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毓家开空调了。
    房间有些昏暗,贺毓的窗帘是米白色的,上面绣着几朵花,光透不进来,变成朦胧的影子。
    喏,贺毓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也就没了。
    不像柳词家人口众多要租三个房间,她家就俩房间,她一个,爸妈一个,这边的厨房和厕所反正都是公共的,人口流动很大,有贼光顾都不知道。
    易拉罐被打开,噗嗤的一声,柳词闻到了一股啤酒味,她看了一眼贺毓递过来的奶啤,你疯啦!还喝酒
    贺毓嘁了一声,你不想喝?
    柳词发现地上放了好几瓶,你哪来的?
    我中午给我妈送饭的时候顺便去抽了个奖,接过抽中了,反正我爸这个月应该不回家,我妈又不喝,当然我自己喝了。
    贺毓倒在床上,还滚了两圈,抬腿踢了一下柳词,别装了,你明明也很想喝。
    柳词没理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啤酒是大人的东西,她也不是没帮爸妈买过啤酒,去东巷口的小卖部,一瓶雪花啤酒二块五,之前喝了的啤酒瓶也得拿回去。
    啤酒的味道有点哭,奶啤她第一次喝,新鲜感涌了上来,一口一口,等贺毓坐起来,她已经喝了半罐了。
    不是吧,贺毓挠了挠头,小酒瓶你可以啊。
    柳词的外号都是贺毓取的,这人嘴贱,从小到大都因为嘴贱被人讨厌。
    小酒瓶这个外号比什么小眼镜总好,柳词小学就近视了,老在昏暗灯光下写作业搞的。她这人跟她爸妈不太像,跟她成天泼猴似的弟弟妹妹也不像,活像个腐书网出来的小姑娘。
    可她家祖上三代农民,到了她爸这里改成了农工,怎么也跟书香沾不上边。
    你才小酒瓶!
    柳词回了一句,但贺毓啊了一声,嬉皮笑脸地靠过来,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啦
    她就穿了一件背心,大概是嫌热,连内衣都没穿,蹭过来的时候柳词觉得软绵绵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往边上挪了挪,伸手揪了揪贺毓的耳朵,别装了。
    贺毓嗷嗷地叫了好几声,惨叫的水分很大,我哪里装了,我本来就听不见。
    我是小酒瓶你就是小聋子。
    柳词这么说。
    贺毓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本来就是小聋子啊,你也本来就是小酒瓶。
    贺毓的右耳听不见声音,这是个秘密,除了贺毓的爸妈只有柳词知道。
    小聋子提着酒瓶去讨饭啰~
    贺毓哼着调调也开了一瓶,噗嗤的气冒出了瓶口,她慌忙去喝,最后黏糊着一手举着易拉罐跟柳词干杯,等会咱俩再去学校看看。
    柳词嗯了一声。
    太阳的光透过窗帘,只余下微弱的光,室内昏暗,还有啤酒的味道。
    柳词躺在贺毓的床上,看着坐在书桌前的贺毓,问了句:你不睡会吗?
    贺毓一只手拿着铅笔,左手绕着头发,一圈圈的,也没回头,我不困,画会画。
    柳词哦了一声,那你走的时候叫我。
    你傻啊,我会不叫你吗?
    然后柳词一觉睡到了三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贺毓还是坐在桌前,窗帘被她掖了一角,正好够她画画了。
    贺毓个子比柳词高一个头,她俩在烟行笼巷出生,在这里长大,从小形影不离,但在个子上却泾渭分明。
    依旧是蝉鸣,还有自行车的声音,还有麻将声。
    柳词的眼镜放在了床头,她视线模糊一片,只觉得贺毓的背影都像是在梦里,就这么又躺了一会,贺毓放下笔,伸了个腰,走过来喊她。
    起床了柳词。
    柳词的脸都印上了凉席的印子,她戴上眼镜,从床上下来,鞋子被贺毓踢到了一遍,她有点生气,你给我踢回来。
    贺毓啊了一声,拖了个懒洋洋的长音。
    别假装听不到。
    贺毓回头,把鞋踢过去,干嘛这么凶啦。
    柳词不理她了。
    她们一起下楼,贺毓把家里的钥匙放进了柳词的裤兜,理由是她的裤兜破了一个洞,上次还掉了五块钱。
    都可以买两支火炬了,你一支我一支。
    柳词坐在贺毓的自行车后座,头上戴了一顶帽子,你才不会给我留。
    贺毓没听见,她哼着歌,唱着小情歌,但是嗓子吊不上,活像断了气。
    城高的二十分钟路程是骑自行车规规矩矩走大路的二十分钟,但贺毓这人从小四处溜达,路早就被摸清了,从烟行笼巷往东流水巷经过一座石拱桥,拐个弯穿过三时斛巷的东口,就到了。
    用时十四分钟,柳词一只看着手表给她算的。
    贺毓穿了件蓝色的T恤,她的内衣因为骑车太过卖力肩带掉了一边,一边擦汗一边叫柳词给她拉上去。
    柳词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贺毓伸手摘掉给自己扇风,手却拉着柳词往城高里面走。
    准高三已经开始上学了,八月的尾巴,学校里的蝉鸣更重。
    门卫给她俩放了行,柳词跟着贺毓走,看着对方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公告的地方,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贺毓抬起下巴,特别得意,我做梦梦到的。
    柳词心想:把你给牛的。
    公告栏上的分班信息好几栏,柳词和贺毓一起找。
    最后是贺毓先找到的,七班!!小眼镜咱俩又是同班的!
    柳词看了一眼,要不是因为我故意
    贺毓捂住她的嘴,好了,打住,就这样,谢谢你。
    毫无诚意,柳词也懒得跟她计较。
    她的成绩其实挺好,为了不进重点班特地空白了很多交卷,爸妈压根不知道,她是家里的长女,放养的那种,爸妈甚至不知道她在几班,老师叫什么。
    这一切都无所谓。
    她讨厌崭新的东西,而贺毓是她从小到大永远不会变旧的发小。
    感觉班里还挺多人的,回去的时候贺毓骑着车说,座位应该不按这个排吧,按个子的话哎我们肯定不能坐一块,按两两分,我是单数,和我并排的叫什么哎廉什么玩意礼忘了,反正
    廉晓礼。
    柳词补充道。
    你怎么记性这么好!
    因为我不是你啊。
    你真过分。
    回到烟行笼巷的时候反而堵车了,因为有好几辆三轮车停着,贺毓拖着车艰难地往里拉,好奇地看了眼新搬过来的,是一家三口,是她隔壁的隔壁。
    柳词倒是一点兴趣都没,贺毓戳了戳她,喂了一声。
    柳词转头,结果和那边正好从里面跑出来的女孩撞在了一起。
    柳词瘦瘦小小,差点摔倒,被贺毓扶了一把。
    对方是个碎花裙的女孩,一双眼格外有神,急忙道歉。
    对不起啊,刚跑得有点急。
    皮相美不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对方长得漂亮,一双眼看着柳词。
    没事。
    这俩字是贺毓说的。
    对方看向贺毓,好像又些好奇,眨着眼又多看了一会。
    柳词看着贺毓,又看了眼这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第3章
    柳词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就是一种很没头没尾的情绪。
    可贺毓好像还挺好奇的,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说:刚才那女孩长得还挺好看的,不过这条巷子最漂亮的还是思君姐了,啊当然最靓仔的是闻声哥啦。
    贺毓口中的闻声哥是东巷口老刘家面馆的儿子,刘闻声。
    刘闻声已经是个大人了,但从娘胎里出来就身体不好,总是病怏怏的,好像是心脏有点问题,今年大三,学校离家很近,每天都回家住。
    刘家还有一个儿子,刘远生,倒是和贺毓他们差不多大,只不过从小不对付,贺毓跟他从小打到大,好在不是一个高中,但在对面高中也不太好。
    柳词发现贺毓特喜欢看脸,好看的东西总能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力,比如电视里漂亮的演员,比如谁漂亮的手,或者脸。
    那女孩看着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大,也不知道
    她说得头头是道,柳词一点儿也不想听,贺毓单口相声了那么久得不到回应,低头凑过去喊了声小酒瓶,柳词不搭理她,正好到了她们家楼下,柳词就上去了,留下贺毓站在楼下拉着自行车一脸茫然。
    又生气了?为什么啊?
    贺毓回去的时候煮上了饭,还是没明白柳词怎么了,晚上的时候她妈回来,在油烟机里的轰鸣里和贺毓唠嗑,隔壁新搬来的你瞧见没?
    贺毓倚着门框咬着苹果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她穿了一件牛仔短裤,一双腿倒是又长又直,就是上面挺多疤的。
    他们家店应该就开在柳家隔壁,是家衣服店吧。
    贺毓哦了一声,那条街衣服店还真没几家。
    柳词家是开电器修理的,柳叔叔的店就开在烟行笼巷最中心的巷口,包括老刘家的面馆,那条街吃的比较多,还有几个小卖部,卖衣服的和卖鞋的相比之下倒是算少了。
    卖的是男装还是女装啊?
    贺毓的妈在炒菜,贺毓觉得她妈炒菜都能炒出挖掘机的气质也挺厉害,辣椒炒肉呛得她咳嗽,最后先进屋盛饭去了。
    我怎么知道男装女装,人店都没开呢,洪兰纹端着菜进来,她也咳嗽,一遍冲贺毓说:呛死我了,有喝的没?
    洪兰纹在超市当售货员,今年刚四十人就已经跟气球似地开始发福,一张脸看着倒是格外慈眉善目,贺毓觉得那是托她妈眉间那颗痣的原因,菩萨似得。
    奶啤你又不喝,冰箱里有冰红茶。
    贺毓指了指,自己倒是先吃起饭来了,她对辣椒炒肉情有独钟,她妈也是,只有她爸不在家的才可以如此爽快,因为她爸不吃辣。
    哪呢冰红茶,冰箱很小,还是从柳词爸那买的,没见着啊?
    就那个矿泉水瓶里,贺毓咬着肉,眯着眼,您以为什么冰红茶呢,就冰的红茶,我泡的。
    洪兰纹哎了一声,哪来的红茶渣子?
    贺毓抬了抬下巴,楼上拉二胡那老头给的。
    楼上住的是一个独居老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拉二胡,早上五点就开始拉,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人愿意跟他学,贺毓觉得二胡实在太悲怆了,不适合她这么快乐的人,这话给柳词听到,说那她应该去学快板,相声倒是挺乐呵的。
    贺毓懒得理她。
    她家租了俩房间,厨房算是半公共,因为拼租的是一对小情侣,在工地上班的,很少回来,基本碰不着。她妈和贺毓都爱极了这样的生活,小方桌一撑开,就着夕阳吃饭,下班的点来回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声,偶尔有人开着摩托车经过。
    买小糍粑的是个外地人,大喇叭放大了他惹人发笑的口音,惹得不少小孩探头出来看。
    贺毓突然想起自己昨天买的糍粑还没吃完,从冰箱里拿了出来,洪兰纹见了,哟了一声,知道给妈留点?
    贺毓扒了口饭,本来是要给柳词的,柳词说太甜不吃。
    合着你妈还是顺带的?
    洪兰纹的眉毛是年轻的时候纹的,她爱美,但人也节俭,没再去补,每天自己画,可惜手艺不太好,画起来实在浓得过分,不过贺毓也懒得说,还觉得她妈这样挺可爱的。
    怎么就顺带了?我这是对你好不是吗?
    贺毓一张嘴叭叭的,烟行笼巷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洪兰纹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跟柳词那么好呢?那丫头见着我都没带笑的。
    她天生一张吊丧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毓从罐子里挑了一块霉豆腐,拌在饭里,红了饭粒,总觉得听到了柳词的声音。
    她的耳朵却是不太好使,但也就是一只耳朵弱听,看着都特正常。
    柳词来了啊?
    洪兰纹看着走过来的小姑娘。
    柳词喊了声阿姨,把手上捧着的一盘西瓜放到桌上。
    买西瓜啦?
    爸爸回来的时候买的,说是今天四毛一斤,便宜。
    那还真是便宜。
    柳词戴着一副看着就很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剪得也很短,贺毓说她跟个民国女学生似的,再穿个长衫,迂腐气息就能四面八方地发散。
    贺毓转头,柳词已经放下了西瓜,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上面的英文字母都褪色了,贺毓冲她眨眨眼,柳词冲她扯了扯嘴角,做了个口型
    吊丧脸?
    贺毓急忙转移话题,吃饭没?我妈做的辣椒炒肉一绝你要不要试试?
    柳词摇头,吃过了,碗还没洗,我先回去了。
    她走得很快,洞洞鞋踩在地上唧唧咕咕的,活像穿了个一双会说话的凉鞋。
    贺毓叹了口气,柳词好苦啊。
    被她妈敲了一下额头,关你什么事。
    贺毓伸手拿了一块西瓜,还好你跟爸没再生,像柳词那样有三个弟弟妹妹的我可能要跳楼。
    贺毓这一代独生子女居多,也有有兄弟姐妹的,但通常也是一个,柳词这个一家六口的实在是罕见。
    谁让最后一胎是双胞胎呢?
    贺毓其实不太愿意去柳词的家,太吵了,还有一股小孩的味儿,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反正她不喜欢,都让柳词来她这边,清净一点。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生!
    洪兰纹一拍桌子,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贺毓急忙抓住筷子,省得掉了等会还得多洗一双。
    是是是,谢谢妈给我省事。
    贺毓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她从来没操心过自己会没伴这件事,毕竟她在烟行笼巷长大,柳词和她一起长大,她们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即将一个高中,大学最好也考到一起,以后都要一直一起的那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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