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这般缓缓叙着话,却见面前男子忽然抬起手来落在她发间,替她整了整髻边发簪,整完又很自然地收回手去,淡淡道了句:簪子有点歪了,现在这样好些。
    宁远湄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道了句谢,柔声道:师兄最近气色似乎好了许多,是因为有了徒弟的缘故吗?
    她仍记得当年初听得苏羲和死讯时师兄那般心如死灰的状态,和后来寻得招魂法子后抱着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不管不顾离开昆梧的孤烈决绝,那时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师兄平和如初的模样,但如今看来,却似乎可以暂时放心了。
    岁月果然是一味良药。
    月清尘本来是想试试宁远湄的反应,看这两人的关系究竟熟络到什么地步,如今看她并无异样,便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先不说我了,听掌门师兄说你的弟子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清晨让她们去山下镇子上采买些东西,本叮嘱过中午回来,却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未归来。宁远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担忧,她们俩都是极听话的孩子,想必不会贪玩,可镇子离寺庙极近,人们大多信佛,民风淳朴,两个孩子灵力也不低,应付一般的妖邪绰绰有余,哪怕不行,总不会连发出信号通知我的时间都没有,除非
    除非这次碰到的,与火烧大殿和持有起澜的,是同样的一波人。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宁远湄紧接着朝佛堂那边穿道家袍服的怀远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本来我想着,若真的是鬼族残部趁机作乱,那无论是追查大殿中留下的痕迹还是寻找弟子下落,都免不了要请茅山宗的道长前来相助,毕竟当年也是他们最擅长与鬼族打交道,可没想到,与怀远小道长一并前来的竟是位之前没见过的道长,而且接触下来感觉行事颇为不羁,不知肯不肯认真相帮。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换做在场任何一个人来说一样的话,恐怕都会比这严重十倍。
    岂止是不羁,简直可以说是不逊!粗俗!无礼!
    我去探探他,月清尘思忖片刻,淡淡道:毕竟是玉虚宗主派来的,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可那位晚晴道长似乎不愿与人有过多接触。宁远湄有些为难,她深知自己这位师兄从不是话多的人,平日里他能跟别人多说句话别人都要受宠若惊,如今让他去跟那位不太走寻常路的晚晴道长交流,恐怕效果还不如她自己去呢。
    无妨。月清尘仔细想了想,似是觉得这一提议可行性很高 。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所谓玉虚道长的失魂弟弟在原文中从未好起来过,如今不单好了,还能掐会算会画符,怎么想怎么蹊跷。而且,他还扬言只算尊贵之人的命格,既然这里日后最尊贵的人非君长夜莫属,那么不管那冒牌货是怎么回事,只要带了君长夜去,就不愁套不出他的底细。
    师兄是自己去?还需要什么人一起吗?宁仙子总是思虑周全的。
    长夜一道去吧。月清尘淡淡应道。
    看来师兄对你这小弟子长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听说那位晚晴道长会测算天机,若是谈得好了,倒是可以顺便请他替长夜测上一测,宁远湄温柔笑笑,好了好了,我会通知小长夜的,放心吧。
    月清尘朝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接着便转身朝着怀远和般若走去。
    身后宁远湄立在明烛微光摇曳间,看着他清隽挺拔的远去背影,忽然就有些微微的出神。
    师兄对君长夜的特别连她都看得出来,更不要说那个敏感多疑的孩子自己了。
    只是希望他的这份好,更多的是针对那孩子本身,而不是因为那副容貌,和那个身份。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好了,今天鬼族的辛秘就讲到这了,那什么起澜的威力我也告诉你了,你自己思量思量,千万别去没事找事,禅院屋内,荒炎自己给自己扇了扇风,表示现在已经口干舌燥很累了,你方才打断我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断肠夫人,是他们给鬼后的别称?真难听,人家好歹生得不差,哪怕后来生了十几个小鬼也还是个美艳妇人。现在倒好,没见过的人一听这名就先觉得要断上半截肠子,那得多吓人啊。
    他回忆了片刻,又丝毫不介意地在君长夜小朋友面前大咧咧感叹道:想当年我跟她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只是后来实在聊不到一起去就分道扬镳了,唉,没想到她下场也这么惨,真是可惜喽。
    君长夜听后沉默半晌,轻声道:前辈既与那位夫人有过情义,为何当时不去救她?若是因为当时不知道她遇难之事,那此刻知晓了,又为何看不出半分伤心?
    伤心?为什么要伤心?荒炎撇撇嘴,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就要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起澜难驭是众人皆知的事,玩火自焚的道理不会不懂吧?最后死在浮生琴下也是她技不如人,没什么好伤心的。再说了,那么多露水情缘大部分还都是互相利用同床异梦,要是一一都管,管的过来吗?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荒炎说着说着,却发现君长夜紧抿唇角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不由有些头痛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却也只得先住了这话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君长夜道:怎么?这么小就知道怜香惜玉了?那以后可有你受的,见一个爱一个容易,可爱一个负责一个就没那么容易喽。
    我不知道容不容易,君长夜眸中带了些迷茫神色,轻声道:可我知道,如果有个人肯真心对我好,而我又真心想对那个人好的话
    我不会让他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荒炎干笑几声,你还小,不懂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他越说越心虚,越说越不太敢面对君长夜迷茫却澄澈的目光,一双眼只得不安地到处乱瞟,瞟着瞟着瞟到窗户外面,正巧看到一个影子呼啦啦朝这边过来,忙以一句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收了个场,很快隐去了踪迹。
    长夜!门外传来忘乐的声音,你师尊找你有些事,快跟我走吧!
    听了月清尘有事找他,君长夜迅速敛去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门应道:来了。
    第44章 草连横
    圣君 ,这里就是我小师叔的房间。禅房门外,茅山小道长怀远对月清尘肃穆道:小
    师叔性子古怪,待会若有言行不当得罪圣君的地方,晚辈先在这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这少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色道服,发挽道髻手持拂尘,眉目却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淡远深静,干净得像是刚从空杳深山里走出来 ,带了一身春日晨时林间初捧清新露水湿漉漉的气息。
    进退得宜,不骄不躁,倒是个适合修道的好性子。
    虽说名义上怀远是跟着那传说中玉虚宗主的便宜弟弟一道前来,可明眼人一望便知,他可比那便宜弟弟靠谱多了。
    于是月清尘冲靠谱的怀远小道长微微颔首,随口道了句:入金丹近三年了?
    回圣君的话,是。怀远低头答道,忽而心念一动,抬眼悄悄看了月清尘一眼,又赶忙转向脚下。
    眼前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入圣境修者,举手投足间都似乎带着某种与天地相融的玄妙与通透,而他自己虽然在同辈中已可算极其的出类拔萃,在面对月清尘的时候,却仍觉得眼前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巍峨高山,虽明知山顶有世间难见的绝好风景,却无论如何看不清,触不到。
    吵死了,杵门口说什么呢,吵得我觉都睡不好 。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叫人暴力拉开了,之前那行为不羁的道士顶着一头乱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他先抬手利落地弹了怀远一个脑壳蹦儿,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率先冲月清尘懒懒道:您哪就请回吧,什么话也不用说,咱也没什么好说的。老秃驴给贫道准备的这地方小,贫道一个人都施展不开,就不费口舌留您了。
    他那一头乱毛浑似鸡窝,身上道袍也吊儿郎当乱七八糟,这副斜倚门框嬉皮笑脸赶人的套路一气呵成 ,估计已经私底下演练过许多次了。
    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是真给茅山宗丢人啊,还不如之前丢了魂的傻子呢。
    怀远捂着头在一侧冲他怒目而视,就好像是被不通情理的家长撕了偶像海报的高中生,随时一副要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能几句话间把这样老实的孩子逼成这样,也算是个人才。
    月清尘不动声色地望了那所谓的晚晴道长一眼,心中对这道士举止的熟悉感愈发浓重,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顺带着把属于望舒圣君的一身冰寒气息放了出来。
    他在等一个人。
    他不动,晚晴也不动,两人就这么高深莫测地对视了片刻,终于晚晴因为没有灵力傍身熬不住那股犹如实质的寒意了,他搓了搓手,暗自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想要缩回头去把门上。
    耳聪目明的月清尘听清了他嘟囔的那句话,眸色一暗,紧接着手一伸就把门给撑住了,硬是没让他关上。
    晚晴被他这副神似流氓欺负良家妇女的做派震惊了一下,心道这不对啊,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修士不是一向心高气傲好面子吗,怎么能做出这种被拒绝后不要脸强上的事?
    他直觉凭实力斗不过月清尘,忙边震惊,边冲站在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怀远吼道:臭小子,看着你师叔被人欺负也不搭把手,有你这么做晚辈的吗?还不滚过来把他轰走!
    因为晚晴让自己连带着茅山宗在月清尘面前丢了脸,怀远此刻是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甚至想着要是圣君真心跟自己玉虚师父一样不知抽了什么风看上了这祸害窝囊废,那自己就是绑也一定把他给月清尘绑了去。
    晚晴自然不知自己师侄心中这卑劣的想法和他那早不知拐到几里外的胳膊肘,但看他那不打算帮忙的模样,只得心一横眼一闭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发挥起他泼皮的功力: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了要死了,宗主哥哥快来救我啊!
    他那远在茅山的宗主哥哥自然是听不到他这倒霉弟弟的呼救,但此时此刻,另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却可以算是很好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圣君,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不远处,忘乐惊诧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脸莫名其妙中带着担忧的君长夜。
    看到君长夜的一刹那,月清尘手上一松,放开了那惨遭祸害的门边。他抚了抚一尘不染的衣袖,然后客客气气地冲晚晴道了句:既然道长不愿替门下晚辈测算,那此番便多有得罪了,抱歉,告辞。
    紧接着,他对傻站在一侧的君长夜轻声道:没事了,长夜,我们走吧。
    君长夜看着自家师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面色,很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他身边,乖巧地牵住了他的手。
    就在此时,本来方才骂骂咧咧着扶门站起来的晚晴突然一顿,紧接着眸中迸发出某种奇异热切的光芒,一下子紧紧盯住了君长夜,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等等,小朋友,他说你叫,你叫什么?
    月清尘面无波澜,一步也不停地拉着君长夜向禅院外走去。
    晚晴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君长夜的另一只手,以近乎咆哮的姿态冲君长夜吼道:你是不是叫君长夜?你爸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突然感到嘴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怎么张也张不开,只得呜呜呜地发出一系列毫无意义的拟声词。
    卧槽,看小说里用禁言术用得很开心,真用到自己身上原来感觉这么不爽。
    不爽的晚晴道长一边继续呜呜呜着晃君长夜的手,一边对月清尘怒目而视,视着视着突然灵光一闪,用目前因为仅知的冰和圣君两个要素推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面前这个莫非就是男主早期那个超级厉害却英年早逝的师尊,叫望什么圣君来着。
    没等他想出到底是望什么,月清尘就率先松开了君长夜的手,之后一把扯住晚晴的破烂衣襟把他拖进了门里 ,关上门的前一刻冲君长夜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之后,那道门就在君长夜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君长夜本就漆黑的眸子一时愈发幽深,好像变成了两泓望不见底的寒潭,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你看,他根本半点都不关心你,连对随随便便一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比对你好。
    .
    一个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迅速占领了君长夜那一瞬间全部的心神。
    对他而言,我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长夜,长夜!一旁忘乐看君长夜半晌没有说话,忙连唤了他好几声。
    君长夜终于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方才那股萦绕周身的沉郁气息却一时没有散尽,看得忘乐赶忙替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位小道友,可是有什么心结?一旁同样被关在门外的怀远意味深长地打量君长夜片刻,伸手掐了个诀,算了算,然后对他肃然道:你最近流年不利,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这僧道汇聚一堂,还真是能把什么没影的东西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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