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源踩着湿哒哒的木屐,手里提着一串用草藤绑起来的螃蟹,背着不肯走路的乱步,头上戴着乱步胡乱编的草环,一身狼狈的往回走。
    而充分尽兴了的乱步哼着不知名的曲调,随意摆弄着面前源的卷发。
    在这之前,乱步也不是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抓过螃蟹,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虽然他也尝试过听妈妈的建议,和镇上的小孩子一起玩,但是那群只会玩泥巴的小鬼在被他指出各自内心的小九九后,就把他当做了妖怪一样的存在。
    哼,不过是一群没见识的小鬼,乱步大人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尽管乱步自己表面上并不在意,在他仍是一个需要朋友的孩子。
    被其他人排挤,孤零零的待在父母为自己建起的城堡里,这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残忍。
    不过还好源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信之介~
    又怎么了?
    我们下午去山里玩吧!
    镇上那群小鬼早就去山里探过险了,而他因为爸爸说山里对他来说太过危险,一直没能去一次。
    如果有信之介在身边的话,爸爸一定会同意的吧!
    源:我拒绝。
    比起陪小鬼进山做什么毫无意义的探险,他更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喝喝酒睡睡觉。
    而且,谁知道要是陪乱步进山,最后是不是又会变成什么信之介的山中探险。
    爸爸建议信之介在乡下待几天,可不是让你整天待在家里虚度光阴的!
    乱步的小手做木鱼状一下一下敲在源的头上。
    他就是要敲醒信之介的榆木脑袋。
    多出去走走看看,乡下可是有很多城里发现不了的亮点的。
    源:我感觉你在忽悠我,但我没有证据。
    进山这种事情你还是先回家和江户川先生商量好再做决定。
    心中的天平还是倾斜了,源觉得乱步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在他背上趴着的乱步:计划通!
    几天后,托乱步的福,源在小镇上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在好几次偶然间帮助镇民做了点事后,他的人气也越来越高。
    听说他是江户川先生的客人后,镇民对源的态度更加热络起来。
    在源若有所思的将乱步送回家后,准备离开时,他被江户川先生叫住。
    源先生介意进来聊聊吗?
    看样子是已经有所领会了啊。
    那就打扰了。
    被大人们赶到一边的乱步嘟着嘴,看着坐到一起的两人,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快。
    没等他缠着坐到一边旁听,江户川夫人出来拉住乱步。
    乱步可以陪妈妈说说话吗?
    与此同时,源规规矩矩的坐到江户川先生的对面。
    源先生这几天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并没有。
    源果断的回答道,但是,我还是获得了一些非常珍贵的东西。
    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到会让他忍不住后退,以免被他浑身沾染的黑泥玷污的,名为善意的宝贵情感。
    这次真的非常感谢江户川先生,多亏了您的建议,才让我
    坐在源对面的中年人对他做了个不必多言的手势。
    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乱步这几天也在源先生的陪伴下过得很开心,不过
    说到这里,江户川先生突然顿住,似是在思索后面的话是否应该说出口。
    江户川先生大可直说。
    别人为久居黑暗的自己送来了光明,作为回报,源自然不会推脱对方的请求。
    乱步的异于常人之处,想必源先生也已经发现了吧,一眼就能看穿层层遮掩下的真相,超乎常人的智力,对世俗常规的不解,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超出了天赋的范围,成为了一种另类的负担。
    说着,江户川先生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源的面前。
    虽然很想一直陪伴乱步到他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但这个不情之请尽管难以启齿,作为父亲,我想拜托源先生,带乱步一起离开,代替我们,照顾乱步直到他成年。
    曾经被各界尊崇的名刑警,言辞犀利,断案果决,此时竟在源的面前一度失语。
    这是给我以前同事的委托信,他会帮忙介绍乱步进入横滨警/校学习,源先生你只需要
    我没有意见。
    擅自打断对方接下来的话,源认真的回答道。
    江户川先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他不忍心再看这位父亲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说着近似于祈求的话语。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源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仇家寻仇的话,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帮忙解决。
    刑警可是一个非常容易树敌的职业啊。
    多谢源先生的好意,但很多恩怨,并不只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那,也只有用亡魂才能化解。
    江户川先生释然一笑,解决过无数起案件的他,深知人心的复杂。
    那是他十几年前处理的一起恶意伤人案,原本只是一件在平常不过的黑帮寻仇,但是谁知竟被他抽丝剥茧查出了大半个地下世界的交易网。
    没想到那些残党竟然摸索了十几年才找到这里,真是没用。
    明天就请你带着乱步离开吧,拜托了。
    说着,这位曾经大名鼎鼎的名侦探甚至想对源行礼,还好源眼疾手快拦下了他。
    请不要这样!
    虽然他们实际年龄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源还可能比他大一点,但在源看来,江户川先生就像是为自己解答疑惑的前辈。
    让前辈给晚辈行礼,这也太不合礼数了。
    您请放心,我会照顾好乱步的。
    就算我照顾不好,也一定会找人照顾好他的!
    离开的这天早上,源把车开到江户川宅前。
    抱着一小袋行李的乱步不情不愿的在母亲的催促下坐到副驾上,平常把信之介挂在嘴边的少年赌气似的一直扭头看着窗外,身体力行的表达着对源的讨厌。
    江户川夫人红着眼眶帮乱步系好安全带,关紧车门,揉了揉乱步蓬乱的黑发。
    乱步要听源先生的话知道吗?
    具体缘由想必乱步也清楚,就他在知道要离开父母后没有大吵大闹这一点就能看出。
    乱步抱着行李小小的哼了一声。
    昨晚妈妈就和他讲了一大堆道理,要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大道理了,可他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吵着不听。
    因为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耐心的等待江户川夫妇和乱步道别,源撑着头,这就是所谓家庭的羁绊吗。
    只要孩子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就算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是坚硬到连生死也无法斩断的羁绊呢。
    源先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户川夫人走到源这一边,一个厚实的小本子放到源的手上。
    乱步他就拜托您了。
    这位温文尔雅的夫人语气稍有些哽咽的说道。
    请您放心。
    郑重的将小本子收好,源准备下车好好向他们道别时,一只小手从他身下探过来将车门锁死。
    乱步大人才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信之介快开车!
    将头死死的埋进行李中的乱步大声嚷着,闷闷的声音中还能听出一丝哭腔。
    这种把儿子送给别人养的父母,他他才不要喜欢!
    喂,我说你
    听到乱步这种完全不考虑其他人心情的发言,源有些不满。
    要知道,为了让他活下去,江户川先生他们可是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
    没关系的,源先生,乱步以后都要麻烦您了。
    江户川先生按住源撑在车窗上的手肘,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请一路顺风。
    作为父亲,他很了解乱步,也完全能理解乱步此时的愤怒与悲伤,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对于幼小却又看穿所有的乱步来说,还是太过残忍。
    快点长大吧,乱步,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啊。
    看着黑色的轿车逐渐驶出视线尽头,江户川先生搂住自家爱人,轻轻拍着她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将雏鸟推出巢穴的这天总会到来,这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何况,不是还有源先生吗。
    第6章
    车内低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抵达横滨。
    汽车平稳的停进公寓楼下的停车位里,源说了声到了后,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率先下车,他在乡下买的东西全都一件不留的烧掉了,这也算是之前留下来的职业习惯。
    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抱着行李的乱步就像一只初到陌生新家的小黑猫,眯着眼睛,缩在座位上,肉垫里的小爪子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看出了乱步努力想要掩饰下去的不安情绪,源上前替他解开安全带。
    行李能自己拿吗?
    语气和蔼的都不像自己了啊。
    似是从乱步身上感受到了,同几十年前的自己被家人亲手送出去时,莫名相似的伤感,此时的源并没有粗暴的将乱步从车里面抓出来,而是选择先等乱步适应一下。
    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可比乱步可怜多了,毕竟家里人可不是为了保护他才这样做的。
    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人用抓捕野兽的兽夹锁住四肢,狠狠的按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对自己的哭喊充耳不闻,只隔了几步路远的家人只顾着检查对方给出的酬金是否有误,那灿烂又恶心的笑脸,源永远都不会忘记。
    被乱步抱了一路,还带着他体温的行李被丢到源的手上。
    这么重的行李乱步大人当然拿不动!
    哼,明明离开爸爸妈妈的人是他,该难过的人也是他,信之介竟然表现的比他还要伤心。
    要不是妈妈说以后就要把信之介当做自己的家人,哼,真是麻烦。
    从车里爬出来,乱步看着面前大概有十来层高的公寓楼,回头看了看正掏钥匙锁车的源,做出决定后像颗小炮弹一样跳到源的背上。
    信之介住十楼吧,那么多的楼梯我才不要自己走。
    然而因为他的跳跃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只能双手艰难的吊住源的脖子,下半身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再往上挪动半分。
    幸好源的异能力可以抵抗所有伤害,换其他人来,大概现在都已经被乱步锁喉到窒息倒地了。
    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托住身后扑腾的乱步猫猫,源偷偷叹了一口气后往家里走去。
    总觉得未来的日子不会怎么好过了啊。
    源的家就是标准的单身汉公寓,一个人生活刚好,两个人的话就有点
    给卧室的床换上新床单,把乱步的衣服拿出来挂在整理出的衣柜空位里,漱口杯、水杯、牙膏牙刷、毛巾全都一一拿出来放到它们该去的位置。
    信之介!
    整理房间的同时,新领养的乱步猫猫还会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比如:帮我调一下台,我想看动画片;我渴了要喝果汁;沙发上怎么连小毯子都没有!信之介!
    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源面无表情的探出头看着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的乱步。
    我饿了。
    信之介的家里连最基本的零食都没有,就连果汁都是现榨的,而且现在都快下午了,为什么还不做饭,乱步大人太不满意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不敢置信的走到客厅查看时间,没想到已经下午三点了啊。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源太粗心,毕竟对他来说,一日三餐不过是个形式,因为他的异能似乎把饥饿也视为了对身体的伤害,所以他根本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产生到点了该吃饭的想法。
    马上。
    既然答应了江户川先生要照顾好乱步,他就一定会做到。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嗯,几颗貌似还是上次夏目来自己家的时候买的鸡蛋,一瓶番茄酱一瓶蛋黄酱,还有一小把面条,米罐里还剩了大概一天量的米。
    源:
    用尽毕生所学厨艺,两盘蛋包饭新鲜出炉。
    期待的看着乱步用勺子挖起一勺饭放进嘴里嚼了嚼。
    怎么样?
    应该不会太难吃吧。
    乱步脸上露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复杂表情。
    不咸不淡,但是!
    手里的小勺子直指对面的源。
    这是一份完全没有倾注爱意的蛋包饭!信之介大失败!
    源:...
    什么叫倾注爱意啊!这里又不是中华[哔]当家!不过是填饱肚子的蛋包饭而已干嘛要对它要求这么高!
    内心化身吐槽星人的源表面上无比平静的坐下,冷了就不好吃了。
    显然,对于乱步的评论,源选择假装听不见。
    这顿午晚餐结束后,乱步继续躺回沙发看动画片,源整理好厨房,拿着江户川先生的给的信封走进书房。
    今天正好是周六,明天带乱步去买一些住校用品,后天正好送他入学。
    十四岁,应该达到入学年龄了吧。
    警校都是军事化管理,也不知道乱步这小鬼能不能适应。
    先给江户川先生的前同事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后,对方表示周一他可以带着江户川先生的信和乱步直接去学校,通话期间,对方还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些关于乱步的能力问题。
    只是源都以自己不清楚无法评论回绝了。
    啧。
    那种期待下一个千里眼出现的殷切之情,把乱步当成工具供他往上爬的心态也太不加掩饰了。
    令人作呕。
    可这又是江户川先生的请求。
    校园生活,对所有未成年来说,都是他们所必须经历的,在进入社会前的预备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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