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手中骨刀一阵煞白,如孔雀开屏似的分为十把,利箭似的冲沈顾容射了过来。
    沈顾容面不改色,放空神智抬起握刀的手,电光火石间,那把刀在他手中几乎是疾动而起,锵锵锵几声,竟然将桑罗敷的骨刀一一撞开。
    最后一把骨刀和沈顾容的刀尖相撞,乓啷一声刺耳声响,竟然悉数化为了灰烬,簌簌落下。
    哦?桑罗敷也不觉得诧异,只是笑着说,不愧是三界第一人,没了灵力也能接住我的刀。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想:「不愧是三界第一人!没了灵力也能接住她的刀!」
    沈顾容随手挽了个刀花,淡淡睨了桑罗敷一眼,道:那只水鬼罪有应得,我若不杀他,死的便是我。桑姑娘,三界中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你懂得吧。
    他本意是想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来哄骗桑罗敷一顿虽然自己都知道不会有什么用处,但起码比等死要好上许多,毕竟方才桑罗敷那几把骨刀没有用上灵力,若是她真的发起狠来,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他心中正在盘算着讲什么道理比较好,没想到话音刚落,桑罗敷的脸色竟然瞬间变了。
    她裂开的脸庞瞬间统一成了同一副神情。
    那是听到噩耗时的惊惧、不可置信,以及逐渐酝酿出来的癫狂。
    沈顾容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你沈顾容听到她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你杀了他?
    沈顾容:
    敢情桑罗敷还不知道这事?!
    沈顾容自掘坟墓,还递给仇人铁锹,给他往上面埋土。
    沈顾容苦笑一声,不报什么希望地说:能忘记我方才那句话吗?
    桑罗敷整个濒临崩溃,她死死握着骨刀,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早已溃不成军,她喃喃道: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她来来回回只知道重复这一句,骨刀险些被她纤细的手指直接捏个粉碎。
    沈顾容听她气息越来越重,就知道事情要遭,他本能地后退半步,但这仿佛成为了桑罗敷爆发的讯号,下一瞬,沈顾容耳畔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凌空刮了过去。
    他瞳孔一缩,微微偏头,刚好瞧见一绺割断的白发飘飘然落在地上,发梢发尾盘成一个圈。
    沈顾容:
    桑罗敷此时已经完全不顾任何美貌了,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裂纹悉数爆开,连她的整个身体都仿佛扭曲了似的,长出一根根雪白的骨头,利刃似的一根根朝沈顾容攻过来。
    刚才那一下,她大概是因为愤怒没有击准,才堪堪擦过了沈顾容耳边,将一绺发削下来。
    此时本该是必死之局,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心中却诡异得没有半分恐惧。
    他看着桑罗敷那具诡异的身体,冷冷地心想:真是丑陋。
    世人所追寻的皮囊之美,便是这等肆意拼凑出来的鬼画皮吗?
    熟悉的尖利声再次响起,按照沈顾容的眼力根本捕捉不到利箭似飞射而来的骨刀,只能靠着声音误打误撞地抬到,横手一劈。
    只一下,他阴差阳错地挡住了一把骨刀,可将自己逼得后退半步,手中的刀竟然也应声碎成一片又一片,直接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刀柄。
    沈顾容:
    第二把骨刀再次袭来时,沈顾容没有办法,只好抬手想要硬接,可当他刚抬起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黑色珠子陡然一阵血光闪烁,一个鬼魅的影子瞬间出现,张口一扑,直接将那根来势汹汹的骨刀叼在口中。
    沈顾容眉头突然一皱,偏头看去时,手腕上夕雾送他的珠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根追着金色铃铛的红绳系在白皙的腕间。
    夕雾?
    沈顾容定睛一看,面前出现的人影竟然是一条手臂粗的黑蛇。
    黑蛇张嘴一阖,竟然将那坚硬的骨刀直接咬碎,嚼了嚼吞入腹中。
    沈顾容:
    这、这真的是夕雾做的?就那个可可怜怜叫兄长的柔弱女子?
    这一下,沈顾容真正感觉到了,夕雾和他的亲妹妹沈夕雾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哪怕相貌再像,终究不同。
    桑罗敷面目狰狞:沈奉雪!你该死!
    沈顾容心中毫无波动,这近百年来沈奉雪诛杀的妖邪鬼修不计其数,恨他爱他之人也是不计其数,像他那种清寂如霁月的人,根本不会被任何人的舌根有所触动。
    他合该如天边皎月,不沾烟火。
    除了牧谪。
    沈顾容的瞳孔突然一缩,像是陡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哪怕能要了他命的桑罗敷在前他竟然也不管不顾,直接将怀中的小木偶拿了出来,恨不得再长八双眼睛将那木偶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越看他就越手抖,心脏就跳得越来越狂。
    那小木偶的五官,似乎正是长大后的牧谪。
    他手一软,险些将木偶没拿稳,而电光火石间,无数雪白的骨头天女散花似的冲他洒了过来,那黑蛇一时没挡住,朝他尖利地叫了一声。
    那是厉鬼的嘶叫。
    沈顾容抬头一看,数把骨刀当头劈下。
    那一瞬间,沈顾容竟然还在想,林束和到底为什么会刻一个和牧谪一样的木偶给他?
    刹那间,一声尖利响声,一道血痕陡然在沈顾容面前飘落,接着林束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十一,师兄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沈顾容怔然回头。
    林束和手中漫不经心地握着一把和沈顾容手中一模一样的剑,剑刃从沈顾容的旁边穿过横挡在他面前,那剑上带着一道道血痕,为他将那无数致命的骨刀陡然弹开。
    因为骨刀的碰撞,他刀刃上的血被崩开,洒在地上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
    林束和站在他背后,浓烈的药香和血腥味交织,让沈顾容险些吐出来。
    他脸色苍白,道:师兄。
    林束和握着刀的手险些被坠下去,似乎下一秒就拿不动了,但他依然拿得很稳,那迎面而来的骨刀对他来说仿佛什么都不算,连天上落下的雨都不如。
    沈顾容手中断裂的刀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恢复,还闪现着斑斑点点的裂纹。
    林束和柔声说:这是师兄的本命灵器,你可要好好用啊。
    沈顾容:
    本命灵器?那么容易就碎掉了的本命灵器?
    不过也对,这灵器和林束和此人一样,看着十分脆弱,但又靠着沈奉雪的天道机缘堪堪愈合。
    见林束和一来,沈顾容竟然莫名安心,他偏头问:你身上是谁的血?
    林束和一笑,说:你猜。
    沈顾容看了看他来的方向,正是他刚逃出来的破庙。
    沈顾容突然沉默了。
    林束和抬手轻轻摸了摸沈顾容的狐耳,眸子微微眯着,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轻柔的笑。
    十一,你的狐耳真不错。林束和柔声道,但我知晓你不喜欢,索性将瞧过你这副姿态的人全都杀了。
    沈顾容: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奉雪的记忆里,会对病秧子林束和有冷血无情这个词了。
    林束和抬手将沈顾容往身后一带,淡淡道:离远点,当心血溅到身上。
    沈顾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他那个走三步都要摇晃半天的六师兄身形如同一阵狂风,陡然冲向浑身长满骨头的桑罗敷。
    只是一瞬,他修长消瘦的五指直接插入了桑罗敷的胸口,蓝色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桑罗敷狰狞着怒叫,满脸全是泪水,她浑身一僵,眸子无神地看向鬼魅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林束和的手轻轻在她心窝一旋,血肉搅动的声音极其渗人,偏偏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对着情人低喃。
    鲛人泪,我收下了。
    桑罗敷怔然看他,感受到浑身的灵力都在从胸口的血洞缓缓流失。
    那无数从无辜之人身体抽出来的骨头如同枯萎的草根似的,一点点变得枯黄,缓缓从她身体各个部位脱落。
    她一个踉跄,一点点跪坐在地上。
    林束和将手从她胸口抽出,那手掌上竟然没有沾染半点血痕,白皙的两指轻轻夹着一滴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
    那正是鲛人泪。
    林束和垂眸,像是在看死物一样瞥了桑罗敷一眼,淡淡道:多谢。
    桑罗敷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死亡将至,还是泪水糊了视线,桑罗敷恍惚中感觉有人从他涉水而来。
    她奋力地张开眼睛。
    洞庭水中,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船沿,手中握着一把船篙,一点点朝她而来。
    桑罗敷瞳孔微微涣散,她用尽全力摆摆手想要让他别过来,但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别过来。」她心想,「我还不是最美的,你别过来。」
    沈顾容垂眸看着逐渐失去呼吸的桑罗敷,陡然间,听到桑罗敷突然说了一句。
    妾只是
    妾只是想要一根美人骨。
    沈顾容瞳孔骤然一缩。
    十年前,当他误入水鬼结界时,似乎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我只是想要一双眼睛。
    哪里都找不到。
    桑罗敷已经失去了呼吸,三界第一美人香消玉殒后,也不过只是一副枯骨。
    林束和根本没管桑罗敷的死活,他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净鲛人泪,笑着朝沈顾容招手:十一,来。
    沈顾容心如止水,不知为何对林束和这副杀人后又言笑晏晏的模样没有半分忌惮,好像他早已习惯了林束和的辣手无情,直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唉。林束和叹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鲛人泪上,飞快在沈顾容手腕上的灵脉划了道符咒,他道,真是罪孽深重啊。
    沈顾容:
    你方才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林束和一口气将符咒画完,接着抬手招了一道微弱的天雷,不着痕迹劈在沈顾容灵脉处。
    沈顾容只觉得浑身一酥,接着停滞好几日的灵脉瞬间畅通无阻。
    灵力运转如初。
    沈顾容张开手看了看,随手挥出去一道灵力,轰然一声,将平地轰出一个大洞。
    林束和叹了一口气,道:十一,接下来就靠你送师兄回去了。
    沈顾容还没听清楚,就看到方才还在杀人的林束和猛地捂住唇吐出一口血来,指缝间一片血红。
    沈顾容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了他。
    林束和瘫倒在沈顾容臂弯间,一边呕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往东走,便能回闲云城。十一,要记着,东。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
    沈顾容:师兄?!师兄!
    见沈顾容脸色都白了,林束和勉强一笑,道:没事,吐血而已,死不了人。
    说完,他直接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沈顾容:
    沈顾容茫然地抱着昏死过去的林束和,看了看周围。
    四野阒然。
    万籁寂静。
    沈顾容看了看林束和指着的东的方向,虽然对自己的认路能力不太信任,但此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将林束和背起,从沈奉雪的记忆中寻出了御风之法,转瞬腾空直直朝东而去。
    一刻钟后,沈顾容稳稳落地。
    面前巨大城门上有块匾,上面写了三个字。
    虞州城。
    沈顾容:
    第70章 十三疫鬼狐耳难看死了。
    沈顾容在城门口僵成一根石柱。
    他娘曾告诉过他, 说他幼时贪玩喜欢爬高,从桌子上栽下来磕了脑袋,自那之后就不怎么认路了,最严重的的时候连在家中宅子都能迷路半天,非得小厮跟着才能回房。
    沈顾容起先只觉得这种说法空穴来风, 他不认路是天生的, 怎么可能是摔出来的。
    而现在,他御风而行,顺着一个方向在空中直直过去, 竟然还能走歪。
    沈顾容彻底认命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想:「我这脑袋当初怎么就没磕傻呢?」
    一墙之隔的虞州城中, 牧谪突然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回头张望四周。
    虞星河正在捏着糖葫芦嚼,随口道:怎么啦?
    牧谪道:我好像听到师尊的声音了。
    虞星河连忙将山楂籽一吐,好奇地左看右看:师尊?哪里?哪儿?哪?!
    天色昏暗,虞州城的晚市已开, 主街上人山人海, 牧谪和虞星河眼都找瞎了也没瞧见师尊的影子。
    牧谪若有所思:八成是我听错了。
    虞星河有些失望:好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虞星河很快又振奋了起来, 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前些日子我阿姐打了好几场胜仗呢,她是最英勇的将军!
    牧谪听他讲了一路上的阿姐,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道:你阿姐为何会上战场?
    虞星河一听,立刻生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敌国那帮兔崽子不怀好意,从十年前就一直想要吞并虞州城, 当年我还小,我父亲重病,只有我阿姐披甲上阵了。
    虞州城和敌国安舆道归为凡世,虽然也带着「州」字,但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凡世城池,两国打仗依然是靠着真刀真枪,每年死伤无数,虞州城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打下来,全靠着虞星河的阿姐力挽狂澜,这才换得一时的安宁。
    虞星河说完后,又有些委屈:我之前想要回来帮我阿姐,然后被她揍了一顿。
    牧谪:
    敢情你之前的伤是被你阿姐揍出来的?
    这次我偷偷回来,她肯定又要生气了。虞星河担忧地看着牧谪,小师兄,你可要救我啊。
    牧谪瞥他一眼,淡淡道:修道之人在凡世不可随意动用灵力。
    虞星河忙说:有外人在,我阿姐就不会揍我了,你就跟着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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