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义枭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别看着陆家不争不抢,现在看恐怕所谋甚大!
    咱们再等两日,若封家还没什么动静,那便趁早死了心,收拾东西回恒寿!
    有陆家在,咱们几个怕是还够不上封家的眼,得请我父亲自出马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薛卉月。
    七娘这事做的不错,倒是让我们抓住了陆家的把柄。
    你放心,你有此功劳,将来三叔一定不会亏了你,迟早给你寻个好人家!
    第93章
    我?
    薛七娘子一脸愕然。
    她有点不明白, 明明之前说的还是陆家的传言,怎么就一下子扯到了自己的姻缘。
    但薛三却无意和她多讲。
    旁支也好,嫡支也罢, 世家小娘子们的婚姻从来都是家族资源,关键时刻是派得上大用场的。
    比如他的阿姊薛仪微, 家族把她送入凤仪宫后便位列一等世家行列, 若是再能诞下孩儿,那家族必定要更上一层楼的!
    不过阿月是旁支, 原本是不可能攀上陆家嫡系的。现在他手中捏着双子和西海商路两个把柄, 或可一试。
    若真是能成, 也算进了封家和南郡的联盟。大家都是世族,至少比投奔寿平郡王或是东山王要舒坦些。
    薛辉瑭一直在旁观察堂叔的神色,见他双眼目光闪烁, 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身为世家女,嫁给不入谱系的封家已经是对阿姊的折辱了,这次堂叔又提起阿姊的婚事, 难不成事情又要生变?
    姐弟两对视了一眼,还是由薛辉瑭先开口试探道。
    三叔, 咱们不用在等封家的消息了?
    等啊, 再给薛家十天。
    薛义枭仰靠在榻上,伸手取过茶汤喝了一口。
    十天之后, 咱们就动身回恒寿。封家若真和南郡有关系,那咱们在这里空等也没什么用处, 不如趁早回家再做打算。
    半字不提联姻的事, 倒是和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了。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安。
    封家没有让薛义枭等太久。三日之后,封慷主动上门拜访, 提出要购买一批龙泉剑坊的刀具。
    最近战事吃紧,朝廷的军饷和补给又迟迟发不下来,雍西关钱粮也很吃紧啊
    封小弟一上来就大吐苦水。
    薛义枭开始还笑着听,可渐渐的也听出些不对劲来。这封家倒是说要买刀了,只是买的数量和价格都和之前他放出去的话头有很大出入。
    十二郎,这个价格不太合适吧?
    薛三皱眉。
    一半都不到,我们薛家的龙泉坊可不是小作坊,从来没有这种低价!
    嘿嘿,这不是跟薛兄你商量嘛。
    封小弟抓了抓头,脸上挂笑,但话里话外却有没有丝毫放松。
    我们家也知道银钱不足,所以也没敢多要,就少量买一些给边军替换一下,薛兄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大小淬云我都没还价,反正我们买的也不多,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会让你亏太多。
    他这样说,薛义枭差点给气了个倒仰。
    就是因为买得少,还出价低,这才让人生气啊!
    这批货本来就是恒寿的二等品,现在是打着阊洲货的名义卖高价,本想着在封家这边全部出手,换得一笔银钱维持恒寿坊的运转,结果现在封家砍价不说,还提出只要五分之一的量,这让远道而来辛苦押运的薛三情何以堪?!
    他有心想啐封十二郎一口,骂他穷鬼寒门痴心妄想,没钱还想要好东西。
    无奈现在恒寿是真缺钱,缺到连开工的碳都烧不起,不能运转起来的匠坊就是个销金窟,一天都要吞进不知多少银钱!
    他在定安城的这些日子,别看依旧是吃用豪奢,其实已经把从封家即将赚到的利润都算在里面,这才能维持光鲜。
    家里那边已经催过几次,都是他薛三咬牙压了下去,可若是此次空手而归,他恒寿薛家真要被大房笑掉大牙了。
    没办法,阊洲守着矿山,矿石质量比恒寿好上太多,几乎不用怎么冶炼就能出精铁。
    但恒寿就不行了。恒寿的矿天然比不上阊洲,需要更多的人力反复锻造才能打出能用的铁料,但最终出品的刀剑还是与阊洲有差异,就算同样打着薛家的标记,但内行的人一看就能明白。
    胡骑扣边,边军急需更换兵器。余下几家掌兵的都是世家,都被阊洲薛把得死死的,只有雍西关是块空白地,恒寿坊有机会伸手。
    封家半字不提联姻,只说要买少量刀,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但又不愿与薛家交恶,所以才假惺惺地做个表面姿态应付他薛义枭!
    能有能力拿走封家这块肥肉的,除了南郡那家不做他想。只是陆家的手腕高超,几代人不出仕,私底下竟然暗搓搓做起了兵器的生意,还瞒得密不透风!
    这次若不是阿月看到了双子,任谁能想到远在南郡的清贵门阀,竟然已经把手伸出了草原呢!?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痛答应。
    薛三把这口气憋在心里,想着等回到恒寿薛家,一定要将陆氏插手边境商路的事与父亲禀报。
    刀没卖成功,但得了这样的情报,也算大有收获了吧!
    以前不下场,表面上保持中立的世家高门,一旦真的进入了这次夺位大战,那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还要投下不少变数!
    银货两清,封慷便痛快地告辞。
    一出了客栈大门,封小弟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他转回头望了一眼天字号房,那里窗板紧闭,薛义枭连送客的客套都懒得做。
    无所谓,反正他们家也看不上薛家。虽然现在两薛分立,但无论是薛义枭还是薛义栾,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们和薛家不是一路人,面前表面的平和也未必能够维持多久。听说朝中的三王久争不下,中原世家各有立场,目前目前已经有了备战的动作。
    昨天晚上他爹还在感慨,这大业朝从开国至今短短一百多年,外患都打到边关城下,朝中竟然还只忙着勾心斗角,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后面的话爹没说,也不能说,但大家心中都有数。
    反正他们封家偏守边关,一时半刻也乱不到这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强兵屯粮,加固城防,至少在乱世中能护住边城百姓安身立命。
    想到这里,封小弟就想再吹一波他小非哥!
    爹试陌刀那天他没赶上,回来听三表哥说起演武场的盛况,只恨自己那天怎么消息不灵通,竟然不能亲眼见识如此气派的场面。
    后来他也央求爹再演示一回,结果被封大都护骂到臭头。
    你他娘的把你老子当什么?烽火戏猴吗?
    爹,是烽火戏诸侯。
    封小弟委屈巴巴。
    我也想看陌刀阵啊
    想看也不行!老子今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谁他娘的都不许提陌刀!一个字都不行,就当没这玩意,狗崽子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爹,你唾沫度都喷我脸上了。
    搞不懂爹为啥这样吓唬人,封小弟憋不住去问大哥。
    陌刀是好东西啊!听说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为啥爹不让问哩?
    他家大哥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怜悯毫不掩饰,仿佛在说你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你真是我亲弟弟吗?
    被鄙视习惯了的封小弟一点都没受伤。这点侮辱算什么?他十二郎从小到大经历的多去了,夹缝生存是本能。
    因为陌刀很重要。
    封恺手中握着一卷兵书,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也知道陌刀对骑兵是利器,但这个利器却不宜过早出现在人前。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窗外,今夜起了北风,月亮被厚实的云层遮掩,眼看着就要飘雪。
    先帝五月初三驾崩,胡骑六月十八便兵临忻州城下,你不觉得这消息传递得有些太快了么?
    听他这样说,封小弟的眼神瞬间凝肃了起来。
    他家大凶兽很少说起局势和军情,今天既然能打开这个话题,说明大哥有意再教导他一些东西。
    封小弟想了想,还是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五月初三到六月十八,中间间隔将近一月半,倒还好吧。
    朝中给我们发送粮饷,一般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户部那些狗蛋本来就有意拖延,如果要是认真走,月半就能到达定安城。
    封恺看了弟弟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案。
    你说的那是从京城到定安城,可以走水路,而且中间没有关卡。
    但从京城到漠北草原,这中间的距离比到定安城可要远上许多。而且草原部族都居所不定,能这样迅速的集结起大军,整备粮草,而且还能一路打到忻州城下,这可不是一月半就能传递到的消息。
    听他这样说,封小弟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的确,胡骑扣边这事,看着似乎是凑巧了,可被大哥点出几个时间点,连他这种脑子都能发现不同寻常!
    六月正是牧草满地胡人放牧的好时候,哪有无缘无故过来打谷草的?!
    打就打了,还联合十八部落!这可不是件小事,光是要凑齐人数都至少要准备一个月左右!
    还有消息传递的时间,大军从漠北草原出发到忻州城下,中间路程上的消耗算进去,胡骑的动作要早于五月初!
    而那个时候,先帝明明还身体康健,日日早朝和诸臣角力,夜晚和妃嫔嬉闹,根本看不出一丁点颓势!
    如此,便是有人知道先帝一定会在五月初崩逝,然后提前将消息传到草原,有意在皇位传承之时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那哥你的意思是
    嘘
    封大公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胡骑扣边和先帝驾崩这个时间点有点过于靠近,难免会让人多想一点。
    中原和草原,从来都不存在铜墙铁壁,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没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融洽,每年在定安城南来北往的商贾,说不得便是谁家的眼线。
    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爹不让你看陌刀,不让你提陌刀了吧。
    若是陌刀出世的消息,如先帝驾崩一样,早早就传到草原。那边军此番努力操练的成果,就要平白化为乌有了。
    第94章
    可是
    封小弟咽了口口水。
    现在知道陌刀存在的, 就只有我们家的人啊
    他细思恐极,看向大哥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哥,你的意思是说, 咱们家内部有细作?
    这一瞬间,封小弟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眼前飞速跳跃。
    到底是谁?
    是谁出卖了封家?
    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能确保先帝在五月初必死!?
    见小弟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封恺按了按额角, 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你也不用疑神疑鬼的。
    我只是提醒你, 现在的局势比之前要敏感许多, 一定要多动脑子少冲动,留给我们机会不多了。
    他见小弟依旧一脸茫然,轻叹了一声, 暗骂亲爹坑人,竟然把教导十二郎的事情扔给儿子。
    可眼前这小子毕竟是亲生的兄弟,眼看着也到了快要成人的年纪, 要是一直这样木头脑子不开窍,以后怕是要给家里招来祸事。
    想到这里, 封大公子取出一张羊皮地图, 开始细细跟弟弟分析起时局。
    这是此次胡骑扣边的路线路。之所以说过于巧合,其中之一便是胡骑十八部从开始就有意避开了雍西关。
    啊!?
    封小弟巴在地图边, 顺着大哥的手指一路看过来,脑子一时跟不上大哥的语速。
    有意避开?难道不是他们家的黑甲军太强大, 胡骑都绕着雍西关走么?
    只听封恺继续说道。
    胡骑南下, 直奔西北的忻州,与惯常扣边的路线截然不同。他们是绕开了祡岭所有的关口,跑了一个弧线, 然后对上兵强马壮的忻州守备,
    守备解虞朗是解家的嫡系,掌兵多年,四月中旬老父去世,解虞朗归家守孝三个月,偏这个当口被胡骑夜袭。
    这倒也罢了,主将不在,副将守城也是能支撑到解虞朗回归。谁知副将章文斌在战前忽然染上大病,很快就病得不省人事,忻州城也因为群龙无首而失守。
    胡骑占了忻州,本可从忻州直取颍原城,进而夺取西北重镇邡州。邡州乃西线第一繁华之地,忻州和颍原为其屏障,失去二城等于门户大开,已然是胡骑掌中之物。
    然而怪就怪在,胡骑并未就此南下,反而折返,绕道去了通汇。从邡州到通汇要过水路,胡人擅骑兵却不善水,拿到通汇远不如邡州利大。
    邡州是虞氏的地盘,通汇则是西北水路的起点,胡骑若是得了大船,从水路东进也不是没有可能,水道沿岸的世家要麻烦了。
    说到这里,封恺停顿了一下,讲出了最后的结论。
    我们封家和雍西关,从来都不是争斗的焦点。只是这背后之人所图不小,与胡人交易无异于与虎为谋,一不小心就要全盘倾覆,到时候中原怕是要陷入混战!
    封小弟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了一口气。
    哥那岂不是,还要打仗?还要死很多人?
    封恺点头。
    怕是会这样了。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但凡兴兵,苦的都是百姓。
    封家目前能力有限,粮草兵刃都不宽裕,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护佑一方安宁而已。
    后面的话封恺没说,但封小弟低头沉思,似乎有所体悟。
    哥
    他抬起头,话说得略有些艰难。
    既然缺兵刃,你和爹你们就没考虑过收编关外的墨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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