宿舍门,师姐起身,默默地倒了杯水给我。
    啊,怎么了师姐?
    咱们回山吧。师姐说,轻轻扯下我肩头一直背着的流云千里图放在她自己膝头。
    肩膀忽然一轻,我有些无所适从,局促地搓着杯子边缘,把水放凉。
    第21章 苦厄13
    回程的火车盘转山岭之间,远在天边的日头被阴天抹去,剩下一轮淡色苍白的影子,火车飞驰而过,群山仿佛巨人阔步前进。
    咯嘣 师姐搓开花生,往手心倒下两颗,她掌心掬满花生,吹去薄薄一层花生衣,轻轻搁在我手边。我有点感动,我师姐看起来是个清冷的人,但实际上居然会温柔地给她的小师妹剥花生,花生越堆越多,我假装没有看见,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目视远去的高楼与村庄,它们肉眼可见地不断缩小,被火车抛在身后。
    师姐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捧着两杯热茶,桌子摇摇晃晃,车上没什么人,我和师姐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
    我接过杯子,从师姐的墨镜的反光打量自己的样子。
    我不算矮也不够高,因为还没有成年,个子还有发展的余地。我长得相当平凡,在我师姐的对比下,平凡显得格外残忍。我不够胖也不算瘦,有一点肌肉线条,因为经常栽树摘果,皮肤也不是那么白,头发不太长也不短,总是随从大流地扎起,用一根细细的木簪固定。气质也不够好,像是师姐旁边提包的保安。
    师姐默默吃花生,我也默默吃,花生堆渐渐倒塌,被消灭,热茶凉了,我们喝了茶,风吟城就到了。
    从命见识浅薄把我拉黑,不然现在他可以在我的通风报信下亲自接师姐回山。
    最后还是我和师姐一起走,到风吟城境内,风吟山修士低空飞行也没人管,但是有我这个拖油瓶在,我们规规矩矩地坐公交,换乘公交,再步行,换旅游专线。
    要不怎么说我师姐是个好人呢,一般的修士怎么会屈尊像凡人一样在路上折腾几个小时,但我师姐就是面色平静,车上人挤她也不说话,没人知道墨镜后的那张脸是风吟山最大特产守诫,不然就会变得更拥挤。
    因为路上时间太长了,我还是主动和师姐搭话。
    师姐,你回去还要闭关吗?
    师父那边怎么说?
    我们这样回去,外界会不会就说你临阵脱逃什么的?
    其实问也白问,回山之后我又和师姐没什么联系了。我问完没打算师姐回我,师姐果然如此,到了山脚下才轻声问我:你呢?回山有何安排?
    啊,就是继续种树摘果,每天上上网啦,和从命吵吵架啦想想也很无聊呀。
    山上的果树是你种的呀。
    师姐举目一望,无边的凤吟果树沙沙作响,风吹过果实吹出断断续续的凤凰鸣叫,我们都想起了之前一个摄影师忽然来拜访我们山,说是我师父请他来给我们拍一张合影的事。
    那时我和我师姐还没什么交集,从命还没拉黑我。我和从命坐在一起合计这事的反常到底是哪里作妖?师父不可能有闲情逸致说合影的事,思来想去只能是摄影师胡编滥造。
    从命一屁股压死摄影师之前,师父出现了,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后山的一处我们都不知道的洞府居住,她的出现让我和从命都两股战战,最终确定的确是师父把摄影师叫来的。
    误会刚解除,师姐就赶来了,她刚出关接了任务,本来要立即动身,但师父召见她也不敢不来,我们就拍了那张别扭的照片。
    也不都是我种的,有的是后山本来就有的,我才多大呀,树可不能长得比我还快。
    我们去后山看看你的树。师姐说。
    啊?不去和师父禀报吗?还得把神器还回去呢。我没看懂师姐的意思,师姐面色一苦,压低声音:师父要骂。
    原来我师姐也不是什么神仙,我立即感觉我们亲近了很多。
    在见师父之前我们能拖就拖,穿梭在不知几代人种下的果树间,我的小树有些粗壮结果,有些还孱弱得几乎趴倒,我从果园中摸出我的工具培育我的树,师姐自己穿梭在林中,凤鸣声连绵不绝。
    我种树种着种着忘了时间,忘了我是从大老远回来,好像平时给树浇水似的怡然自得,把师姐忘了,只记得自己,那些果子在耳边轻轻呼喊,仿佛很是熟悉。
    不自觉地躺下睡着了,像平时一样。我们华夏星没有严寒酷暑,风从北方吹来,仿佛助眠的歌曲,昏昏沉沉,醒来时四下无人,连凤吟果也不再歌唱,身上搭着师姐的外套。
    师姐
    我一喊,回声阵阵,果树跟着叫唤。
    回来了?
    我跳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跪下行礼,师父的声音我死也难忘。
    等她走近,我还在想该怎么解释,师父自己开口:守诫走了。
    啊?
    因为吃惊我抬起头,我头发灰白的一百来岁的师父垂着眼凝视手里刚摘下来的凤吟果,她撬得很合宜,没有伤到风吟果,果肉饱满甜美,盈盈的火红。
    师姐走得无声无息,师父知道了,那我也不说什么,我没有胆子去问师姐的下落。
    师父将一半果子递给我,我愣得回不过神来,捧过果子等待下文,师父忽然说:路上有什么异常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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