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从来嘴角抽了抽,哪里一样了,我当年只敢对付高开延,才不敢对付欧阳清。
    梁焕见他没反应,继续道:朕不会让你暴露人前,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至于其它的,你跟朕提条件不要太狠。
    白从来心下一笑,梁焕可比他爹更讨人喜欢。
    他拱手一揖,臣愿为陛下效力。臣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臣尚能效忠陛下之时,大平朝堂的礼制不会变得更加繁复。
    虽然梁焕觉得他这个要求过于奇怪,奇怪到自己无法理解,但还是答应了。
    他认为白从来可以信任,最重要的原因是,既然他现在干干净净,那么他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向自己要,而不是向欧阳清要。
    他也不知道这自信是哪里来的。
    *
    很快,梁焕便下令让礼部侍郎白从来彻查程位所奏之事。
    对于这个决定,众人都十分错愕。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什么时候也参与党争了?肯定是皇帝逼他站队,强塞给他的活儿吧。
    而程位的反应是:我们翰林院的事,凭什么礼部来查?根本管不着好吗?
    梁焕说,让礼部侍郎来查,又不是让礼部来查。翰林院归你管,总不能你自己上奏自己查吧?
    白从来回礼部把这事一说,就现场抓了几个人同他一起,于是实际上又变成了礼部来查。反正最近非年非节,礼部闲得很。
    下午,卢隐把白从来带去了素隐堂。
    他一进来,梁焕作了介绍,众人便一齐向他施礼。他是去年会试的主考官,这六个人名义上都是他取中的。
    白从来一副谦逊的模样,笑道:你们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快免礼吧。
    他的声音很特别,这个年纪的人声线已变得成熟,他却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轻快。江霁和大家一起抬头看他,他瘦削的身躯似乎撑不住一身官服,面上有些许岁月的痕迹,眼神却澄澈通明。
    他意外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像他的一位也姓白的故人,不过他这时也不好开口问。
    梁焕拍了拍陈述之道:你该好好拜拜他,当时是他把你的卷子给我看,才有你的今天。
    你是陈述之?白从来惊讶地望着他,我看过你的文章,真是旷古未有啊。
    旷古未有之胡说八道?
    旷古未有之精辟达理。白从来被他逗乐了,要不是陛下让我取,我定然是不敢的。没想到你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精神。
    您谬赞了。陈述之早就习惯了别人夸他容貌。
    许恭带着白从来去看他们整理的奏折,给他讲了目前都数过哪些内容。
    白从来看过后说:还要再加,我去给你写。你们有多少人帮忙?
    现在是十七人。
    我再给你们带七个人,这样加起来,估计十天半个月能做完。
    梁焕在一旁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反正是三年和五年之争,这才第一年。
    陛下,白从来抬头望着梁焕,臣觉得做出来之后,也有可能不是三年或者五年。
    众人一愣,那还能是几年?
    白从来自嘲地一笑,等做出来再说吧,也不敢让你们有太高的期许。
    几人详细交接了要数的内容,白从来便装上一些奏折,打算先拿回礼部分一分。
    江霁见他要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上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白侍郎是哪里人?
    江州人。怎么了?
    那您认得白让么?
    认得,是舍弟。白从来看了一眼江霁,淡淡地说,你认得他?
    江霁一阵惊讶,又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道:以前的同学了,见您容貌像他,所以问问。
    白从来点点头,也没多在意,拿着一堆奏折离开了。
    *
    陈述之从翰林院出发时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等走到雍州会馆所在的那条街,天上却飘来几朵乌云。
    对面的官办会馆仍旧熙来攘往,他正驻足观望,被雍州会馆的一个伙计发现。他前来招呼道:陈公子许久没见你了,老板娘那里有你的信!
    陈述之连忙跟着走进去,柜台边的老板娘见了他,忙从柜子里翻出一封信,一边递给他一边道:你家人也不知你搬去哪里,信都寄到我这了。你留个地址,下次好给你送过去。
    陈述之笑着答应,然后低头看看手中的信,是父亲写来的。
    他往回寄过很多封家书,却还是第一次收到回信。他好奇地展开信纸。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第29章 失仪
    此时,头上的云忽然掉了几滴雨点。很快便越下越大,顷刻间成了瓢泼大雨。
    虽然他的家乡,雍州平凉府怀远县离大平和察多国的边境不算近,但日益深入的察多人还是攻了进来。整个村子的人弃家出逃,徒步在山岭中穿行,试图在察多人到来之前到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山野间布满了荒藤枯枝,不少人在奔逃中受了伤,步子越来越慢,落在了后面。陈述之的妹妹陈娴通晓医术,她便私自和父亲走散,自告奋勇为受伤的人们诊治,逐渐和他们一起落了队。
    被陈娴治愈的人大多跟上了,最终一起逃到临县。而陈娴和最后几个没有完全康复的病人一起落入察多人手中。察多军退去后,她的父亲沿来路跑去跑回好几趟,也没有找到她的尸首。
    外面的瓢泼大雨好似从他头上浇下来,倏忽间便冰冷了他的身心。
    信上还说了好多事,什么察多人入侵后生计维艰,什么周州同被退婚后还不断骚扰
    后面都看不下去了,陈述之满脑子都是陈娴明媚的笑颜。
    陈公子!你怎么了?信上写的什么?
    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家,只记得进屋时已浑身湿透。
    有关陈娴的种种往事浮现在他眼前,他疯了一样地在家里四处翻箱倒柜,把陈娴做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然后抱着它们跑到露台上,对着星辰明月独自流泪。
    怀着悲痛将父亲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不明白,如果陈娴死在察多人刀下,那么为何无人找到她的尸骨?
    她会不会还躲藏在山林之中不敢出来?会不会去往别处未与父亲取得联系?父亲向来对这个女儿不上心,会不会只是随便一找,没找到就放弃了?
    他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坐不住。不知想到哪一刻时,他倏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下楼,握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甚至没来得及换衣裳,也没来得及打点行装,便推开门,毅然扑进雨中。
    *
    暴雨的夜里,未央宫的正厅上正针锋相对:
    难民也是大平的子民,自然要以安抚为主,如何能对自家百姓施以戈矛?
    安抚能平息民怨吗?平凉府所有县都有驻军,谁敢反叛,直接镇压了就是。
    你们那都是治标不治本,他们缺粮食,那就要从京城运粮过去
    京城运粮过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粮食还没到,城池早被难民占了!
    雍州大片土地沦陷后,难民纷纷逃往靠东的地方,使得这些城池人满为患,无粮无屋。于是便有不满的民众闹事,掀起些风浪来。
    此事虽不大,但是急,所以众人只能连夜商议。两位丞相坐在左右首,看着下面户部、兵部的官员吵得不可开交。梁焕歪在主座上,支着下巴皱着眉,头疼不已。
    正在烦躁间,他看见卢隐进屋,便招手让他来跟前。卢隐到他身侧,递给他一份奏报,低声道:您让去雍州查的事
    梁焕展开来看了几行,面色顿时一冷,啪的一声把奏本拍在桌上,众人吓得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先商议着,朕出去一趟,晚点回来看你们的方案。
    群臣惊讶地望着他,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去哪啊?
    *
    雨势太过猛烈,梁焕还是选择乘车前往。
    以前也有几次听他提起过妹妹,虽然次数不多,但他们似乎关系很是紧密。梁焕自己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不大能理解这种情感,只觉得出了这样的事,他定然是十分难过的。
    他难过了,自己就应该在他身边,无论他让不让自己陪着,那也要去,其它任何事都无法阻挡。
    梁焕掀帘向外看去,车子出了城,来到积水的农田,行进在乡间小道上。他忽然瞧见远处的路边有人骑着马经过,感叹了一声这大雨天里,还有同他一样焦急的人。
    来到这座熟悉的屋子前,梁焕撑着伞过去敲门,半晌也没反应。他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竟一处灯也没开。
    这么晚,他去哪了?
    这时他想起刚才经过的马,该不会是
    他顿时心下一沉,立即扔掉伞回到车前,解下拉车的一匹马,跨了上去。
    他在大雨中疾奔,踏上方才那匹马经过的路,便看出它是向西去的,一直走就能到雍州。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要找的人就在这条路上,猛地一抽着马鞭。
    身边一侧是农田,另一侧是险峰,梁焕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又说不好什么时候来过。
    飞奔一阵,他终于远远地赶上了前头那匹马,看到了那个几乎是瘫在马背上的人。梁焕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匹马便因为听见身后的蹄声而受到惊吓,忽然嘶鸣一声,抬了前蹄。
    这动作并不算猛烈,然而马背上的人抓握缰绳的力气太小,轻而易举就被甩了出去,跌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陈述之愈发疲惫,他晚上没吃一口饭,想要重新回到马上去,却觉得没有移动手脚的力气。
    他只得原地淋着雨,凌乱的发鬓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湿透的衣衫遮不住皮肉的轮廓,蜷缩的姿势狼狈不堪。
    在雨水砸在地面的密集中,他听见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他附近停下,然后有人下马,踩出一阵水花声。接着,眼前出现一双腿脚,站在自己面前。
    他根本没有抬头的力气,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呢喃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行离,是我。
    被人叫出名字,他只得抬头,看见那人也是一样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担忧。他脑子有些迟钝,不大想得起来这人是谁。
    你要去哪里?那人关切地问。
    不知为何,陈述之对此人没设防备,他问就告诉他:去雍州去找娴儿。
    你就这副样子能到雍州吗?!你连京郊都出不去!那人似乎十分气愤,说着就凑过来,伸出双臂圈住他,向上使力,走,我们先回去。
    陈述之虽没有力气,仍努力挣开他,我不回去,我要去雍州,爹说娴儿死了,尸骨都没有,我不信,我要把她找回来
    那人狠狠压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怀里,你要去哪找?山林里还是沙漠里?你怎么出关?找到一半突然打起来怎么办?你永远都只想别人,不想自己的吗?!
    陈述之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不断重复着:我要去别拦着我
    雨声填补了人声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被抓进一个怀抱里去,那人紧紧拥着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在很久之前,也有相似的感觉。想不起这人是谁,可就是莫名地想靠近,想找回从前的感觉。
    这里安心而舒适,是个适合哭泣的地方。眼泪混着雨水一同滚落,无人察觉。
    我让人帮你找,行吗?快马加鞭去雍州,三五日就能到,不比你这样磨蹭的好?
    这话陈述之听懂了,他却没想回应,而是趴在这人淋得冰凉的肩上,自言自语:娴儿会不会真的死了我好怕她们都走了
    后背被人轻轻拍打,那人的话音听不出情绪:也不知你想不想看见我,反正我想陪着你。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但我永远也不会走。
    陈述之好像听明白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些话回去再说吧,再淋下去,可真要着风寒了。
    梁焕将他整个抱起来放在马上,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是自己到前头坐着,抓着他手臂围在自己腰前,再用一只手掌按着他双手。卢隐牵上另一匹马,一同往回走去。
    进了屋子,梁焕便让卢隐去烧水,自己把陈述之抱到卧室帮他换衣裳。
    陈述之此时仍是木木的,只是眼角有些红。
    梁焕脱下他湿漉漉的衣裳,找了块毛巾包上他,从头到尾一直别着头,生怕被他误会是借机偷看。
    卢隐端进来一个浴桶,倒上水,梁焕又吩咐他:去他家厨房看看,给他做点吃的,稀一些的那种。
    陈述之被抱到浴桶里泡着,温热传遍全身时,他渐渐反应过来,开始明白自己是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这会儿沐浴并非为了洗干净,而是为了烫一烫受凉的身子。梁焕舀一瓢水,从他的头颈处往下浇,便把温热浇透他全身。
    陈述之连忙转身,接过他手上那个瓢,低了低沾带着水珠的憔悴面容,您歇着吧,臣自己来。
    见他回过神来,梁焕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把瓢塞在他手里,笑了开来,那你多泡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身上也还湿着呢,借你两件衣裳穿,不介意吧?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陈述之的衣柜,陈述之比他矮也比他瘦,挑了他的外衣,才勉强贴身穿上。
    响起两声敲门,梁焕到门口接了卢隐送来的碗,又道:在门口等着,等他洗完了,朕再叫你进来。
    这话让陈述之听见,他忙用虚弱的话音说:没事,进来吧
    卢隐进屋缩在下头,梁焕便道:行离,把你妹妹的事详细与他说说,他让人去找。
    然而陈述之许久也没开口,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无论是卢隐还是其他人,那都是他的护卫,凭什么帮自己做事?
    梁焕大约也猜到他的顾虑,当着卢隐的面,也不好说太情真意切的话,只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救人要紧,你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一放。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陛下,万万不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存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存棠并收藏陛下,万万不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