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也以口型回答:好像有,不太确定起身走去推开门窗,来回看了一会儿,又飞身上房顶查探。
    算了,宫里到处都有侍卫,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一个落魄皇子,监视我做什么。夏焉跑出门外说,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颤。
    半个时辰后,丞相府朝华园,大公子居所。
    夜深人静,程熙却不睡觉,满腔情绪无处发泄地耍起剑来,一时寒光四射锋芒毕露,震得侍从们纷纷探头,又大气都不敢出地迅速溜掉,心道一向温润的大公子定是因为婚姻失败加外调一场转性了。
    收剑后,程熙在院里冲了凉水,回屋换上中衣,打开案头锦盒,取出一个本儿,翻到写着今日日期的那页,蘸墨提笔,用力地写下了个大大的气字。
    杀意腾腾地收笔、合本儿,宽阔的胸膛起伏数下,他灭了灯烛,侧躺上床,眼神幽幽地盯着屋角地上一件泡了水的白绒短披风。
    翌日上午,如归暖阁前厅。
    穿着暖黄公子袍的夏焉坐在书案后,左手托腮,右手从盘中捏葡萄吃,束成高马尾的发顶个别处翘着呆毛,光着的双脚搭在一起轻晃,双眸四处滴溜儿转悠,就是不看前方。
    因为前方站着程熙。
    头顶银冠,长发顺垂,银袍穿出高挑的身形,大带束出劲瘦的腰身,腰间名贵的玉佩玉环尽显君子气度,分外赏心悦目。
    夏焉却不敢看。
    他一想到程熙来了就紧张,想到那家伙正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更加脸红心跳头皮发麻,只能强打精神故作镇定,更别提程熙还是奉旨专程来管教他的!
    卯时起,子时睡,上午学文,下午骑射,晚间做功课,一日三餐加三顿零嘴需按时按量,不可尽凭喜好。程熙扫了一眼夏焉的脚,平静说道。
    不行。夏焉低头嚼葡萄,指上还捏着一粒,吐字含糊,卯时太早,我平时都是巳时起。
    昨夜想过了,既然躲不掉,那就同他对着干,让他厌烦。他一厌烦,进学的事说不定就黄了,不招惹他的大计也能随之实现。面对好好学生程熙,偷懒犯浑是激怒他的第一步。
    然听了这话的程熙并无反应,仍是站得端正笔直,面无表情道:巳时太晚,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本该鸡鸣即起
    卯时还不够?你还想让我鸡鸣即起?!夏焉使劲儿吞下葡萄,匪夷所思地瞪起眼。
    满朝文武皆是鸡鸣即起,殿下既为皇子,当以身作则,卯时已是退让。何况殿下既决定进学,就应做好吃苦的准备。一躬身,英俊的眉眼微微低垂,神色从容语气平和,态度却是坚持。
    夏焉心想是时候了,当即将手中的几颗葡萄大力丢回盘中,一时葡萄乱蹦,他光脚踹了下书案,急道:我根本不想进学!是你们逼我的!鸡鸣也好卯时也好我都起不来,你再不依不饶,我索性午时再起!你能将我怎样?!
    程熙眼眸微眯,神色冷了一分,面容略有隐忍,吸了口气,不亢不卑道:昨日圣上下旨时殿下也在,应当听到了,陪伴教导殿下期间,臣可便宜行事。
    言下之意,你要责罚我?!夏焉拍案而起,心想单是言语相激还远远不够,索性一步跃上座椅,再两步踩上书案,抱起双臂抬起下巴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嚣张睨视,活脱脱一个骄奢淫逸胡作非为,还突然发了疯的皇子。
    这一下,程熙终于被吓住了,不自觉退后一步,连一直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装不存在的小方都意外了
    说是要气走程大公子没错,但这也有点儿太过了吧。这么多年来,从没发现四殿下还有这等才能!
    沉默对峙,程熙将夏焉从头看到脚,目光凝滞,脸微微发红,嘴唇张了又张。夏焉以为他已被气得道理都不知先讲哪句了,正在得意,突然听他底气不是甚足,又十分痛心疾首地说
    你、你先把鞋穿上!
    夏焉脚趾不由地一动:???
    角落里的小方:???
    程熙甩袖侧身,余光又瞥了一下夏焉嫩白的双脚,脖子都有点红了,强撑道:不穿鞋满地乱走,成何体统!昨夜也是,衣衫不整坐没坐相,如市井地痞般吃饼爬杆,你一个姑娘家
    原本还莫名其妙的夏焉一边听一边慢慢慢慢睁大眼,终于不再是伪装,而是真地胸口一烧,愤怒的火舌席卷全身,唰地烧出颈嗓!
    他失控了,好久没这么气过了,径直蹦下半人高的书案,脚下一绊,刚好踉跄到程熙面前,顺势昂头大声控诉:衣衫不整坐没坐相怎么了!市井地痞无赖流氓怎么了!
    我没说你无赖流氓程熙本要扶他,这下只好后退。
    姑娘家怎么了!夏焉气坏了,步步紧逼,红着眼睛喊:姑娘家就不能光脚?就不能吃饼爬杆?就不能衣衫不整坐没坐相?凭什么凭什么?!况且你看清楚,我不是姑娘家!不是!!!越说越气,想打程熙,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也打不过,只好跑去墙边,伸脚背又是一阵狂踢!
    站在一旁的程熙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彻底傻了。
    片刻后。
    夏焉终于停下,垂头喘息。程熙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低声道:我是想说你昨夜落水,如今一直光脚,当心着凉。低声一叹,走出厅堂。
    夏焉怔住:昨夜落水,他居然知道?
    又片刻后。
    夏焉坐在椅上,可怜巴巴地抱着踢伤的右脚敷冷水帕。大开的窗户外,落了一半的桂花树下,淡淡馨香萦绕中,程熙挺拔地站着,长发垂顺,背影萧索。
    殿下,您别气了,程大公子才回来,见您不足一个时辰,印象大约还留在过去。小方劝说着,但他是关心您,怕您着凉,希望您学礼仪有风度。
    夏焉低头看着脚背上的淤青,撇了撇嘴。
    小方又尽职尽责地来到院里,站到程熙身边,小声道:程大公子,您别生气,其实殿下脾气很好,平日嘻嘻哈哈,怎么开玩笑都行,只是不大爱提过去的事,尤其是您提起。
    程熙负手叹息。
    早起进学也不是不行,小方认真地想办法,就是得慢慢来,哄着来,先提早半个时辰,过几日再提早半个时辰,再夸一夸他,保管就可以了。
    程熙立刻看向小方,目不转睛道:阁下对四殿下如此了解,想必跟随殿下的时日不短?
    小方未听出话中深意,诚恳道:殿下五岁时我就跟着他了,起先是在暗中保护,殿下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殿下回宫后我才现身。
    程熙的眼眸射出幽微的光芒,提步走开,波澜不惊道:如归暖阁只你一个侍卫,四殿下很信任你。
    小方随程熙走着,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是因为先前殿下逃学,圣上生气了,罚殿下过清贫日子,撤走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侍卫侍从,饮食也以粥菜瓜果为主,不准大鱼大肉,每月的新衣和宫分减了大半,日常清扫浣洗都要自己做。
    程熙转头惊道:多久了?
    快一年。
    程熙更惊,圣上竟盛怒至此?!
    小方更加不好意思,无奈道:因为罚过之后殿下还是不去上学,还说人少清净、吃素养生,圣上便跟殿下杠上了,一直拖到现在。
    程熙:
    屋里,夏焉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忍着脚背的烧疼,突闻外头程熙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是夜,丞相府,浣衣房。
    程熙光着练武后挂着薄汗的上身,摸黑打了一大盆冷水,坐上小板凳,不甚熟练地向盆中投入些许皂角粉,想了想,再投入一些,再投入夏焉那领脏污的白绒短披风。
    俯身搓洗间,脑中不断闪回夏焉生气时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光滑莹白晃来晃去的双脚,以及笑容憨厚与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长达两年多的小方!
    疯狂地想要有个办法,把他那双脚按住、嘴堵上!
    程熙憋着气,从水中提起沉重的披风,又猛地往盆里一砸,白沫水花四溅。
    波纹中映出自己狰狞扭曲焦躁烦乱的面容,程熙一怔:怎么他竟成了这样?!
    去到庭院吹了半晚夜风,回到卧房,他打开本儿,翻到今日那页,提笔犹豫半晌,呼吸平复半晌,最终写下两个字:镇定。想了想,又缀上了一句缓步从容,岿然不动。
    翌日巳时。
    睡梦中床头一沉,夏焉茫然睁眼,惊讶地看见程熙站着床前。
    即便是从下往上看,他也依旧那么英俊!啊,羡慕!
    正在遐想,只听程熙居高临下,淡淡道:殿下自己说的巳时。
    夏焉揉揉眼,扭头,见枕边放着个大包袱。
    臣能便宜行事。程熙将包袱拎起来,悠然道,为监督殿下,即日起,臣便在此住下。
    夏焉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整个如归暖阁臣已看过,没有给臣睡觉的地方。程熙长腿笔挺,走向窗下用于闲卧的暖榻,转身坐上去,露出很满意的神情,所以,臣就睡这儿。
    夏焉着急地刚张开嘴,程熙便抬手打断,自顾自道:跟从前一样,中间隔一道屏风就好。
    第3章 洞房花烛夜
    一句跟从前一样彻底赶跑了夏焉残存的睡意,他脑中一个激灵,陡然发现,离京两年一朝归来,程熙深沉了,看似潇洒地忘记了曾经,实际却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还是要报仇?!
    夏焉顿时如临大敌,盘膝坐在床上,被子当头罩下,双手拢着,眨眼思索片刻,决定敌不动我不动,先顾左右而言他
    前日晚间,你怎知道我在湖水木廊?
    程熙开始挪动屏风和暖榻,道:你要躲我,又要躲侍卫,结合宫中的殿阁布局、焰火盛会的会场所在以及侍卫轮班的情况,不难猜出。
    夏焉一惊,被子掀开一点,你怎知道我要躲你?!
    程熙摆好暖榻,开始铺被褥,抬头看夏焉,我又不傻。
    夏焉:
    由此亦可见宫中防卫仍有疏漏,我已告知爹爹,想必爹爹也呈给陛下了。程熙自顾自道。
    不愧是程大公子。夏焉在心中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
    唔。夏焉缩在被子里的脚趾动了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前日是景相寿辰。
    程熙拉平被褥,舒了口气,明知故问地看了他一眼,夏焉接着说:我有派小方去送贺礼。
    程熙来到窗边,抱臂倚墙而立,身姿修长,十分好看,龙井香?帮爹爹整理礼单时看到了。
    居然没有被扔掉?!夏焉顿时开心起来。
    景澜清妙潇洒,才华极高,是当世罕见的人物,夏焉极崇拜他,能管他喊上半年爹爹,只觉得无比幸运。然而他最终却阴差阳错地骗了景澜,更骗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耻于出现在景澜面前,所以不去朝会、不去由景澜教授的皇子学堂,这次送礼亦纠结许久。
    程熙不以为然,抱臂道:爹爹岂是那种人。
    夏焉一愣,恍然大悟拼命点头,嗯嗯!就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熙定定地瞧他,渐渐走了神,接着眸色一闪,转身向外行去,快些起床!干正事了!
    声音微冷。
    生气了?
    按理说,程大公子这般君子风度,让他生气相当难,但自己偏偏就有这个本领,而且是让他生天大的气。
    夏焉苦下脸,双脚在被中对着碰了碰。
    三年零五个月又十一日前,夏焉十七岁,尚且名为谭嫣,是已经致仕的前任左丞相谭瑛府上的孙小姐。
    小时候,他的心中并无男女之别,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式都无所谓;稍微长大一点,他识了字,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便开始奇怪:自己明明是男孩,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呢?
    他去问爷爷谭瑛,爷爷说曾有道士批命,要把他当女孩儿养方能平安顺遂且不克家人,他点头信了;及至再大一些,明白了更多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再信:他是谭府的孙小姐,却一直如囚徒般住在偏僻封闭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亲近他,没人对他好,除了爷爷。
    坚持索要答案,可爷爷始终是那番说辞,问急了便愤然甩袖,撂下一句你若不顾自己和家人死活,便恢复男儿身吧。
    他只好将茫然疑惑一一吞下,继续囿于小院,按爷爷的意思,做个温和沉静的姑娘,只是有点后悔读书。
    他没学过正经书,读的大多是话本传奇,但正因为是话本传奇,大到天地家国小到鸡毛蒜皮,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间,看到了无数多彩的人物,越是读,就越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书中说的才高八斗诗书风流的君子,或是仗剑江湖意气飞扬的侠客,若能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路谈笑对饮惺惺相惜,那就更好了。
    翻开书,他堕入美梦,合上书,置身装点精致的闺房,看着镜中斜插步摇、眉如柳叶的面孔,美梦轰然破碎,漆黑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他被紧紧禁锢其中,仿佛一生也无法挣脱。
    终于,在那个暮春谷雨,日暖花开的日子,他彻底绝望,崩溃地大哭一场后逃离小院,平生首次翻墙,首次顶着如火焰狂跳的心走上喧嚣熙攘的京城大街,贪婪地望着这天地间热闹的一切,连小童哭闹声、车轮喑哑声都觉得无比顺耳。
    穿着漂亮的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簇拥着走向晴溪河,他跟着人群,在白石桥头上用随身的玉佩换了花船上的一个席位,忐忑不安地上船、游湖,吹暖风、望波光,听耳边欢声笑语,瞧两岸绿柳飘絮春花齐放,心口劫后余生般震动。
    立在船头,鹅黄纱裙与斜髻下垂落的发丝在春风中轻飘,不经意转身,髻上早已松动的金凤步摇被甩飞出去,他连忙伸手,却见眼前身影一闪,翩飞的白衣于湖面轻点数下,利落一翻,稳稳落于湖心小岛
    春光洒下,那少年人高个儿宽肩窄腰长腿,白衣轻动面庞如玉,气质绝佳。
    他恍惚了,抬手一摸,原本栖息在发髻上的金凤换了住处,静静地躺在白衣少年人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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