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低头,看到少年紧闭的眼睛蓦然滑下了一滴泪。
    他收回目光,专心诊脉。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抽噎,眼泪流得更急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回他的脸上,停顿片刻,起身去取了拧了水的毛巾,轻轻拭去少年脸上的泪水和泥污。
    过了一会儿,花满楼亲自端了熬好的药进来,房间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梅惊弦在涌进口鼻的海水中慢慢窒息,他能感觉到海水似乎在挤压着他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口中忽然被灌入一股苦涩的滋味。
    他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耳边不时能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更不明其意。
    他不满的吐出了口中的药汁,能感觉到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女子温言安抚着,又给他喂了一口药。
    他无可奈何的咽下去,为这无比苦涩怪异的滋味而皱紧了眉头。
    等到他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重生成了一个婴儿。
    不过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好,每天除了母乳外,还要灌一碗难闻的苦药。
    照顾他的女子十分温柔妥帖,时常抱着他说话,自称郁姨,却不是他的生母。
    出生一个月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曾离开过这个小房间,出现在眼前的除了奶娘外就只有郁姨。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闯了进来。
    他心中激动又惊喜,因为这女子的面容分明就是他记忆中的母亲。
    他死后重生了,难道母亲也和他有同样的遭遇?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直到对方满含恨意的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向他的眼睛刺下来。
    他吓呆了,郁姨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推开了她。
    尖锐的银簪尾部划过他的左眉处,带来一阵剧痛。
    婴儿的身体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他又惊又痛,嘶声大哭起来。
    有粘腻的液体滑落到他的眼睛里,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他眼前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连那张和母亲别无二致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郁姨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护住,用手帕捂住他眉上的伤口,痛斥道:师姐你做什么呀?!铮铮是你的孩子啊!
    他听见她满含厌憎的冷漠声音,他不是,我没有孩子!
    眉上的伤更痛了,他哭得更大声,一直停不下来,直到昏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被细细地包扎上药,照顾他的除了郁姨外,还多了两个女子,一个对他自称彤姨,一个自称青姨。
    毕竟没有那个正常成年人会对着一个小婴儿介绍自己的全名的。
    而那个女人,他的生母,再也没有来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眉毛上的伤好了,那股隐隐的痛楚也消失了。
    郁姨和另外两个姨母经常看着他的脸叹息,我们铮铮长得这样好看,可惜,被这道疤给坏了面相。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呵呵笑着,对她们露出一个无齿的笑。
    有一天,郁姨忽然抱着他落泪了,为什么要将铮铮送走呢?就不能把他留下来吗?
    彤姨无奈的摇摇头,坊中如今已不再收男弟子了,再说,若将铮铮留下,天长日久,你让他们母子二人如何自处呢?若此事传了出去,不仅对铮铮不利,对秀坊的名声也是无益。
    青姨面有不舍,却道:我们也舍不得铮铮,但这是最好的做法了。
    他如今年纪太小,无法听懂太长的话,但她们对话间的大概意思却明白了。
    他要被送走了。
    晚间,一位端庄温婉的女子进了他的房间。
    他被放在铺了厚厚棉被的地上,三位姨娘守候在身边,手上还托着银针毛笔和类似颜料等物件。
    他眉毛上被涂了一层气味奇怪的液体,再看看三位姨娘手上托着的东西,他似乎明白她们要做什么了。
    那陌生的温婉女子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这孩子可真乖,他还看着我笑呢。
    郁姨道:铮铮一向爱笑,看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大师姐,可不可以
    那位大师姐叹息一声,郁姨便不说话了。
    他对郁姨笑了笑,不想她太难过。
    大概是涂了药的关系,过程中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一些麻痒。
    这个过程对一个婴儿而言有些漫长,他很快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醒来后,郁姨便拿着个铜镜逗他。
    于是,他看到自己脸上左边被疤痕覆盖的眉毛已经变成了一支缀着点点粉色的桃花枝。
    第二天晚上,郁姨泪水涟涟的喂他喝了药,接着就将他放在了一个提篮里,用通风的盖子掩好,然后匆匆出了门。
    他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表现得很平静。
    郁姨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长得他都忍不住困倦的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另一个人怀里,还是个男人。
    对方面如冠玉,神情却十分淡漠,正用一种十分疏淡清冷的目光看着他。
    这还是他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男性,他抓着对方乌帽上垂下的绢带,对对方笑了笑。
    笑,是他重生后唯一能自主对外界做出的表达。
    他还是个婴儿,连话都不会说,郁姨难过的时候,他只能用笑容安慰她,而若是遇到了不喜欢自己的人,他更只能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友好。
    久而久之,笑仿佛就成了一种习惯了。
    男子目光闪动了下,缓缓变得柔和,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下他眉毛上的桃花。
    在这一刻,他甚至以为对方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生父。
    直到被带到了那个青屿碧水的书香名门,他才真正认清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而长歌门门主杨逸飞,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生父呢。
    之后,他成为梅长老的孙子,三岁后正式拜师,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满布画廊绣坊与曲桥流水的所在。
    梅惊弦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明亮的昏黄,而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他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初生时的事情了。
    儿时,他曾经以为叶坊主在他眉上绘了这一支桃花,除了遮丑之外,或许也有着留作记号的用意。
    但等了十来年,等到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少年,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他甚至连她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
    房门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西门吹雪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西门吹雪看着床上半坐起的少年,走上前,将手上的药递过去。
    鼻间直冲入一股令人作呕的苦味,也冲淡了脑海中那些难以言明的思绪,梅惊弦皱起了眉头,不动。
    西门吹雪眉头轻皱,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
    雾气迷蒙了梅惊弦的眼睛,看着几乎怼到自己鼻子下的药碗,他苦着脸,双手捧过,完全无法牵扯起符合礼仪的笑容,多谢西门庄主。
    少年纤细白皙的双手捧着药碗,轻轻抿了一口,秀致的面容立刻皱在了一起。
    他慢吞吞的小口小口吞咽着,动作放得很慢,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喝的是一碗毒药。
    梅惊弦自然知道喝药是要一口闷才最省事,一口一口慢慢喝简直是在承受一件缓慢而折磨人的酷刑。
    但幼时长达三年汤药不断,以致他对中药存有一股根深蒂固的排斥,一想到要一口气将它们全部喝下去,胃里就感到一阵抽搐。
    西门吹雪似乎不耐看他这般慢吞吞的姿态,直接起身出门了。
    梅惊弦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心中又对他道了一声谢。
    这位一向冷漠得仿佛毫无人情味的剑客先是出手救了他的性命,又亲自给他端汤送药,想必连他的身体也是由对方诊治的。
    梅惊弦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在珠光宝气阁的那场切磋,心中不由慨然,果真一啄一饮,皆为定数。
    他又垂眸看了手上的药碗好一会儿,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包合芳斋的莲花糕,饮半口药就吃两块莲花糕,一会儿苦一会儿甜的味道当真是复杂难言。
    惊弦!听西门吹雪说你醒了!
    房门还没开就听见陆小凤的大嗓门,惊得梅惊弦半口糕点呛进了嗓子眼儿里,顿时憋得脸上发红。
    他迅速将剩下的莲花糕收回背包,捧着药碗咳个不停。
    你怎么样?花满楼走到床前,听到他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不由担忧道:西门庄主说你除了中毒外,筋骨也有所损伤,难道还感染了风寒?
    咳,梅惊弦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坦言自己因为怕苦而偷食糕点,有些心虚的转移了话题,无妨,只不过喉咙有些发痒而已。对了,我昏睡了多久?花六公子怎么样了?
    说起这件事,花满楼果真被他转开了注意力,欣然回道:不想西门庄主在医道上如此精通,他依着怜花宝鉴上记载的千日醉药方配出了解药。六哥如今已经醒转,只不过他现在瘦到有些脱了形,暂时还无法下床行走,还要再将养些日子才行。
    正说着,林诗音端着一碗白粥并两个清淡的小菜踏进门来,一见到梅惊弦果真苏醒,不由松了口气,你昏迷了许久,一定饿了,我给你做了些吃的。你和六童的身体都还未完全恢复,如今可不能挑嘴,吃些清淡的稀粥小菜是最好。我知道你的嘴巴一向刁得很,等到身体大好了,到时候想吃什么都行
    第38章 一只琴始皇
    林诗音嘴里絮絮叨叨得不停,显然这次也是被梅惊弦出事给吓到了。
    梅惊弦早已饥肠辘辘,空荡荡的胃中灌了半碗苦药,滋味更是难捱。
    不等林诗音说完,他伸手就要去端她手上托盘里的白粥。
    林诗音却忽然一侧身躲过她的手,皱眉看着梅惊弦手上剩下的大半碗药,不赞同道:你的药还未喝完,西门庄主说过,你必须得把药喝完了才能进食。
    梅惊弦:
    他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时,西门吹雪忽然踏门而入。
    他手上捏着一只油纸包,径自交给了床上的人。
    看到那熟悉的纸包,梅惊弦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打开一看,果真是合芳斋的糕点。
    他看了看自己一只手上的药碗,再看看另一手上的纸包,立刻意会西门吹雪方才去做什么了。
    梅惊弦脸上不由扬起和煦的笑弧,多谢西门庄主。
    说完后他忽然有些莞尔,今天这句话他似乎说过不止一次了。
    西门吹雪轻轻摇头,没说话。
    你在做什么?花满楼不解的问动来动去伸长了脖子的陆小凤。
    陆小凤摸着两撇胡子,深沉道:我在看是不是出太阳了。
    花满楼摇摇头,酉时方至,哪里这么快天亮。
    你没发觉吗?陆小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两天的晚上一直在出太阳。
    又在胡说了。花满楼没再理他。
    就着西门吹雪带回来的糕点喝完了药,又吃完了迟来的晚饭,梅惊弦精神更清醒了些。
    不料没过一会儿,又有花家的家仆送来了一碗新的汤药。
    西门吹雪接过来,再次呈到梅惊弦面前。
    梅惊弦捂着鼓胀的腹部,无可奈何的接过来。
    陆小凤不解,不是刚喝过药了吗?怎么又要喝?
    西门吹雪淡淡道: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任何药物到了他体内,最多只能发挥出三分药性。
    梅惊弦认真喝药,没有否认西门吹雪的话。
    他被带到长歌门以后,门主曾经为他请了万花的医者前来调养他的身体。
    从那时起三年,他每日都与苦药为伴,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的生母在怀着他的时候受了伤,为了恢复不管不顾用了很多烈性药,导致他甫一出生就带着药毒,身体也比寻常的婴儿虚弱。
    后来他终于祛除了体内的药毒,但也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从此以后任何药物的药性对他而言都成效甚微。
    对了,花满楼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前两日从京城寄来的书信,是给你的。
    梅惊弦猜到是什么人寄来的信,揭开信封后扫视两眼,眉头不由皱了皱。
    信是六扇门总捕头无情寄来的,略去那些客套话,直接阐述了六扇门这段时日多方走访,终于查到了有关天枫十四郎及他两个儿子的线索。
    原来天枫十四郎这个东瀛武士还与石观音有关。
    石观音很久以前在东瀛嫁给了天枫十四郎,并生下了两个儿子,后她抛夫弃子回到中原,天枫十四郎来到中原后遍寻不得心存死志,便想法设法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托付到少林与丐帮门下。
    南宫灵便是天枫十四郎的幼子,至于天枫十四郎的长子,铁手亲自上莆田少林寺问询,天峰大师终于吐露,他的弟子妙僧无花便是天枫十四郎的儿子。
    无花在江湖中的声名极好,但六扇门之人办事讲究公正,也不因外在原因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铁手认为,无花被送到少林时已经是记事的年龄,不排除天枫十四郎曾经给自己的长子留下了什么嘱托。
    毕竟天枫十四郎即使一心求死,若要找到合适的人家收养自己的孩子也并非难事。可他却煞费苦心筹谋一番,先是伤在了高僧天峰大师手下,又死在了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任慈手上,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交给了当时江湖中最具名望的两人,目的太过明显,天峰大师与任慈甚至都以为自己所收养的便是天枫十四郎唯一的孩子。
    南宫灵被任慈收养之时尚在襁褓之中,他随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决定毒杀任慈为父报仇,其背后必定是有人将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无花。
    想到绣花大盗之事中杀死金九龄的神秘人会一身神秘诡异的东瀛武功,铁手本想着手调查无花,却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无花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花的销声匿迹仿佛佐证了他们的判断,因而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然而六扇门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处的官府都暗中密切关注无花的行踪,一经发现,立刻上报。
    梅惊弦看完了信,想起了两天前趁机想要对自己下手的黑衣人,隐约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他此刻肌肉损伤尚未恢复,便也不避讳在房间里的另三人,请花满楼代笔,由自己口述,将前两日发生的事情及自己的推测都一一写入回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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