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忘生点一点头,所有严严实实的窗帘都被打开了,这些人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几十双眼睛藏在黑暗中,由四面八方聚拢向街道中心,陈邦忽然啊!的尖叫一声,擦着他的肩,凭空出现一根巨型十字架!
    十字架由两根圆木打造,足有三米来高,上面残留着发黑的血迹,另外还挂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
    这十字架正对着赵浅,所以阴影全数落在赵浅身上,一时竟有些像昨晚的场景。
    傅忘生下意识地拉了一把赵浅,将他拉出了阴影范围,但这十字架非常邪门,不管阳光从哪个角度洒下来,赵浅的脚下都有个十字形的阴影。
    这样的标志很不详,就像狙击前的红外线光,赵浅摇了摇手,示意傅忘生别再折腾了,你不是说站点对我多有眷顾吗?兴许不是坏事。
    你倒是看得开。傅忘生并不觉得放松。
    在危险前,傅忘生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就像一只忽然醒来的雄狮,双目炯炯,巨大的毛垫子下藏着蓄势待发的利爪,连呼吸都让陈邦感受到了威胁。
    这小伙子往旁边可劲地挪了挪,并打心眼里觉得我等凡人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我有些想法,但并不关键。赵浅将地上的竹签全部混在了一起,刚刚的排序瞬间被打乱了,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游戏还在继续,我们也动一动吧。
    傅忘生并不反对,他道,尸体这种东西,保质期很短,就算温度不高,一两天也会有变化,这些孩子既然被选做npc,也就意味着死了很久,死了这么久,要么做了处理,否则一定会留下痕迹。
    傅忘生就算紧张时,声音也有一丝缥缈的轻浮,再加上他说得话又句句在理,竟改善了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有几分豁达和从容。
    你,赵浅招一招手,毫不客气地使唤陈邦,乌鸦多的地方尸气重,你可以跟着去看看。
    陈邦赶紧答应。
    他心中惊奇于眼前这个冷热并存的组合,总觉得赵浅和傅忘生处处不合适,偏又处处相似互补,让别人一点也插不进去。
    你们认识多久了?陈邦有些好奇。
    多久了?傅忘生回头来问赵浅。
    几乎同时,他两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傅忘生道,我与他从小认识,青梅竹马。
    赵浅道,不到一个月。
    陈邦概括总结的能力非常强,强到再深入点,会被人灭口的地步。
    这小伙子试探道,所以你两是认识一个月,却像自幼相识喽。
    有出息。傅忘生给他一声鼓励,并接着道,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陈邦惨白哀戚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挪揄的笑容。
    直到他的背影离开视野,傅忘生才重新压低了嗓音问赵浅,我要怎么救你?
    赵浅脚下的十字形阴影有扩大的趋势,已经把他的双脚都束缚住了,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傅忘生却就着赵浅一个眼神,就明白他身处险境。
    十字形的阴影本身没有杀伤力,但赵浅却感受到了巨力的拉扯,类似什么东西在他衣物上勒紧,逐渐收缩,双腿不自觉的交叠,脚踝处剧痛,稍微挣扎一下,就能感觉到异物插进了骨缝之中。
    赵浅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他并没有慌,只是用极为冷静的语调形容身体上的感受,他道,腿脚已经疼到麻木了,但我的双手才刚刚感受到了刺痛
    赵浅忽然闷哼一声,他手掌心有拇指盖大的地方鲜血淋漓,皮肉内翻,直接被打通了!
    缓了缓,赵浅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耶稣受刑的过程,我暂时并不会死。
    傅忘生没有搭他的话,而是托起了赵浅的手掌检查伤势,素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竟铁青着脸,我们拿到的线索中,有一句关于神父的这傻逼站点真是对你照顾有加,居然想用这种办法来保你一命!
    由于赵浅已经将自己的保命符上上签移交给了郭白雪,所以这条路已经堵死,行不通,而当期所有的兔子都是要死的,乘客折损的太快而任务完成的太慢,站点根据算法,会得出极高的团灭风险,为了救赵浅,只能赋予他新的身份
    新线索中,那位被绑起来旁观一切的大兔子,也就是神父。
    站点一共三天任务,只要保证赵浅结算任务前不死,目的也就达成了,至于他以后是偏瘫、截瘫还是脑瘫,站点并不打算考虑。
    草。当发现赵浅的手骨已经被贯穿的时候,傅忘生没忍住,狠狠骂了句脏话,你他妈不疼吗!
    傅忘生发火时,杀气混杂着痞气,即便是赵浅这样毫无所谓的个性,都担心这位会随时把站点夷为平地。
    赵浅鬼迷心窍,由于他现在的姿势有些别扭,强制性的踮着脚,所以下巴抬一抬,能蹭到傅忘生的头顶,赵浅的声音不稳,带着点虚弱的感觉,没关系,你去做任务,我就在这儿等着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赵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但身体却快于理智,率先做出了安抚的判断。
    我平生最恨不重诺的人,傅忘生缓缓看向赵浅,你要记得这句话。
    追赶乌鸦的陈邦发现了什么,正扯着嗓子喊人,亨利那一圈乘客已经过去了,等傅忘生到时,刚好看见一个异类。
    之所以称他为异类,是因为这是个小镇中的原住民,一个本该呆在房子中的人这小镇的房子就是监牢,只是看着体面点。
    这居民傅忘生有印象,他就是被迫收容过赵浅的老人家,叫卢卡。
    赵浅虽然行动受缚,不过他的方向是可以任意改变的,而且他与十字架这种诡异联系竟然对视觉有影响,有点类似于神父被迫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死去,所以赵浅就必须看着乘客们一个个死去。
    因此,赵浅的目光可以无障碍的跟随傅忘生移动。
    当卢卡呆在房子中时,他身上是没有任何味道的,行为举止等同常人,也就是年纪大了点,看起来像是千年老树皮成精。
    但出了房子,卢卡周围却有一种刺鼻的防腐药水的气味,乃至于漫天乌鸦想攻击新的口粮,却又怕自己被毒死,所以只徘徊不进攻。
    卢卡呆呆地坐在路边长椅上,他距离教堂并不远,甚至能感受到花窗折射出来的光。
    一群孩子由托马斯带头,齐整整的罗列在教堂门口,以不同颜色的眼睛盯着卢卡,看样子是在等卢卡进来。
    傅忘生直接坐到了老人家的身边,还把他往旁边挤了挤,我听赵浅说,教堂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屠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起屠杀中只死了二十个孩子。
    卢卡还是望着教堂,他干瘪的嘴里一直哼着童谣的旋律,至于词句唱得是哪一套,即便傅忘生这么近的距离,也实在听不清。
    再加上死在后面的神父,则有二十一人。傅忘生停了一下,他打量似得,又靠近了一点老人,鼻子与鼻子几乎贴在一起。
    傅忘生透过这副皮囊继续往里看,而此地居民共二十三户,就这么接近?
    那老人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将脖子低下来,转头看着傅忘生。
    卢卡可能有点老年痴呆,他打量了傅忘生好一会儿,才逐渐将人认了出来,你是跟那年轻人一起来的。
    那年轻人呢?他又问。
    巨大的十字架在小镇中非常惹眼,傅忘生朝着赵浅的方向指了指,在那儿呢,替他人受罪。
    哦。卢卡似乎心知肚明地应了一声。
    站点中的非关键性npc也属于待开地图的一部分,当任务进行到下一阶段时,他们的行动和记忆会产生相应的变化,乘客能得到的线索也会随之完善。
    只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大部分时候这些凑数用的npc就是工具人,只负责完善站点规则以及隐藏部分线索,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
    傅忘生又道,老人家倘若你想到了什么,请务必告知。
    卢卡的反应很奇怪,他年纪虽然大了,但前一天跟赵浅斗智斗勇时,还灵活机敏,善于伪装。但现在却表现得非常无措,傅忘生一句话通常要说完很久,他才能跟上嗯或啊一声。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啊!亨利毕竟年轻浮躁,他动手推了一把卢卡,手指刚沾上老人,他自己却先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亨利的声音刚开始还很正常,但随后,却嘶哑的非常厉害,声带震动时,几乎听不出在说什么,他喉咙那一块泛红蜕皮,眨眼之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圈,已经没有半寸完好血肉。
    但亨利仍然活着,他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疼得拼命挣扎,手指尖都快抠进了血管中。
    傅忘生不见慌,他动手压住了亨利,把他的双手反翦过来,确保喉咙不会受到二次伤害。
    陈邦也有眼力劲,赶紧贡献出自己的衬衫,撕了两片袖口给傅忘生,一片用来缠裹伤处,另一片则用来绑人,短短半米长的衣袖在傅忘生手里就是武器,居然轻而易举制服了亨利。
    傅忘生的动作很快,但也快不过随之而来的变故。
    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教堂,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就连那些耷拉下来的皱纹都被逐渐熨平了。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身穿黑白长袍的牧师,绿莹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还有些少年时的乐观胸怀,他手里拿着半本破旧的圣经,躯体在行走时被无形的利刃剁成数十块,随着钟鸣声轰然坍塌在教堂前。
    钟声大作,整个小镇随之嗡嗡作响。
    站点通报,关键性npc被系统格杀,扣除乘客三小时,请乘客们加紧完成任务。
    所有乘客心里齐齐骂了一声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
    第26章
    系统排杀npc这种事就连傅忘生都没遇到过,更何况是别的乘客。
    他们齐齐看着地上的一堆牧师,实在看不出此人有何特别,竟值得站点自己动手。
    而且站点自己要杀人,却把罪责归在乘客身上,三个小时啊足够所有人死去活来好几趟了。
    陈邦眼巴巴地看着傅忘生,他本来就长得瘦弱可怜,二十出头却跟初高中生差不多,但手脚还算利索,让傅忘生稍微能回想起一点郑凡来。
    傅忘生将郭白雪的位置告诉了陈邦,让他再选两个人将亨利抬过去,现在的情况过于复杂,伤员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还不如躺在一起,相互照看,说不定站点看在他们生命力旺盛的份上,放他们一条活路。
    我怎么觉得最近几个站点都不怎么稳定呢?人群中有声音在窃窃私语,我上一站也是忽然出现了从未出现的问题乘客里面居然有个被开除的站务员,差点把我们害到团灭。
    地铁站之前的规则总是非常严谨,乘客做出的每一种选择都有对应的处理方式,就算当中有个活宝不动脑子随便折腾,站点也能找出一本行为规范,然后死活给他套上罪名予以处罚。
    傅忘生随即想到,这一切都终止在赵浅身上。
    地铁从一开始就将赵浅谴派进存活率极低的站点中,然后又想方设法的救他,不惜违背自己的规则,做出出一个接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
    系统为了什么?想活活把自己累死?
    不过,牧师之死以及站点通报引出来的讨论只在一时,随即所有人的士气都低沉下去,有些甚至认为自己离死不远了,心境变化,或向着抑郁自杀,或向着暴躁捅人的方向策马奔腾。
    傅忘生抬起头远远望过去,眼神在中途与赵浅交汇,前者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不管时机对错,先抛了个飞吻,被赵浅完美躲开。
    赵浅虽然离得远,却也看清了这一切,他的精神高度紧绷,身体里所有的供血都先紧着脑子,导致疼痛减轻,最多也就是思考时的一阵刺痒。
    赵浅听见傅忘生道,你看得见我,可听得清我说话?
    等赵浅幅度巨大地点了点头,傅忘生才继续道,应该是因为你顶替了牧师的位置,而随着任务进展,站点又不得不恢复老爷子的身份,为纠正一处有完全相同两个npc的错误,才不得已暴露且杀了其中一个。
    赵浅心想,不对,我跟真正的牧师还有区别,我未曾拥有他的记忆,也给不出他手上的线索。
    忽然,赵浅的舌根处泛出腥甜的味道他脑海中被强塞进了第一视角的记忆。
    融合在这段记忆中的感情非比寻常,强烈到撕心裂肺,赵浅的胸口像是被烧热的铁汁浇灌过,所有血液停止供氧,肺部因此生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傅忘生瞬间察觉到了这点异样,他先低低喊了几声赵浅毫无回应,也就不顾剩下这些人,拔腿冲向巨型十字架的方向。
    鉴于亨利和老牧师都毫无预兆的出了事,傅忘生这种反应将众人都惊了一惊,直到目送他活蹦乱跳地奔向赵浅,全身上下毫毛未伤,这才稍微放心。
    随即他们又想,什么情况,那位十字架下的帅哥是在跳芭蕾?
    赵浅身上的疼痛重新真实起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场景仿佛新旧画卷逐渐替换,周围深褐色的枯叶重新回归树顶,斑驳的房子与院落焕然一新,小镇里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也有神情严肃者手里拿着凿头或鞭子。
    然后,赵浅又留意了一下自身状况。
    他被人绑在木制十字架上,四肢鲜血淋漓,锈蚀的铁钉约有三四寸长,钉穿了手掌脚踝与木架居然还有富余,赵浅的头被强制固定,只有眼睛能动,他面前就是那座教堂,教堂的门敞开着,堵着一圈穿军装的士兵。
    军装的款式很漂亮,但却老旧,赵浅的历史还算不错,能分辨出这是二战中期,德军曾有过的制式。
    最里面的军官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赵浅的角度并不讨巧,低矮的东西很容易被挡住,所以脸看不清楚,只能靠着衣着打扮来分辨这是个男孩。
    就算是在这样身心具受摧残的情况下,赵浅也还是尽己所能地搜集证据,留意细节,倘若没有猜错,他正遭遇的这些就是老牧师的记忆。
    教堂里忽然响起了枪声,只是警告意味,片刻之后,赵浅又看到从教堂门里走出来一群群的小生命,约有四十来个,典型的欧洲白人长相,赶在一起时,根本分不出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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