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心中悚然一惊,头一回觉得龙椅上的人如此可怖,但他到底在险恶红尘间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反应极快,当下咬牙上前一步,根据他最近才了解到的信息胡诌八扯道:皇上,小人听说用鲛人筋做成的琴弦,其声响遏行云,分外动听,而抽筋拔骨时,眼珠会因剧痛而染上一层均匀血色,到时再剥出来,会更加好看些,岂不是一举两得?若陛下准许,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楚河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给话中的恶毒带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有意拖延时间,还暗中给琴师递了个眼色,岂料对方完全没接收到他的眼风,只像根柱子似地杵在原地,郁郁不肯做声。
    少女阿玉满腹的心事凝结成两滴晶莹泪珠,啪嗒一声,滚落在皇家华贵的地毯上。
    圣上抬眼瞧了楚河一眼,觉得以前没见过这人,可听他说话十分称心,便似笑非笑道:也好,明日正午之前,朕要见到实物。若办好了,定重重有赏。
    说完,他让手下人将已折了胳膊的少女带到沼狱,又丢了可在沼狱随意出入的腰牌给楚河,便拂袖而去了。
    楚河谢了恩,拿了腰牌揣进兜里,待出了殿门,便悄悄找到琴师,道:今晚随我去沼狱救她,你敢不敢?
    琴师踟蹰一下,嗫嚅道:我听说下了沼狱,就是十死无生,更何况
    那就是不愿意了?楚河直接打断了他,冷笑一声:也罢,我自己去。
    其实他向来贪生怕死,遇事瞻前顾后,总顾念着还有妹妹要照顾,这次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明知死路一条,却还跃跃欲试,非要闯一闯不可。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找死行径,怕是只有傻子才干得出来。
    离夜幕降临还有几个时辰,楚大傻子揣着那人上次留下的翡翠,去了皇都里最好的珠宝铺子。他先叫了掌柜的出来,将怀中翡翠悄悄露给他看,接着指明要两颗珍珠,成色不论,只说越圆润越好。
    楚河家世代打渔为生,生出来的子孙自然看不出翡翠价值,他也没指望它能多值钱,只是暗自期望够买两颗鲛珠就成,可同时又觉得肉痛得很,甚至连唯一的念想也没了,实在可惜。
    可没料到,掌柜的一见翡翠,俩眼都开始泛起绿光,他表示会立刻将珍珠送来,并直问楚河是从哪里得到的,以及还有没有其他的,若有,一定要送到他这来,他照单全收。
    楚河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心痛的感觉却更甚,他随口胡扯了一段经历,把那翡翠往桌上一放,便抱着装珍珠的盒子扬长而去。
    随手送人的东西都那么金贵,看来那家伙在海底下肯定是个家财万贯的主,下次若再见了,非要好好宰他一顿不可。
    若他能以身相许
    楚河被心中陡然升起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摇头甩掉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快步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为了不至于真的死路一条,他还有些别的东西要准备。
    第93章 极乐海(六)
    入夜,楚河如约到了沼狱门前。
    他从怀中掏出那可供自由出入的令牌递给门前狱卒,然后冲狱卒拱了手,不卑不亢道:小弟奉命前来办事,还望狱官大哥给带个路。
    说完,楚河上前一步,悄悄往那狐疑的狱卒袖口里塞了锭沉甸甸的银子,又顺势解下腰间酒壶递过去,轻声道:来的匆忙,身上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唯独这鲍参泡的酒,滋味是天下独一份的,我跟大哥一见如故,权当交个朋友。
    酒是好酒,钱是真钱,那狱卒闷不做声地将银子和酒收了,也没仔细检查楚河肩上背的大麻袋,便转身替他将牢门打开,客气道:好说,大人里边请。
    沼狱内暗无天日,在尽头一间破败的牢房中,楚河见到了白日里胆大包天的少女,她此刻模样很有些凄惨,两条胳膊软软地塌在一旁,一双美目被白布蒙住,就那么不省人事般躺在干枯的草席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昏过去了。
    楚河向身后看了一眼,那狱卒只提醒了句注意时间,便很识趣地走开了。他叹了口气,将肩上背的袋子放到地上,接着俯下身去探查阿玉的伤势,意料之中,发现这小姑娘伤的不轻。
    按照楚河本来的计划,是想用两颗珍珠冒充鲛珠,然后向上面报个伤重而死,再偷偷将少女运出狱去,放她回归大海。
    这计划说起来轻松,其实哪一步都不容易,在任何一个环节暴露都是欺君之罪,万万马虎不得。
    事已至此,楚河不禁提上了十二分的谨慎,他轻手轻脚地从袋中取出那装珍珠的玉盒放在地上,然后掏出一把小刀,冲着手掌心比划一下,然后飞快下刀,在其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
    血一下就涌了出来,楚河轻蹙了下眉,接着翻过手去,把血均匀地涂抹在珍珠表面上,配合他此前对照着鱼眼石对珍珠做的简单处理,看起来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做完这一切后,楚河从身上随便撕了块布条裹住伤口,接着将玉盒重新盖好,准备一会交给来交接的人看。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捏着鼻子打开地上的麻袋,却突然觉得有阵阴风自背后掠过,无端端叫人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紧接着,便眼睁睁看着牢房内唯一的豆大烛火颤抖般摇晃几下,突然灭了。
    在周遭狱友杀猪般的鬼哭狼嚎中,楚河咽了一口唾沫,却觉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没放弃手上的麻袋,但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打算迅速干完赶紧撤离。
    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到了他的肩上。
    楚河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条件反射般朝着身后揍了一拳,飞快往门口跑去,逃命间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身上,却又毫发无损,可当他用余光瞥见那鬼的形容,身体却顿时一僵,然后有点艰难地转过身来。
    那鬼轻轻一歪头,有点意外道:是你?
    鬼个毛线鬼,这家伙金发蓝眸,不是那晚的翡翠主还能是谁?
    楚河死瞪着他,眼眶竟然有点红,心中一时喜悦太过,倒有些麻木了。
    鲛人殿下踢了踢脚下麻袋,见里面竟露出具面目模糊的尸体来,不由道:这个,是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楚河按下心头狂喜,干巴巴道,你是来救她的么?要救就快点带她走吧。
    疏看他一眼,淡淡点了个头,然后便俯身去抱阿玉,却又听那少年在身后吞吞吐吐道:那个,那块你落下的翡翠,我本来想找机会还的,可一直没找到你,结果你来的不巧,这会儿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还想过这姑娘和你是同类,救她或许也能抵你的债,可你来的又太快,我都没来得及把她救出去,你看
    疏扭头看他,却见对方脸红得像泉室周围的珊瑚花,很小声道:你看,我用我自己还成不成?
    疏一愣,立刻别过头去,似乎忍俊不禁,接着轻声解释道:那是送给你的,作为暂住的谢礼,不用还。
    那可不成,楚河摆摆手,还欲挣扎:我
    可他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人呼哧呼哧朝这边跑来,楚河抬头一看,发现是那琴师,手里还拎着根棍子,一见他便急促道:我把看守打晕了,咱们快带她走吧。
    嘶,你把看守楚河几乎要咆哮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碍于疏在旁边,只得生生压了下去,黯然道:完了,我钱白塞了,老兄,你还是自己快跑吧,就不连累你了。这样,那个谁,你把我打晕,然后带着阿玉赶紧走。
    疏幽幽看他一眼,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楚河只觉后颈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接着立即昏死过去,半点都不含糊。
    等他再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回自家炕上,一旁阿湘正开心地玩着他的头发,而李哥趴在炕边睡得正香,自顾自打着均匀的小呼噜。
    楚河挣扎着爬起来,无意间摸着怀里有张字条,他拿出来展开一看,发现上面没头没脑地写着几个字:
    月满之夜,极乐海边
    楚河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懂了纸条的意思,眉心一舒,便自顾自高兴起来,把楚湘吓了一跳,小妮子还以为她哥真傻了,嗷呜一声尖叫起来,把一旁打呼噜的李哥也吓醒了。
    我的爷爷,你可醒了,李哥朝着他肩膀揍了一拳,怎么回事,我刚走多久啊,你就干出这种事来?不要命了?
    我错了,楚河试探道,李哥,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李哥哼了一声,爱答不理道:听说后来抓着个琴师,是跟那女的耍朋友的,他倒把那女的送出去了,可自己却没捞着好,下了狱没多久就招了,还说你那一下也是他打的。
    楚河沉默下来,突然觉得是自己错看了那个琴师,下定决心若还有机会,一定帮他一把。
    可机会哪能说有就有呢。
    转眼到了下个月圆之夜,楚河先哄了阿湘睡着,然后依照字条上所说,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来到极乐海边。
    海浪此起彼伏地拍打着岸边礁石,楚河从沙滩上挑了个模样好看的白海螺,然后寻了块不算太湿的礁石坐下,他摇晃着腿,随手掏出个小刻刀专心打磨起海螺来,任凭裤脚被来去的海水打湿。
    夜已深沉,而月光温柔清越。
    转眼到了子夜时分。
    海上突然起了薄雾,起伏的潮水开始很有秩序地向两边分开,慢慢的,海水中央逐渐浮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影来。
    朗月清辉之下,那人踏水而来,恍若凌波仙子。
    楚河蓦然站直了,他将打磨好的海螺在衣襟上擦干净了,偷偷藏在背后,然后从礁石上跳下来,走到海岸边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冲那将露未露的人影扬声道。
    我叫疏,疏终于踏上岸,他拂去身上沾的海水,走到楚河身边,用带点疏离的彬彬有礼道: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救了小玉。
    楚河看着他笑了:谢什么,最后不也没救成么,算了,咱们不说这个。
    话音未落,他献宝似的从背后掏出那个大海螺,放在嘴边呜呜一吹,那海螺便发出厚重悠长的声响,在一片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分外清晰。
    楚河用那海螺吹了一整首渔歌小调,期间,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海螺看,等他吹完了,才微微笑道:真好听,原来螺还能这样用。
    这只是一种用法,楚河笑眯眯道,你们那里是怎么用的?
    疏想了想,从楚河手中取过海螺,手指放在外壳上敲了几下,然后将螺口放在唇边,朝里面极轻地说了句话。
    之后,他将海螺递给一头雾水的楚河,示意他放在耳边仔细听。
    楚河连忙照做,他怀着期冀把耳朵紧紧贴在壳口处,等了片刻,却竟然听到里面传来对方清清冷冷的嗓音:我们那一般作传音用,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保持联系,除此之外,还可以存音。
    厉害,楚河眼睛亮了起来,这要是放在岸上,肯定能赚很多银子。
    疏摇摇头,俯下身挑了块干净的沙地坐下,楚河随之坐下,可谁料他刚坐稳,对方却猝然间出手,一掌直冲他面门而来。
    楚河没躲,被疏一把压在沙滩上,鲛人殿下看着他无所谓的模样,不由蹙眉道:为什么不躲?
    躲也没用,你太快了,楚河舒舒服服地把一只手搭在脑后,躺在松软的沙滩上仰视上方的人,何况,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疏跟他对视片刻,似乎觉得没趣,便放松了对楚河的压制,他刚想起身,却又被对方一把拉下来。
    楚河一边把他拉到身边躺下,趁机捉着手不肯放,一边装作纯良地指着天空道:哎,你看这星空多美,平日里见不到这么多星星的。
    疏对这跳脱的思路无话可说,他沉默半晌,突然道:楚河,你知道龙神么?
    龙神?楚河侧过身去看他,觉得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分外引入沉沦,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喃喃道:那是什么?
    龙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疏仰望着星空,脸上流露出悠远的追忆神色,算上这次和狱中那次,每当我对你动用龙神赐予的灵力,你都毫发无损。
    这说明我跟他有缘么?楚河半开完玩笑道。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偷偷想:其实我更希望跟你有缘。
    疏终于肯偏头看他一眼,竟然点点头,认真道:普通人族是无法承受这种力量的,但你可以,说明你是跟龙神有缘之人。关于他的故事很长,无妨,在朝阳自海平面升起之前,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第94章 极乐海(七)
    听疏这样说,楚河当即支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摆出一副纯良的洗耳恭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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