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稍平稳些后,楚韶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移开,在他一侧重新坐下。
    两人本相对而坐,此刻却挤在了一起,楚韶似乎能够听到自己胸腔中有些不平静的心跳声。他扭过头去看周兰木,火盆中的火零零星星,照不亮周身的黑暗,只能看见他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猝不及防,又是一阵摇晃。周兰木本撑着脚下的火盆,此刻一个不当心,竟然向船头那边倾了过去。
    楚韶情急之下只得一手揽住他,一手抓住他刚刚掉落的剑重新抵住脚下的火盆,因为担心他在这样的颠簸中撞到两侧的船篷上,楚韶只得别扭地把人抱住了,以求保持一些平衡。
    他真是清瘦,日常穿着宽大的白袍看不出来,此刻揽着,才觉得此人几乎可用盈盈一握来形容。
    楚韶低眸暗骂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却突然听得黑暗中一向波澜不惊的周兰木呼吸竟然乱了几分,随即又感觉到他回过身来,张开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楚韶一惊,下意识想推开他:四公子
    没事儿,待会儿过了这段路就好了,这样也安全些。周兰木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镇定地说,随后楚韶感觉他把脸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声音突然放得很低,你上次说,想知道倾元二十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努力忽略这个暧昧的姿势,楚韶轻咳了一声:嗯?
    那年我本来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这样的姿势果然极好,即使船再颠簸,两人彼此相拥也能保持相对的平衡,周兰木趴在他胸口,似乎在回忆,后来你来了,是你救了我。
    楚韶皱了皱眉,却对他所说的内容一点回忆都没有:是吗?当年宗州人多,我记不清了。
    所以那日我撞进你府里,并不是意外,周兰木似乎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自己絮絮说道,那日夜里,我本是想来拜访你的不料半路上出了事,与来追杀我的人缠斗许久,耽搁了时间。
    楚韶觉得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这话却说得过于暧昧不清,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当中。
    第20章 逝川行
    周身渐渐平静了下来,楚韶听见小灰及时地喊了一句,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爷,咱们出激流了。
    周兰木立刻放开了他,定定神坐到了他的对面,口气中带了些歉意和疏远:抱歉,麻烦将军了。
    楚韶摆摆手,示意无妨,但刚想开口,喉咙里便涌上来一口荤腥气。他不得不出了船舱,到船尾去,对着江水一阵呕吐。
    月光模糊,周身的风很凉,楚韶对着江水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能从江水里看清自己的倒影。他突然想起,不知是多少年前,他夺了中阳文武状元的时候,似乎也有过这般情景。
    那时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他站在三层游船船头绕中阳城□□,身挂红色丝绸,又恰是翩翩少年郎,引得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冲他扔了一头一脸的花。
    那时候他旁边站着另一个人,他也是真的以为可以这样度过一生。
    可那个人尸骨未寒,他为什么便可以在这里与旁人谈笑?
    楚韶狠狠地闭上眼睛,罕见地出神了。
    空气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小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楚韶刚刚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来不及声音从他面前掠过,直直地向船舱内冲了过去。
    楚韶面色一变,刚想冲进船舱,周兰木却先躬身出来了,手中拿着他的白色毛皮手暖,手暖上插着一支箭。
    他满脸遗憾地把手暖往江水里顺手一丢,很不高兴地说道:早知道把胡饼抱出来当手暖了,至少我应该不会用它去挡箭,箭上有毒,现在手暖没了,真是可惜得紧。
    楚韶哭笑不得:你倒想得开
    第二支箭破空而来,又是直冲周兰木。楚韶面色一冷,拔剑出鞘,在船上虚步一跃,便于空中截下了那支箭。
    不知船行到了何处,船头的小灰方才有些害怕,但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操心的,只闷头划着自己的船。
    此处倒也平坦,船行平稳,周围是影影绰绰的群山,天色昏黑,月亮的光线很弱,风从山的缝隙中刮过来,似乎夹杂着几声轻笑。
    轻笑声后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才有琴声从风中传来,声音时大时小,待听清楚后,周兰木明显地一愣,然后转头看向了楚韶。
    楚韶也看着他,半晌才低声说道:这是从前太废太子写的《惜生》。
    《惜生》《清怨》《少年酒》,承阳皇太子三首曲谱名扬天下,我岂有不知之理。周兰木叹了口气,取下腰间玉笛,突然盘腿坐下,和着风中的琴声吹奏起来。
    《惜生》为三曲中最复杂的一曲,曲调变化复杂,极耗气息,待周兰木一曲罢了,气息犹有些不稳。
    他放下笛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卫叔卿派出来的人,鹦鹉卫修近身搏斗,不会有这么好的内力。看来,除了卫叔卿,还有旁人想要我的性命
    楚韶蹙眉道:临行前我本想从军中抽调几人来随行,长公子说人多惹眼,不如轻装简行。但如今看来,似乎还是带上几个人更保险。
    周兰木托着腮思索道:元嘉说得有理这倒正巧,我在逝川有个朋友,到了之后,我们便去寻他,他武功不错,勉强能保护我们。
    楚韶好奇地问:武功不错,有我好么?是你江湖上的朋友?
    周兰木笑吟吟地瞥他一眼:到时你便知道了。
    因绕了路,两人足足用了五日才到达逝川,晨光熹微之时,两人终于下了船。
    因是隐秘出行调查,戚琅并未知会当地昭罪司,可楚韶甫一下船,便惊异地发现岸边有人在等候:给小楚将军和公子请安。
    周兰木倒也不推辞,摆摆手心情很好地说:不必多礼。
    楚韶凑近他,奇道:这是哪里来的人?
    元嘉在西境多年,可听说过西境有一享誉天下的组织,名为兰阁?周兰木毫不设防地与楚韶同上了来人准备的马车,答道。
    楚韶想了想:兰阁在西境多行善事,名声好得很,我自然听过。
    他一怔:兰阁阁主的名姓至今不为外人所知,但江湖人多称一声兰公子,莫非
    周兰木点点头,笑道:我少时便来了宗州,因为我母亲便是兰阁上一任的阁主。
    楚韶盯着他,心中大为诧异,口中却只道:四公子深藏不露。
    周兰木道:哪里就深藏不露,你问我,我不就说了么,你若是早问,早便知道了。
    楚韶没答话,心中却隐隐震惊。兰阁扎根于西境,是整个大印威望极高的江湖组织,其下包括从商者、从政者、从医者,以及布衣平民,应有尽有。周兰木在宗州手握着这么大的一个江湖组织,有何用心?
    他仔细想了想,此人自从来到中阳之后处处对他和戚琅做小伏低,除了金明镜一案中方子瑜跟他讲过的那些疑点之外,似乎并没有显露出别的。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找机会继续试探他才是。
    前来接应的只一男一女,周兰木在马车上坐定了,很随意地嗯了一声,随即问道:春来客栈一案影响甚广,我托更思交待你们查的事,现在如何了?
    毫无进展,不知道是谁抢在随行那位女子飞快答道,却顿了一顿,自接到更思姑娘传信,我等前往春来客栈调查多次,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凶手动机,作案缘由,一无所知。
    那男子也道:众人正在客栈等待着公子,为方便行事,我们挑选的客栈就在春来客栈对面。近日我等低调封了春来客栈,遣散了此地附近的江湖客,以防事态进一步扩大。
    嗯,做得极好。周兰木赞了一句。
    码头离客栈并不算远,为了安全,客栈想是被包了下来,当几人走进时,一楼只有店老板和伙计二人,也不敢招呼,只自顾地擦着桌子。
    来接应的男子引周兰木与楚韶从左侧的木楼梯上行,楼梯有些旧,踩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踩到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楚韶突然听见空气中传来铮的一声响。
    周兰木回头看向楚韶,显然同样听到了那个声音。楚韶缓缓地把手按在剑上,眉头紧锁,周兰木却伸手按住他的手,冲他笑笑,摇摇头,随即继续往房间走去。
    那男子在二楼一间房间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是很诧异为什么房门没有开,他用力推了两下,房门紧闭,似乎是从内部被锁上了。
    这
    周兰木突然回头,凑近了楚韶耳边,楚韶不防,只得僵硬地住了脚步,听他在耳边悄悄说道:元嘉,你说等会如果推开门,看见一屋子尸体,该怎么办?
    第21章 逝川行
    该带你去瞧大夫,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周兰木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靠近,楚韶招架不住,此刻干脆反唇相讥道,从码头到客栈,时间太短,楼下店小二都未被惊动,况且在座各位都会武功,哪有这么容易
    周兰木低头笑了一声,边说着边去推门:希望没有,我有点晕血。
    他一推,紧闭的房门便开了。
    出乎四人的意料,房间诸人居然皆在,只是东倒西歪地昏睡在地上、桌上,那接应的男子目瞪口呆,一时间吓得语无伦次:公公公公子这这
    嘘。周兰木冲他比了个手势,随即拨开他走进了房间。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室内有些冷,嗅不出什么气味窗户开得这么大,就算有什么气味也早就散干净了。
    周兰木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对面便是春来客栈?
    那男子定定神,勉强答道:是。
    他刚刚说完,空气里突然传来第二声铮的声响,比上一次声音大了很多,能够听得出来是拨弄琴弦发出的声音。
    楚韶握着剑上前一步,刚要跃身从窗户中出去,却被周兰木拦住:是江上弹琴的那个人。
    楚韶皱着眉:这是什么意思,这人一直在跟着我们?他想杀你,一击未成,便跟到了这里?
    拨弄琴弦的声音没有继续,但从对面客栈里突然传来了与江边如出一辙的琴声,而这次弹的是《清怨》。
    楚韶往外看了一眼: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你若是执意也要去,便跟在我身后,要不我可护不了你。
    他说完便从窗户直接跳了出去,借着街边光秃秃的树枝,跃上了对面的二楼。周兰木紧跟着他,剑未出鞘,直接劈开了二楼的窗户。
    出了血案以后,这间客栈便为兰阁所封,再未开张营业,因而此时店内一个人都没有。
    窗户后房间虽小,却装饰得很豪华,床铺前粉色的纱帐层层叠叠,看起来情|色旖旎。楚韶本想直接冲出房间去,不料琴声却断断续续地停了。
    二人对视一眼,疾步往外走去,房门处却不知为何摆了一架屏风,周兰木经过时一个不慎,便将那屏风撞翻在了地上。
    屏风正挡在出去的门前,于是楚韶低头去扶,正好瞥见屏风上的图画,顿时满面通红。周兰木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瞧,面色也微微红了红。
    这春来客栈是间暗娼馆,有这东西也正常。周兰木咳嗽一声,旋即调笑道,元嘉,这些东西你不熟么,害羞什么?
    楚韶咳嗽了一声,佯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周兰木却咦了一声,不肯放过他:元嘉,你看。
    楚韶看他正指着面前的屏风,便含糊道:莫再调笑了,先出去罢。
    谁跟你调笑,周兰木侧头冲他笑了一声,嗔怪道,我让你瞧这上面的人。
    楚韶不得其解,只得别扭地抬眼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屏风上是春|宫图不错,但他发现,遍布屏风的居然都是男子。
    他与周兰木几乎是同时便想了起来逝川昭罪司上报之时,明明白白地说过,卫千舸身边有一具女尸。此地若是个小倌馆,他身边的女子却是哪里来的?
    此时却来不及思考这么多,琴声再次响了起来,楚韶回过神,抬手断了这小房间外的锁,二人从房间里冲出,直奔琴声而去。
    客栈共有三层,大门进来处是正经的酒馆旅店摆设,打个帘子进来,内里竟是另有乾坤。大堂为环绕式,三层的房间围绕着中空的台子,与一般的秦楼楚馆布置相同,四处皆挂着红色的纱幔。
    那琴声飘忽不定,从四处环绕的各个房间处传来,两人在中间的台子转了几圈,正考虑到底该往哪里走,一个人却突然从三楼被扔了下来。
    楚韶一愣,下意识去接,被扔下来的是个黄衫女子,额角受了伤,却难掩姿色。她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早就昏了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
    周兰木凑过来看了一眼,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更思?
    楚韶便问:是你们兰阁的人?
    嗯,是我手下的人,周兰木接过了那女子,顺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她一直在逝川活动,方才在那间屋里,我还很好奇为何没有看见她。
    两人还在说着话,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齐抬头,一个浑身罩了黑衣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楼的栏杆上,声音粗粝难听:兰公子,我家主人叫我告诉你,春来血案不必再查,是我家主人所为。
    楚韶往一边看了一眼,似乎在思索怎么才能最快地上去。周兰木知道他想做什么,便故意拖延时间,仰头镇定地答:哦,这么说在极望江上想杀我的必定也是你们了?
    那黑衣人嘿嘿一声:兰公子名扬天下,这点雕虫小技岂能取你性命,打个招呼罢了。
    兄台可知,春来客栈并非小案,当今摄政卫公族人死于此地,我奉旨前来调查,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我回去怎么交差呢?周兰木抬眼看着那黑衣人,真诚地道,不知阁下主人为何方人物?若能为我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我自然不会再插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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