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峰雪意峰据他所闻,自从来到白鹭洲,那雪意峰峰主晏无书便夜夜与萧满同住。
    魏出云掩在袖摆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片刻后,拂袖起身:我有事,先行一步。
    魏师弟这是要去哪?问话的人是宋词。
    大概是处理族中事务吧。曲寒星嗑着瓜子说道。
    过了不久,今日的第二场比试亦是最后一场开始。药谷小圣手别北楼,对战烈风堡的一位归元上境弟子。
    他一出场,四方又是止不住的欢呼高喊,而他仍旧以白缎遮眼,眉稍略微蹙起,看上去流露着几分悲悯与忧郁。
    上一场与别北楼交手之人是魏出云,凭借不凡的实力,让别北楼一改往日作风,出招甚多。
    看客之中,有许多人都认为这一场会如昨日那般精彩激烈,甚至甚于昨日,孰料别北楼出招次数不过十,转眼之间,便胜了对手。
    这曲寒星手里的瓜子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回桌上。
    看来是魏师弟运气不大好。宋词叹了声气,若是昨日换个对手,说不定就能进入前四了。
    萧满收回目光,略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一场之中,能看到别北楼使出更多的招法。
    我回白鹭洲。萧满起身,对众人说了一声,化光远去。
    时辰尚早,天光明艳,萧满在白鹭洲的码头租了一艘乌蓬船,独自飘在河上。他盘膝坐在船头,垂着眼,思索剑法招式。
    别北楼展示出东西的太少,昨日与魏出云一战,似有些雪意峰的剑意在其中,但也仅是一些。别北楼做了许多改动,能把剑意化为琴音,又能直接将琴作为剑打出,当真妙想非凡。
    那他要如何应对?
    萧满在脑海中想象出这样一幅场景他与别北楼站在擂台上,他执剑,别北楼持琴。
    辰光如流水,悄然无声逝去,萧满在脑海中拟出数十种方案,却都不如何满意。
    或许是因为日渐西山,渔舟唱晚,扰了清思。萧满撩起眼皮,打算将船归还,去别的地方思索,不曾想不知何时起,对面多了个人。
    他坐的地方是船头,对面之人悬在虚空,和他隔了一段距离,手里握着根鱼竿,正在垂钓。暮风吹起他衣角,是浓得化不开的玄色。
    这人不是晏无书又是谁?
    见萧满睁开眼睛,晏无书微微一笑:小师叔接连几日都在比试,想必甚为劳累,师侄在这广陵城中寻得一处灵泉,鲜有人至而灵气充裕,想请您去。
    不去。萧满拒绝得干脆。
    小师叔晏无书拖长语调唤他。
    萧满起身,足尖一点,掠至空中。乌篷船向着码头驶去,而他人行往另一侧。
    晏无书姿势不变,仍旧盘膝而坐、手握鱼竿垂钓,与萧满齐平移动。鱼钩将水面划破,掀起一条细细的波纹,他眸光一转,笑着道:儿子好像要破壳了,泡泡灵泉于它有好处。
    你为何不去演戏?萧满瞥他一眼,完全不信。
    是真的。晏无书说得一本正经,自袖间掏出那颗雪白流银的蛋,递与萧满,不信你摸摸看。
    萧满理都不理,足尖再点,行至水穷处,飞身入窗,回到屋室。
    晏无书跟着进来,不过把鱼竿留在了外面,抱着蛋对萧满道:你以前嫌儿子秃,皮毛不够漂亮,而现在,它是如此努力,拼命改变改善,不该给与些鼓励?
    接着还提议:不愿和我单独在一块儿,我把你朋友们叫上一块儿?
    此言一出,萧满回身,漆黑的眼眸看定他,语气略有几分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你多陪陪阿秃。晏无书笑道。
    他不称阿秃为儿子了,手伸向萧满,手心中躺着那颗蛋。
    萧满垂眸一看,与昨日相比,蛋身确凿起了变化。
    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咔嚓从蛋上传出。自蛋身流溢出的灵气于此一刹变得浓郁无比,萧满离得最近,被灵气一冲,生出一种微醺般的飘飘然。
    晏无书脸色立变,单手结出阵法,关门闭窗,抑制住无法自我控制的夫渚,再将满满一屋的灵力引去萧满体内,半点不浪费。
    然后道一声走,带着萧满和蛋从此间离开。
    萧满没有反驳或反抗,这蛋里头是神鹿夫渚,尚在蛋中,脆弱幼小,若是被有心人得知,灾祸定会降临。
    如此一来,晏无书寻得的灵泉便成了最好的去处。
    转眼已至灵泉,位于广陵城西面的一座山间,神识扫过,除了漫山的鸟兽、花草、树丛,并无人的影子。
    这算是某个前辈留下的遗产,若非机缘对了,否则难以寻见。晏无书为萧满解释了人少的原因,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木制的托盘,把夫渚摆上去,解了阵法禁制,推它入水中。
    属于夫渚的灵气再度从蛋壳上的缝隙飘散出,萧满察觉到,它现在心情很愉快。
    此泉不大,约能容纳七八人,水面升腾起白雾,丝丝缕缕,仿若云絮。周遭是蔓生的植物,星星点点开着花,如烧的晚霞之下,煞是美丽。
    小凤凰,不下来泡泡吗?晏无书坐入泉间,身上衣物除去,露出线条流利优美的手臂与上半身,见萧满还站着,笑着问道。
    萧满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看向漂浮在中央的蛋,问:你要把它放置于此,待到全然破壳?
    那样未免耗时过长。晏无书摇头。
    你打算如何?
    晏无书:它不会时时刻刻释放这般浓郁的灵气,等这一阵过去了,便回去。
    萧满的神情变得有几分难言:再变浓的时候再回来?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晏无书飞快把托盘上的他儿子给弄到身前:稍等片刻,我和儿子打个商量。
    萧满环顾四周,夫渚破壳,这里本就浓郁的灵气几乎冲天,纵使无风,藤蔓与花枝亦不由自主摇曳,仿佛醉在了里面。
    是极佳的修行场所,若是干站着,当真浪费。
    思及此,萧满走入灵泉中。
    晏无书以神识同夫渚交谈,稍隔一阵,抬头:儿子说它可以话到一半,却是顿住,面上露出惊奇之色:小凤凰,你泡澡不脱衣裳?
    与你何干。萧满面无表情说道,它说了什么。
    儿子说它第一道裂缝生出时,灵气外溢无法避免,但接下来的能憋住可憋七八日。晏无书笑道,那时我们已回孤山。
    萧满嗯了一声,垂下眸。
    他坐在晏无书斜对面,身上衣衫被水湿透,素白变成了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将线条勾勒无余。
    从背后垂下的乌发散在水面,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而水中,白袍飘起又落下,回拢再散开,将腰身收得更窄,简直不堪握。
    却是眸眼低垂,神色冷清,半张侧脸隐没在欲燃的余晖中,漂亮得不似人间之物。
    晏无书看着这样的萧满,心间生出几分燥意,舌尖轻轻一动,顶了顶上颌。
    但此时此刻,此间此景,他不敢妄动。
    有花枝拂过水面,抖落香风。遥远的地方夕阳转斜,渐斜渐沉,终至坠落。
    萧满自然不会放过此间的静谧,吸纳天地灵气的同时,在心中琢磨要如何对付别北楼。
    那人不过归元上境,是如何强至斯的?他以曾经太玄境的眼力都无法看透。
    琢磨着,萧满身前漂来一方托盘,他本以为是在水中玩耍的夫渚,余光一扫,竟是一个酒瓶,一只酒杯。
    他眼皮一挑,看向斜对面的晏无书。后者笑了笑:葡萄酒,已醒过一阵了,甜的,不烈。
    甜,不烈。
    这并非晏无书饮酒的喜好,他一向偏爱烈酒,最喜苦酒烧过喉头的感觉。
    因为那样刺激。
    或许是灵泉泡起来太舒服,或许是星光月光洒落水面,寂静美好,萧满看着眼前的酒,难得对晏无书多说了些话。
    他道:何必如此照顾我的口味。
    萧满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却令晏无书想起从前。
    彼时他们在雪意峰的道殿里,他说萧满许久未曾煮过茶了,而萧满回答说,他不喜饮茶。
    那些年月里,晏无书当真没注意到此,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一年,他躲在大昭寺里养伤的时候,萧满便开始日日为他煮茶。
    是过于习惯,以至于从未想过去思考其他。
    以前是我疏忽。晏无书轻声道,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不必如此。萧满道。
    面前的酒很香,是葡萄的甜香,略有些苦冽掺杂期间,却不让人反感。萧满琢磨别北楼不透,心道不如喝一点东西,看能否转换思路、得出灵感。
    萧满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慢慢抿了一星点,再喝完整杯。
    是甜,不苦,更不酸涩。谈不上多喜欢,但不妨碍再喝一杯。
    他边喝,边思索着应对之策,浑然不觉已将这瓶酒喝掉大半。
    忽有一阵困倦涌上心头,萧满觉得奇怪,撩起眼皮,往四周看了看。
    那眼神甚是茫然。
    晏无书一直留心着萧满,见状向前倾身,问:小师叔祖,你不会是醉了吧?
    他是试探一问,不曾想萧满抬手掩面,慢条斯理打了个呵欠。有水光溢上眼眸,片刻后,眼皮垂下,再瞧不见。
    晏无书起身朝他走去。
    萧满没有反应。
    晏无书站定在他身前,拿指头戳了戳他的脸。
    还是没反应。
    呼吸均匀绵长,睡着了。
    竟真的醉了?晏无书很是吃惊。
    这不过是一瓶寻常果酒,寻常人都能拿它当水喝,而修行者酒量向来倍之于凡人,从未听说过有谁喝这个喝醉过。
    吃惊之余,晏无书生出几分复杂情绪。
    萧满面色不红,两颊仍是白皙,比起素日里入定冥想时,神情少了几分冷淡,睡颜恬静又安详。
    是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乖巧的萧满了?
    是很多年了。
    晏无书望定萧满许久,再次抬起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随后伸手穿上衣衫,把人抱起,踏出水面,施术烘干身上湿漉漉的水,接着将振袖一挥,把漂在水面上的蛋收回袖间。
    星辉月芒落满广陵,他回到白鹭洲中,不点屋中灯火,借月色行去,将萧满安置在那张从未睡过的床上。
    晏无书在床头坐下,看着萧满的脸,思索一些事情,当余光瞥见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时,不由自主抓起来,把玩起他细长白皙的手指。
    真是的小凤凰。晏无书低声说着,将手指挤进萧满指缝,做了一个五指相扣的动作。
    许是他动作过大,惊扰了沉睡之人。就在这时,萧满掀起眼皮。
    月光转过一格,刚好洒落他身,照得眼眸格外明亮。萧满的手本就被晏无书扣住,骤然发力,将人一拽,反压到床上。
    素白衣袍散开,未束的乌发散落,通体玄黑的见红尘出鞘,直逼晏无书喉间。
    第61章 异曲同工
    萧满没有留手, 剑气澎湃如洪, 沛然前冲。轰的一声, 拔步床碎成渣屑。但没伤到晏无书, 这人周身自有防护, 若非太玄上境之人出手,都伤他不得。
    不过他也未躲未动, 维持着手被萧满摁过头顶的姿势,视线在幽静倾洒的月光与漫天乱飞的碎屑间渐渐下移,望定萧满的脸, 想看看这只小凤凰到底想做什么。
    萧满的眼眸很亮, 眼神却有些轻飘, 出手虽然凌厉, 可身上没有杀意。这一瞬间, 晏无书辨出他酒还未醒。
    晏无书不由笑了一下。
    谁知这声笑将萧满惹恼, 改换姿势,起身下床, 用力将晏无书掷向门外。
    那门扉紧阖, 晏无书穿门而出, 又是一阵碎屑乱舞。晏无书掠向廊外庭院,萧满追出,手腕一转, 剑光直逼晏无书面门。
    晏无书这回避了,萧满手中见红尘再起,又出狠招。
    他一路退, 萧满一路追,越过大半庭院,忽见萧满露出恼怒神情,伸手攥住晏无书衣领,低声道:出招!
    原来小师叔是想与我练剑?晏无书轻笑一声,总算懂了萧满的意图。
    萧满松手放开他,退后数步、拉出距离,平举长剑,做出一个起势。
    用的是雪意峰的剑法,却并非完全依照剑谱,而是经过晏无书修改之后的招法。
    晏无书见之,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他分明记得,他没有在萧满面前使过这套剑。但当下并非细思这一点的时候,晏无书已明白萧满把谁当做了敌人,又或者说,是把他当做了谁。
    别北楼。
    萧满思索了整整一日要如何同此人对战,没想到醉酒之后仍在继续。
    晏无书立时抬手,隔空折来一根花枝,同样使出那套剑法,不过嘴上却说:小凤凰,连睡着了都在想别的男人,我会很难过的好不好。
    萧满根本不理会,不曾有半分含糊,直接打向晏无书的脸。
    两人动静不小,整座院落都被惊动,孤山众弟子多数在睡觉,来不及披衣便冲出房门,一些瞧见萧满那间大门被撞烂的屋室,一些直接将目光落在庭院里二人身上,惊呼不休。
    出了什么事!
    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曲寒星本是一场好梦,孰料断在了中途,又气又困,拖着语调道:谁和谁啊?啊!我师父和满哥打起来了!
    话到一半语气倏转,不仅瞌睡虫,连魂都被惊飞。
    孤山弟子们惊着惊着,忍不住感慨:那就是晏峰主吗?不愧是晏峰主,方才那一剑可真是厉害!
    小师叔祖也不愧是小师叔祖,面对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的人,出剑竟毫不含糊。
    不过这两位为何打起来?有人捅了曲寒星一手肘,你知道吗?
    曲寒星:我也刚醒,上哪知道?
    出来查看发生何事的亦有孤山长老,往战局中看了几眼,辨出情形:晏峰主在同萧师叔祖切磋说切磋不对,应是晏峰主在指点萧师叔祖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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