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也有部分的烧伤,房梁塌了砸到的,雪白的纱布让她看上去更脆弱,她也不能说话,会牵到伤口,只能推开贺毓,别开脸。
    不去看她。
    贺毓:我和申胖来看看你。
    廉晓礼不看她,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侧着脸倒是不会滴进纱布,就是落在床单上,洇出一个痕迹。
    贺毓看她不太想有人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站在走廊里,也有点无措。
    说实话,冲击太大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今天大家都不一样了。
    申友乾站在她身边,唉了一声,柳词呢?
    贺毓:找她爸去了。
    申友乾:都送这边医院吧好像。
    贺毓:你问问去,我先找找我妈。
    贺毓是在急诊室见到她爸的,她爸和她妈太好找了,在急诊里吵架吵得被护士骂的厚脸皮还真的没几个。
    贺毓爸倒是没怎么手上,就是手上有一点,跑得还挺快,麻将馆本来就是在火势的最外围,也没几个人受伤。
    这个时候还在跟洪兰纹吵架,嫌她烦的。
    贺毓觉得有点丢脸,毕竟急诊人又多,都很惊讶有夫妻俩这都能吵起来的。
    我们家着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洪兰纹都要被气笑了,是不是我和贺毓被烧死了你都没点反应?
    男人低着头,盯着自己被包起来的伤口不说话。
    贺毓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她其实对她妈也没什么期待,不过是一次次之后的麻木,大人离不离她说了也不算。
    在这个家里,她从小到大能感受到的就是妥协。
    那离婚吧。
    洪兰纹说。
    贺毓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妈居然会这么说。
    而贺峰峻也惊了,你说什么?
    男人皮肤黝黑,头发推得很平,眼睛又有点长,眼窝还有点深,乍看总有些凶神恶煞。
    现在年纪大了,眼尾的皱纹一道道的。
    我说离婚。
    洪兰纹很冷静,她的手腕处挂着一个玫红色的包,臃肿的身材站着的时候依旧要脊背挺直。
    她这辈子第二次这么硬气。
    第一次是要嫁给贺峰峻到时候。
    那时候年纪小,贺峰峻长得也不错,留着长发开着摩托车,小流氓也是一个长得英俊的小流氓。
    小流氓老了就是不学无术的老赖,这段婚姻从第一次动手开始就无可挽回,这个时候她突然也不想为了那点生活的凑合下去,贺毓以后的学费她一点点地攒,无非是为了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为了小孩活着,到现在这个瞬间气血冲上来,深夜里想过无数次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你敢和我离婚?
    贺峰峻问,他皱着眉,贺毓站在一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洪兰纹:我受够了。
    她也懒得再和对方说话,转身拉起目瞪口呆的贺毓就走。
    走到医院门口松手,贺毓刚想喊一声妈,洪兰纹就哭了起来。
    震天响的那种,她蹲着,像个小孩一样。
    贺毓有点无措,她也蹲下,对她妈说:咱回家哭去成么?
    洪兰纹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孩,妈冲动了。
    贺毓拍着洪兰纹的背,没事哈,早该冲动了,值得表扬。
    她拉起自己重量级的妈妈,回去的路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柳词的,一路上挺洪兰纹絮絮叨叨一堆手续,一句话都没听下去,我先去找柳词。
    洪兰纹也焦头烂额的,既然提了,财产分割还有一些共同债务都得整理,贺峰峻要是不同意,还得去法院。
    贺毓又跑回了医院。
    这场火烧掉了大半的烟行笼巷,俯拍的照片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但不难看出起火点就是思凡。
    这个冬天注定难捱。
    这场大火烧死了五六个人,包括沈思君,包括刘闻声,包括柳词他爸。
    而且现场发现了蜿蜒的汽油痕迹,最后查出来的纵火人居然是刘婶。
    贺毓听到申友乾这么说的时候惊得苹果都要掉了,她在给廉晓礼削苹果,廉晓礼依旧不说话。
    她每天也就过来一小会,柳词的家里也一团糟,父亲死了,爷爷奶奶也进城来张罗后事,过几天就要下葬,贺毓也去帮过忙。
    柳词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也不是本地的,据说是很偏远的山区,而千里迢迢过来参加儿子的葬礼,第一件事就是把柳词的妈杨绰给扇倒在地。
    当时贺毓也在现场,这阵子她受到的震撼太多了,眼睁睁地看着灵堂上柳家的人乱成一锅粥。
    灵位上柳词的爸还是那副干瘦男人的模样,目光深远,这是说得好听点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焦距,之前巷里的人都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太灵光。
    这场闹剧最后以派出所的人来为收场,贺毓站在柳词边上,柳语也站在一边,她们一个牵着一个,跟套娃似的。
    最小的柳好和柳圆已经哭出来了。
    小孩压根不懂什么叫家破人亡,只知道眼前的闹剧很可怕,张开嘴哇哇哭就得了,贺毓看着柳词冷静地安慰弟弟妹妹,柳语笨拙地给小妹擦眼泪,她帮不上什么忙,也觉得眼前的一切太突然了。
    昨天还见过的人,今天变成了遗像,而昨天还好好的廉晓礼,变成了沉默的破败娃娃。
    柳词没再哭过,她看着派出所的人查出杨绰的身份,结果牵扯出一连串的线索。
    假的身份证,她妈压根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里人,也不是他爸老家的那边的人,她妈跟南方毫无瓜葛,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被拐卖到山区的可怜人。
    只不过这一切全部浮出来的时候,柳词的爸艰难万分的下葬也进行完了。
    柳家的闹剧变成旁人一个谈资,而烟行笼巷早就因为大火烧得分崩离析,第一个要搬走的是申友乾家。
    这个年都过不成了。
    申友乾的爸妈打算搬到另一个区去重新开个理发店,自然也不会住在这边了。
    廉晓礼的烧伤比先前好了一点,她办的是住院,也可以走动,脱下病号服不看脸还是个普通的
    小姑娘,但她觉得自己不普通,从不普通到不普通的那种。不过贺毓告诉她申胖要搬走了的时候还是跟对方出来了。
    申友乾请客,去一家小菜馆。
    请客的人去大厅点菜去了,贺毓不放心廉晓礼一个人在包厢里,就陪着她 。
    一路过来的时候廉晓礼都戴着口罩,蓝色的医用口罩,她问护士要的。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长款面包服,原本很长的头发剪了,连垂在肩上都有点困难。
    贺毓坐在她边上,没人了就摘下来吧,没关系的。
    廉晓礼低着头,摘下了口罩,她的左脸被烧伤,哪怕和她妈相比不算严重,但伤口依旧是丑陋的,伤口会愈合,可是疤痕会永远留下,最好的祛疤手术也不能做到像没出事之前那样。
    她把口罩塞进兜里,还是没说话。
    这段时间她很少说话,在病房最多的时候就是照镜子。
    沉默地照镜子。
    贺毓看她又要去掏口袋里的小镜子,按住了她的手,你愿意过来,我很高兴,申胖也很高兴。
    廉晓礼还是低着头,来还是要来的。
    贺毓:不过又不是出国,约也很方便啦。
    贺毓。
    廉晓礼还是拿出了镜子,小镜子一歪,能看到镜子里贺毓的样子。
    是廉晓礼喜欢的样子。
    贺毓啊了一声。
    你知道吗?
    贺毓笑了一声:知道什么?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贺毓:我也很喜欢你啊。
    廉晓礼盯着镜子里的贺毓,摇了摇头,不是那种喜欢,是我想和你谈恋爱的
    那种喜欢。
    申友乾点完菜往包厢里走,结果在转角和柳词撞了个正着。
    哎,柳词,你、你上哪、哪去啊?
    柳词手插在兜里,我想起来柳语让我先给她买瓶酸奶,我先先给她送回去。
    申友乾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
    搞、搞什么啊,还、还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今天点首《乐园》向井太一
    第31章
    柳词不想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回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太多,几乎让她睡也睡不好, 很多时候都是睁眼到天亮。
    但这也太浪费时间, 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看书,看进去也算转移注意力。
    爷爷奶奶非常强硬地要柳词跟他们回老家, 在抚养权的问题上几乎天天在争吵。
    也不是没人来调解,可在这件事上杨绰非常坚决,在公安问她要不要去自己的户籍地的时候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柳词好几天没和她说过话。
    父母的关系有点难堪,拐卖对她来说冲击太大, 在被证实的时候她看向杨绰都非常震惊。
    可她这个一向寡言的妈妈却难得露出了笑容。
    有点像哭的笑容。
    柳词不敢问,她生怕她妈不要她了,比起有些陌生的爷爷奶奶, 她当然愿意跟着母亲。
    但杨绰随时可能会走,她是上学的时候被人拐骗的,后来生下孩子,就再也没回去过。
    长辈是罪人,父亲更是罪人, 也难怪
    可柳词还是觉得难过。
    她试图站在杨绰的角度去想象那种孤立无援,但感同身受太难,哪怕她努力一万倍, 都不是真实经历,经历那种恐惧,经历那种绝望,到心灰意冷。
    她甚至觉得她妈是在自我毁灭。
    柳词他爸葬在这边的公墓, 这起恶性纵火犯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可到底为什么纵火,还没有消息。
    但柳词总觉得是因为思君姐和闻声哥的事。
    可这种结果,未免太悲怆了。
    沈思君在柳词心里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柳词经常去思凡看出,偶尔贺毓被她妈叫走,柳词一个人待着,沈思君会上来和她聊天。
    沈思君从很南很南的地方来,偶尔冒出一句粤语,偶尔又变成更偏僻的方言,但唇齿开合发出的音节却很有独特的魅力,柳词问她:你一个人吗?
    女人点头,她的头发很长,都快到腰了,连刘海都是卷的,不是那种小卷,不算特别卷的大卷,慵慵懒懒,和她永远红艳的唇色一样,有种成熟的靡丽。
    是啊,一个人好久。
    沈思君喜欢抽烟,女士香烟细细长长,一开始还顾忌柳词还小,柳词倒是不介意,她喜欢听故事。
    你的父母呢?
    沈思君笑了笑,不知道。
    柳词愣了,啊?
    沈思君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样倒是跟贺毓很像,傻乎乎的。
    柳词:哪有。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所以我都是一个人。
    太多年了,我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亲戚朋友嘛,你也知道,总是嫌麻烦的。
    说到这里沈思君吐了口气,烟气袅袅,柳词没觉得呛。
    你难过什么,沈思君笑了笑,人总得向前看吧,长大挺好的,也没人来干涉你。
    柳词低着头,手指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我也想早点长大,像姐姐你一样。
    沈思君把头发往后一捋,我一样啊,不好。
    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她喜欢的装修很复古,玻璃窗都是彩色的,太阳大的时候阳光铺进来,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情景。
    一个人清净,偶尔还是想要个人陪着的。
    而且我没有什么朋友,你发现了吗?
    沈思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跟小孩这么说,或者说她压根无所谓。
    她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很多年,依旧跟这里生活的女人没有共同语言,她们说她太招摇,贤妻总是不太喜欢娇媚的女人,而沈思君也和她们没话讲,她讨厌做饭,也不喜欢开火。
    对今天菜多少钱一斤也没兴趣。
    她靠做衣服赚钱,一条裙子可以卖不少钱,只不过这里没人知道。
    偶尔有圈子里的来打麻将,都会笑话她一个人隐居。
    而喜欢来她店里的小孩更是一无所知,只当沈思君是个一个寻常的漂亮女人。
    直到这场大火烧掉了思凡,烧掉了沈思君还没交给剧组的天价旗袍,烟行笼巷的人才知道这里住了个什么人物。
    很有名的定制旗袍大师的徒弟。
    只不过沈思君不张扬,早年过过苦日子,只想一个人待着,她年幼的时候也长在这样的巷子里,人年纪越大,总喜欢回忆,回忆又自带美化功能,再不好的事情都能剥离,就剩下好的了。
    她爱烟行笼巷的烟火气,也无所谓人堆里总会冒出的碎语,俗世的幸福和家庭挂钩和孩子挂钩,她都没有,也悠然自得。
    偏偏有个小孩闯了进来,他说思君姐,等我长大好不好。
    这条巷子里的小孩男男女女,可能是因为思凡被家长妖魔化太多,活像是个盘丝洞,狐狸穴,大多数的小孩都不敢进来。
    也只有贺毓拉着柳词跟回自己一样串门,在那之前,也只有给家里送过面的刘闻声来过。
    沈思君第一次见到刘闻声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因为娘胎里带的毛病,看上去就是一孱弱的小男孩,好歹长得俊,那天可能是很忙,就只能让他过来了,反正也近。
    还是个小少年的刘闻声提着外卖,思凡的门槛有点高,他没注意,连人带面一起摔进了沈思君的店里。
    食物的香气扰乱了这里原有的味道,沈思君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慌忙站起来的刘闻声。
    刘闻声头发有点偏浅,那时候还没青年时期的棱角,因为慌张,嘴唇都白了,看到走出来的沈思君,也没注意对方的脸,只觉得自己弄脏了人家的屋子,最后吓得又要倒下了。
    把沈思君吓了一跳。
    沈思君年纪大了刘闻声一轮,只觉得这孩子也太虚了点,把人拎回沙发,过了一会刘闻声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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