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君长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情,他看着对方坦荡赤诚的眼神,突然笑得撕心裂肺,边笑边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你知道,什么叫心意吗?不,你不知道,咳咳,什么真心,全部都愚蠢至极!你知道真心被人踩在地下践踏是什么滋味吗?你不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这般说着,便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被鲜血沾满了的脸上冲刷开来,倒显得干净了一些。
    月清尘微微一怔,他从未见这少年表露过这样的一面,在印象中,君长夜似乎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心思深远,却也单纯,这孩子表现得太过云淡风轻,以至于让月清尘暂时忘了,其实在他的心里,也埋藏着许多不可对人言的苦痛与折磨。
    可是这种苦痛与折磨,却不该是囿于儿女私情,不得解脱。
    师弟你是另有心上人了吗?你的心上人她,待你不好吗?
    心上人?君长夜喃喃重复道,他费力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去触碰虚空中某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影子,一遍又一遍,极吃力地勾勒出心中那人的容颜,边勾画边道:
    我心上的那个人,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自作多情,只可惜,这些好全是假的。现在,他把那些好全都收回去了,即便是虚假的,也半点不肯留给我。我猜,他可能是想假装从没给过我,只可惜已经晚了,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就算死,我也想拖着他一起下黄泉,让他永远都忘不掉我,可惜,同样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一连用了三个可惜,语气从咬牙切齿到渐趋微弱,缓缓在空中勾画的手却终是颓然下落,再抬不起来。
    先前月清尘给君长夜喂下的丹药兼有镇静助眠的功用,如今药效发作,少年的头渐渐歪向一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再不动弹。
    月清尘弯腰将君长夜抱起来,并用脱下来的斗篷将少年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霜寒剑自素白腰间陡然出鞘,一剑斩断束缚了君长夜多时的玄铁链,然后围着二人转了一圈,重新飞回到鞘中。
    不多时,这座位于水牢最内侧的监舍也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像是从未有过喧嚣。
    这一夜仿佛是从未有过的漫长,终于,天的尽头泛起鱼肚白,可从另一边飘过来的阵阵雷云,却将这难得的艳阳天遮了大半。
    月清尘已在春水城外的远山上坐了很久很久,身边空无一人,夜半亦无月,他便伴着夜里淅淅沥沥的寒雨,坐在青石上喝了半夜的酒。
    他喜欢品酒,却从来是浅尝辄止,更一向不喜太烈的酒,可这一夜,却破例开了坛极烈的陈酿,竟也不取杯子,便和着雨直接浇在口中 。
    都说醉能忘忧,可今夜这酒却是越浇越清醒,思绪纷纷乱乱,不时跳出些旧日片段,多半与君长夜有关。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孩子故作镇定,可熟悉了竟也偶尔喜欢撒娇;又想起那夜在春日云泽的渡船上,他对他说自己有心仪之人,分明小心翼翼又暗含期待,当时没有注意,如今想来,却竟然历历在目。
    先前那酒浇得太快太急,口中很快只余了雨水的咸,月清尘随手扔掉坛子,却又重新开了一坛。
    这次换的是陈年的女儿红,入口辛辣呛人,从舌尖一路烧到进肺腑,仍无法烧尽心中愁闷,月清尘索性躺倒在青石上,将烈酒浇了一脸一身,心道反正都会被雨水冲干净,不如就当一次醉鬼,若是醒来后能忘掉一切,又有幸被路过的人捡回家,那可真是眼下最快活的事了。
    可惜,修士的身体不会被这区区凡酒放倒,终究只能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手边很快积了三四个酒坛子,月清尘眯起眼睛,对着天边的阴云想,若是此次成功,就可以回家了,虽然那边也没什么亲人,可到底是自小长大的地方;若是不成,只当是赌输了,自此魂飞魄散,顶多落得与望舒当年一样的下场,也没什么亏的。
    只是,无论此次结果如何,那个自己从稚嫩孩童一直看到明亮少年的孩子,到底是再也见不到了。不过也好,他们之间情义已绝,再见不过徒增伤心,还是永远也不要再见面了吧。
    天亮了。
    在水一方梧桐阁内,云琊面色沉得要滴出水来,若不是碍于这是在人家的地盘,恐怕早已大发雷霆,可饶是他克制着没有大发雷霆,却还是把看守水牢的洛氏弟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水牢里本该今日行刑的弟子不见了,你们这些看守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水桶吗?如今马上要到行刑时刻,这雷左右照旧要劈下来,既然人已经不了,就劈昨夜看守水牢的弟子好了!
    那洛氏弟子面如死灰,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死咬住没多说一个字,云琊看他这样,着实气得要命,刚想再吓唬几句,却突然感觉到不对。
    先前他气得要命,注意力都放在思考对策上了,竟忽略了窗外动静,可如今听到窗外的轰隆雷声一阵高过一阵,才发觉那玄雷刑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启动了!且声势浩大更甚于化神修士渡劫,远不止什么三品玄雷刑。
    君长夜跑了,蘅芜去应付妖王还没回来,而潇湘有能力承受这种玄雷的,又大多都在这,那如今这雷要劈的,又会是谁?
    云琊左右环视一圈,只觉右眼皮突突地跳,他再顾不上吓唬弟子,连缩地千里也忘了,拔腿便向外飞快跑去。
    第117章 天雷劫
    可还没等云琊跑出多远,便如被突然点了穴道般定在当场,然后缓缓抬起手来扶住门框,一动不敢再动。
    和他一样,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裹挟在万马千军般盛绽雷鸣中的那句话 :
    君长夜已被逐出师门,从此再不是昆梧门人,自然不必再受昆梧的刑罚。教不严,师之惰,今日这雷刑,便由本君来代他承受。
    云琊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终是死死咬住了牙,愣是没让半个字出口。
    他只是猛锤了门框一把,然后推开门,急切地将目光落向远处高台,只见七重高台之上,一袭白衣猎猎翻飞,那冰玉覆面的圣君依旧高洁出尘,宛如九天之上最清贵的神祗。
    那人头顶上是压城欲摧的滚滚黑云,而在黑云中央,正渐渐聚起一处声势骇人至极的风雷眼,足有一整个在水一方那么大,雷眼周围渐次亮起些微光点,粗略数数,竟有八十一处。
    一处光点代表一道即将落下的天雷,此处有八十一处光点,就代表了,待会将会落下八十一道天雷劫。
    八十一道天雷,几乎与大乘修士渡劫时的劫数相同,若真落到君长夜那小子身上,下场绝对只有灰飞烟灭一个,可眼下启动的分明只有三品玄雷,那么这不请自来的天雷劫,又是来自何方?
    云琊焦急万分,刚想迈步走上前去,衣袖却给人从后面紧紧拉住,他回头想看看究竟是谁敢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一回头才发现,竟是季棣棠。
    季棣棠虽拉住云琊,却并未看他,他边摇折扇边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架势像是在吟风弄月,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连结界都布置好了,明摆着绝不会让天雷伤到旁人一毫,阿琊,你该相信他的本事,这种时候就不要去添乱了。
    添乱?云琊怒极反笑,季棣棠,他不是你在意的人,你自然不在乎。你是眼睛瞎了,看不到那八十一道天雷劫吗?我若任由它们一道道劈下去,就可以等着给月清尘收尸了!
    季棣棠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带着点探究意味落到云琊身上,开口道:月清尘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他若是铁了心要干一件事,你能阻止得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是,难道以前的事还没让你长教训?我若是你,就不会随意干涉别人的选择。
    云琊眼神一暗,手指尖电光萦绕,却终是按下,喃喃道: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季棣棠,若是他再像上次在万古如斯时受那么重的伤,我就去平了你的琅轩阁。
    说完,他不再理会季棣棠,而是转头去吩咐一个弟子道:
    快,回昆梧叫悬壶峰主过来!
    弟子得令,迅速御剑飞走了,云琊回身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象,手指节不自觉地揉捏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他极度紧张时的惯常小动作。
    云琊紧张,一屋子人也跟着紧张,特别是在云琊发现月清尘竟一件法器都未拿出,甚至连霜寒都入了鞘,显然是不打算对天雷劫采取进行任何防御的时候,这种紧张的气氛更到达了顶峰。
    可再紧张也无用,因为第一道雷已经劈了下来,自此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人能靠近行刑台半步。
    月清尘立在风雷中心,抬头看着那道朝他迎面而来的雪亮巨雷,身体不自觉地要作出闪避反应,却都被硬生生止住了,他闭上眼睛,心中一瞬间涌过很多生平遗憾之事,可最后落在眼前的,还是君长夜流泪的脸。
    若说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对不起的,就只能是这个孩子了,若是今日侥幸未死
    未等月清尘思及该如何,第一道天雷便已在离他不到一寸之处炸裂开来,带起的能量波竟将周围炸得寸草不生,可即便如此,月清尘却并未伤到分毫,因为一道至洁至白的屏障如翅翼般在他面前迅速展开,将月清尘牢牢护在其中,并几乎扛过了接踵而来的第二三道雷劫。
    与此同时,怒气冲冲的系统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疯了?不要命了?八十一道天雷,是真的要死人的!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月清尘平静地回答: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
    回去?系统愤怒到脱口而出道:你想都别想!
    话一出口,它自知失言,忙补救道:不,我是说
    不用说了,月清尘打断道,既然不打算说,你对我就没用了,我为何还要继续留你在身边?
    你,你,你,系统气疯了,你想借这天雷除掉我?!别做梦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要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好过?月清尘轻轻重复了一遍,低声笑起来,你或许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乃至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你的主子是怎么选的人?既然是选来保护君长夜,也该选一个听话的人。
    你都知道了?听了他的话,系统倒是逐渐找回了理智,警惕道:你还知道什么?
    它话音未落,突然哎呦痛呼一声,月清尘抬眼一看,发现眼前的光洁屏障上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裂缝还在不停地向外蔓延开来,而天边的光点,还剩下二十四处。
    天雷劫中的天雷,向来是一道更比一道强,每一道的力量都是前面所有的总和,如今还剩二十四道,系统已有些承受不住,想必不用撑到最后一道,它便会自行崩溃,到那时,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系统又气又痛,俨然一副要狗急跳墙的架势,月清尘只觉头痛欲裂,而脸上的冰玉面具已自行变成了一道传送门,竟是意图将他送离这个雷劈电砍之地。
    月清尘忍着剧烈的疼痛,一把抽出腰间的霜寒剑,刺入了系统化成的传送门上,这一下使了十成十的力,又正合上了一道天雷的力,即便他被系统反扑的力推出很远,甚至踉踉跄跄倒在地上,那剑却是丝毫不含糊地将传送门豁开了好大一处缺口。
    倒数第四道雷。
    月清尘再度提起剑来。
    倒数第三道雷。
    他已至强弩之末,脸上却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快。
    倒数第二道雷。
    外人只见那倒数第二道天雷正正劈向了望舒圣君,却未劈上身,而是劈在了他昔日常戴的冰玉面具上,众人心悬之际,只见那面具纹丝未动,可不过片刻光景,伴随着在雷劫暂时停歇处格外清晰的冰裂碎玉之声,那覆面的冰玉竟片片碎裂,那些碎玉落到高台之上,有一片飞溅起来,在方才露出的倾世容颜上割出了一道浅浅血痕。
    可即便如此,仍难掩藏那遗世独立的风华无双。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远在千里之外的昆梧山上,萧紫垣怔愣般捧着一面铜镜,镜面上赫然是月清尘眉头微蹙的脸 ,他盯着镜面看了好久,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一瞬间占据他整个脑海。
    他拜师这么久,原以为自己从未见过师尊真正的面容,可没想到,原来他是见过的。
    在师弟的房间里,在长夜亲手画的画卷上。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长夜当时那么怕见到师尊甚至还跪下说,让师尊打死他。
    原来,竟是如此。
    萧紫垣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一旁同样在看铜镜的洛青鸾见他神色不对,忙安慰道:肥圆,师尊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萧紫垣艰难地摆了摆手,端起一旁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接着重新把视线投到镜面之上。
    此时的在水一方,云琊已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道天雷咆哮着飞向身边已无任何屏障的月清尘,这一劈的力道是先前八十道天雷的总和,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是经久不息的余波,几番余波过后,这方天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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