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天气又渐渐放晴,何槐趁着夜色来到泥潭附近,将树根伸下将十几具尸体捞上来放置于河边。
    就算入土,也不该在这个伤心之地。
    次日,过来打水的将士发现十几具尸体,就地用水洗干净后又唤来好几个将士将其一起背走。
    十几具尸体被安置在搬空柴火的空营帐里,都是一同征战的兄弟,他们早早离去着实是个遗憾,尸体搬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哭了,听闻林梓是道士,硬是拼钱请林梓为他们做法唱悼。
    道长,你看这些行不行?
    他已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活了,只是即使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有些难过。
    这个交给贫道了,先办正事,等一切弄完了再论报酬吧。
    长明灯、镇魂铃,铃响烧纸,给死者的聚宝盆里火光未灭,师父师兄师弟们都不在,一切事都要他来做,他手摇镇魂铃踩着罡步跳了一整天,待到子夜带他们找白天设置的望乡台将死者的东西烧掉。
    望乡台是魂魄最后一站。
    望乡台上望故乡,望见亲人泪汪汪。
    虽然没有亲人,但能看到这么多战友想必魂魄心里也好受些。
    弄完望乡台,尸体得在次日破晓之前埋下。
    挖坑埋尸这种事不该林梓管,他累了一天,脑袋粘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到正午才醒,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有个人坐自己床边。
    是何槐。
    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昨天忙了一天没吃饭,现在眼前有些发黑,抬头向何槐方向轻声唤了一句,将军?
    他唱了一天悼,声音有些沙哑,一声将军听得何槐心都醉了。
    他抓抓脑袋,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林梓手里,昨天还真是多谢你了,那群家伙本来拼钱想让我给你送过来的,但他们的钱还要留着孝敬爹娘存着娶媳妇儿呢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我是将军嘛,钱比较多,还不用娶媳妇儿,你收下我的吧?
    林梓抬眼看他,你就不用娶媳妇儿了?
    不用不用!
    他这话若让那些姑娘听见了可不得了,非哭死不可。
    林梓打开荷包,倒出一堆碎银子,还有好几个铜板。
    若这真是他全部积蓄,那他这个名震万里的镇国大将军是真的有点穷。
    何槐红了脸,他只是棵树,对人世的钱财没什么执着的,那些银锭子对他而言还不如一捧好土来得实在。
    他的俸禄和皇上赐的财物其实不少,他都用来救济百姓为何家积福,剩下的一点碎银也不多,毕竟身体为人,还是要用的,留着便留着了。
    他翻遍了所以帐篷也就找到这么点,也不知道林梓看不看得上。
    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先欠着,等过年回城,皇上还会赐我钱财珍宝,那时全给你好不好?
    林梓挑出一个铜板,把剩下碎银铜板又装了回去,这一个就够了。
    一个铜板能干嘛,放都城连个红薯都买不到。
    何槐只觉得荷包烫手,又往林梓怀里塞,你多拿点。
    可是我已经拿了。
    祖师爷说钱得收下,但拿钱随缘。
    随缘的意思便是东家可以随意给,道士也随意拿,这种白事一般人不会给太少,给少了地下的亲人不会乐意,而道士也不会拿太多,拿多了祖师爷怪罪。
    那剩下的你也收着。
    不收。
    不收也得收,没得商量。
    那好吧,先替将军拿着,等将军娶媳妇儿了再还给将军。林梓叹了口气。
    这是我给你的,不用还!过年还有收入的将军不在乎这么点钱。
    自己都把话撂那儿了,不还,自己岂不是成他媳妇儿了
    守坟要守三七,就是每个月的带七的日子,第一个七日就在一天后,守过三七后基本没什么事了,无非是以后祭拜。
    然而到二七时出了事儿,前去守坟的将士回来后出事了,昏倒在床上死后唤不醒,身上还生了些怪疮,看着可吓人了。
    军医为他检查,竟都是得了怪病,具体怎样,军医也不知道。
    既然是守坟,便可能遇到些脏东西,此时也没法子了,林梓烧了符纸冲水给他们喂下,到了下午,其中一人真醒了过来,众人忙问怎么回事。
    那将士有气无力地说自己也不知道,林梓便问他是不是撞见怪事,没想到还真有。
    在下半夜他们瞧见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孩过来,他们以为是小才来了毕竟整个军营就他一个小孩,怕他出事还喊了他一声,没想到一转身发现他不是小才。
    那孩子咧着嘴冲他们偷笑,笑得真是瘆人,他们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看他时,却已不见人影。
    林梓呼吸一滞,咬了咬舌尖,大家都散开点,来此地的人别回去了,都留在这里。
    怎么了?军营察觉不对劲。
    他口中所说的是疟疾鬼,喜欢对人咧嘴偷笑!对谁笑谁就得病,还是很严重传染病!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林梓又安慰他们,不过也不用害怕,对付疟疾鬼的法子很简单这种鬼害怕人的大喊声,也怕鞭炮的声音,遇到吵闹的声音便会消失,只要它消失了,你们也不会有事。
    简单是简单,问题是该去哪里找疟疾鬼,一伙人这么跟他照面,若是没吓跑它,明日自己岂不是也跟躺床上的几个人一样了?
    林道长,您说的话可信么?
    当然可信!林梓认真地点点头,本道长可是老实人!
    行吧,也只能孤注一掷了,他们都与这些人碰了面,都可能传染到了他的瘟疫。
    他们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皮肤就成了这鬼样子,可见疫病的可怕,怕明日自己也是这幅模样。
    林梓把所需五件记在纸上,将纸折成鹤的模样,不知念了什么咒语,一吹气鹤居然颤颤巍巍飞了起来,一直飞到何槐的营帐中。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小法术,何槐看到纸鹤差点笑出声,那小家伙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跟自己当面说,非用这么可爱的法子
    他展开纸页,看到里面内容后顿时笑不出来了。
    什么疟疾鬼,什么疫病他怎么感染了那玩意儿?
    来人!快马加鞭去附近城镇买鞭炮来!
    守门外小将一脸懵逼,将军,要不要加烟火?
    加烟火做什么?
    成亲不止用鞭炮,还得有烟火,大晚上放着可好看了,将军夫人肯定喜欢!
    何槐额头青筋暴起,本将军今天不成亲!只要鞭炮不要其他的!
    第九章
    打发小将去扛鞭炮,城镇离此次着实过远,就算骑着马,等鞭炮回来得一整天呢,林梓说这疫病来得迅猛,他还是不放心,趁着四周没人急匆匆溜过去。
    林梓的咒符水还是挺有用的,军中的药材也不少,只要把疟疾鬼赶走就没事了,现在问题是耗时间,得熬到鞭炮过来
    现在只庆幸早上没有把缠着要过来的小才留在带来。
    怕其他人过来,林梓在帐篷外面设下阵法,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把这话给说得清清楚楚,好在没有人有异议,过了一炷香/功夫,林梓忽然觉得胸闷,轻轻咳了一声,喉咙里却如同吞刀片一样红,手臂上也开始起红点点,而且越来越痒。
    看来自己是被感染了。
    又过了一会儿,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发觉到这一点,呜呜地哭出声来,林梓不由苦笑,只希望何槐动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一秒何槐冲进帐篷,林梓!你们怎么了?
    林梓胸口一闷。
    将军,鞭炮呢?
    哦,他们买去了!
    林梓两眼一黑。
    将军你一屋子人都被感染了,他来了就出不去了。
    何槐拍拍胸脯你放心,我已派人把此地隔离开!
    来不及细想他是怎么闯进来的,林梓被他气得没脾气,将军,您为何要过来?
    当然是不放心你们呀。何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是疫病!将军!我写得很清楚,是疫病!
    我知道。
    你会感染的!
    疫病关他一个木头什么事儿,除了虫子、火和锯子,他什么都不怕,我当然知道,但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呀。
    他嘴里说着你们,眼神却只定在林梓一人身上。
    一屋子人满脸冷漠。
    真没事儿,不就是疟疾鬼么,好处理,咱们放鞭炮吓跑它,你们再喝点药,一定能好。
    但我们坚持不到那时候了。林梓把手上抓开的红点点给他看,绝望地说,等结了疤就跟床上躺的那几位一样,我身体不是特别好,你看,反应最快的是我,恐怕到天黑我便没气了。
    别瞎说。何槐抓抓脑袋,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如此。
    忽然灵机一动,有了。
    来得及,缩地成寸你知道么,一步千里之远!
    这个林梓当然知道,可惜他不会呀,要不然他可以直接从道观跑这儿了,哪用得着一步一步地走。
    何槐自信满满,我会。
    林梓微微瞪大眼睛。
    缩地成寸是道家专属法术,练度及高,师父会一点,能缩十里之远,他曾经也学过,缩是缩了,就十几米远,有那功夫自己可以直接走过去。
    可是何槐一个将军是怎么会的?
    其实何槐自己也不会,他一个老妖怪会道法才奇了,但只要那里有槐树,他便能将自己替换过去。
    何槐牛皮吹上天,没错,我厉害吧,缩地成寸算什么,我等会儿就把鞭炮扛回来!
    说完拔腿便往外面跑,林梓都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可能感染了疫病,若传给了其他百姓这可怎么办呀?
    此地是边城,气候干旱,槐树这种喜湿的树真没活几棵,何槐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棵一棵小小的,养陶瓷花盆里当观赏物的槐树苗。
    他替换过去时,槐树的主人,就是边城首富,正腆着大肚子给槐树苗浇水。
    都说阴木旺财,小槐树苗啊,你可要好好长,多给我招点财,知道不?
    刚附身过去的何槐本能应一声,知道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窈窕的槐树苗变成个壮汉,富商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何槐没空跟他多说话,摸了摸身上口袋,完蛋了,钱全给林梓了,于是手一伸,把富商腰间的荷包拽下,先借用了啊。
    好好好!富商盯着何槐挪不开眼,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应下。
    何槐拿了荷包就走,他忽然反应过来,爬起来颠颠跟他后面,唉,等等我呀话说小槐树啊小槐树,你若是个腰细腿长的小美女多好哇
    等他追出门,已无人影。
    这什么世道?自己辛辛苦苦养的槐树突然变成人抢了自己的钱就跑?
    说好的报答呢?
    过了一会儿,何槐扛着鞭炮又风风火火窜回来了,富商又喜滋滋跟他身后絮絮叨叨,哎呀,你个没良心的小妖精还知道回来啊,是想喝水还是施肥咦?
    一眨眼功夫,他的小妖精变回槐树苗插陶瓷花盆上。
    怎么又变回去了?嗯?
    何槐抱着鞭炮飞奔到营帐,问了他们遇到疫鬼的大概位置,将鞭炮弄那里给点上了。
    火/药燃烧殆尽后残留的硫磺味掩盖了淡淡的尸臭味。
    他又跑回去弄了些鞭炮来,一路铺到林梓所在的营帐前,当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林梓觉得胸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何槐从军医带的药库里弄了些艾叶来,喊人烧了水给他们洗个澡冲冲晦气。
    说来奇怪,洗过澡后林梓身上的红点点居然消失殆尽了,何槐守他旁边趁机摸了几把,这小子皮肤不错,光溜溜的,还很柔软,若是整个抱怀里肯定更舒服
    军医给那几位守坟的将士调了些药膏,过了两日林梓再看他们时,脸上的疮痂都快脱落了。
    他们也提到过疟疾鬼,那种鬼不怕,怕就招来疫鬼。
    疫鬼同疟疾鬼一样,也会使人患上传染病,不过疫鬼比只流行于小范围的疟疾鬼可怕,严重的话,一个村庄一座城都可能泯灭。
    他们昨日因为守坟遇到疟疾鬼,那里肯定有导致疟疾鬼出现的原因,若是不赶紧处理掉怕会酿成大祸。
    夜半时分,何槐带着林梓来到埋尸地。
    其实何槐是打算一个人来的,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他也能处理,可是林梓说什么也要跟着,这小孩越来越好看,那一双黑滴滴的眼睛这么一瞪,何槐心都瞪飘了,还有啥法子,带着他。
    远远隔着,林梓闻到一股子腐臭味儿。
    他眯着眼睛向前看了看,果不其然,有好几个疫鬼在坟头互相窜,疫鬼模样很奇特,面色惨白,像是纸糊的那种娃娃,有男有女,个个手里提红灯笼。
    这么一看,还挺吓人的。
    林梓咬破舌尖,准备画符驱赶它们,今天他装备都带齐了,把这些家伙弄走还是可以的。
    舌尖的血顺着嘴角留下来,目能夜视的老妖怪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颤,想着就一群疫鬼而已,这孩子要是怕直接走就是,非要跟它们硬干做什么。
    一手捏着他后脖颈,一手捏他腮帮子强迫他张开嘴来,嘶,这么大个口子,疼吗?
    林梓眨眨眼睛,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不对劲,还可能惊动到那群疫鬼。
    已经被惊动了的疫鬼看了他俩一眼,居然晃晃悠悠排着队一个个走掉了。
    林梓扒开他的手,还有点不明白,它们怎么走了。
    暗自逼退它们的老妖怪双手一摊表示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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